第二百四十五章 老來得子,骨肉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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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蒼茫,天已經暗了下來,貼身丫鬟們用火折子點亮了屋裏屋外上百盞燭台,燈火通明中,眾人麵色各異。
賈瑜無奈道:“老太太,您要是不怕列祖列宗怪罪,就把他埋到金陵祖墳去,我沒有任何意見,但是這名字肯定是要革除出族譜的,恕我直言,他加罪之身,有何臉麵與三公一起享受香火祭拜?賈珍和賈蓉除得,他就除不得?”
“瑜哥兒,不讓他的靈位入宗祠,我會把它放在西府的神堂裏,你既然說不怨恨他,就了了老婆子我這個心願,你要是他革除出族譜,他永世都進不了輪回,隻能做個孤魂野鬼,飽受烈日灼燒之苦啊,他現在已經死了,你就不要再讓他受罪了,讓他早點投胎吧。”
當今時代,上到天潢貴胄,下到平民百姓,都極其的迷信,很多人生病不問醫,隻問牛鬼蛇神,他們相信有漫天神佛、有十八層地獄、有輪回投胎,不然太上皇不會日夜在慈寧宮裏燒丹煉汞,把亂七八糟的靈丹妙藥當飯吃,如果非要說賈敬是在避禍,那他就真的是渴望白日飛升,好位列仙班了。
人們相信有兩種情況,死後進不了輪回,也投不了胎,隻能做個遊蕩在天地間的孤魂野鬼,第一種就是上述的被革除出族譜,第二種則是死前沒有親生兒女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所以林如海在行將就木的時候,讓人快馬加鞭將一封家書送到京城,把林黛玉千裏迢迢召回揚州侍奉床前,當然,他也是想見女兒最後一麵,替她安排終身大事,但前者依然是個原因。
別說在這個時代了,便算是在科學鼎盛,科技發達的後世,依然有很多的人迷信,那些在農村橫行肆虐的主啊和和神啊,還有那些一直人滿為患,香火旺盛的寺廟就是明證,管他有沒有用,拜就完了,大把大把的錢花著,鬼知道最終落在了哪個凡夫俗子的口袋裏。
賈瑜有些猶豫不決,族法怎能隨意更改,賈政長歎一聲,起身拱手道:“瑜兒,為叔知道如此有違族法,但為叔和老太太就這麽一個請求。”
“老爺,這個頭屬實不能開呐,要是傳出去,天下人定會恥笑我賈家族法不嚴,形同虛設,更何況,賈珍和賈蓉我都革除了,若是區別對待他,降低我的威嚴且不說,其他族人亦會不服。”
薛姨媽又忍不住了,勸道:“姑爺,你何苦和一個走了的人計較呢,你隻要點個頭,就能讓大老爺早點投胎,老太太也會在心裏記著你的好。”
瞧瞧她這個稱呼,在禮法森嚴的當下,“姑爺”可不是能隨便叫的,現在全天下也就吳嬤嬤一家稱他為姑爺,因為她們都是林府的下人,賈瑜是林如海的女婿,下人們用“二爺”或者“姑爺”稱呼他都行,但後者更顯正式,也更顯尊敬,等結了婚叫二爺才最合適。
且不說薛寶釵還沒有進門,就算她進門了,薛姨媽也沒有資格叫賈瑜一聲“姑爺”,良妾同樣是妾,地位依然低下,是花錢買回來解決生理需求的,依照禮數,男子不用稱呼妾室的雙親為爹娘,兩家沒有親屬關係,不然三十多歲的趙國基也不會在榮國府裏做下人,伺候自己的外甥賈環上學,由此可見,賈政根本就沒把他們一家當親戚。
她大概是想在賈母麵前表現一番,她認為賈瑜會給她這個丈母娘麵子。
薛寶釵抬眼看向賈瑜,見他輕輕搖了搖頭,不由得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老太太說的對,他主意果然比哪個都正。
迎春跪在地上,哭求道:“瑜弟,姐姐求求你,不要把大老爺的名字從族譜上抹去,你就當是可憐可憐他吧。”
“三妹妹,扶她起來。”
探春和林黛玉一左一右,把迎春扶了起來,她淚眼汪汪,可憐巴巴的看著賈瑜,他畢竟是生了自己的父親呀。
“罷罷罷,我今天就破個例,全了二姐姐這一片孝心,我會在族譜上保留他的名字,這件事誰都不要往外傳。”
賈母環視一圈,冷聲道:“哪個嘴上若是沒個把門的,直接打死。”,她這句話明顯是針對貼身丫鬟們的。
賈瑜問道:“老太太,還有沒有別的事?若是沒事,留下來用晚飯吧。”
“倒是還有件大事,待你傷好了再說罷,不用,我們這就回去。”
興兒突然從閃將出來,跪在門口激動道:“二爺!生了!生了!”
賈璉霍然起身,問道:“如何?”
“母子平安!”
賈璉仰天大笑幾聲,大聲道:“二弟,你是探花,是有大學問的人,有勞你給我兒子起個名字!”,說完,也顧不上和眾人道惱,拔腿就往外跑。
王熙鳳又開始哭了起來,李紈等人連忙去安慰,賈瑜淡淡道:“我原本想著,等那孩子斷了奶,再把他抱回家裏來,但現在仔細一想,才發現此舉很是不妥,老太太,速派人去把那孩子帶回來,不能讓他吃無知婦人的奶長大,那樣她們母子的牽絆會更深,不僅對他以後的成長不利,對二嫂子也不公平。”
賈母轉臉對鴛鴦吩咐道:“讓張嬤嬤和宋嬤嬤現在就去把那孩子要回來,她倒是老實,但她那個妹妹卻不是好相與的,讓她們多帶點人,告訴她,這是禮數和規矩,若想那孩子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別阻攔,不然有她們的好。”
鴛鴦連忙去了,賈瑜看向不停流淚的王熙鳳,笑道:“二嫂子,恭喜你做娘了,我還是那句話,放在你膝下養,跟親生的沒有兩樣,他以後若是做了官,掙來的誥命也隻能安在你身上,你現在就可以回去準備奶娘和尿布之類的了,你放心,我說過的話永遠算數,明天你把他抱過來,我給他起名字。”
平兒小聲道:“奶奶,瑜大老爺說的對,我們還是快回去吧。”
待主仆二人離開後,探春欣喜道:“老太太,以後家裏就又多一個人了,這是大好事啊。”
“再過幾年,你就要多發一份月錢嘍。”
別指望賈母會疼這個孩子,她連二房嫡重孫賈蘭都不怎麽關心,更別提這個大房的庶重孫了,整個賈家沒有人比她還重視嫡庶之分和上下尊卑。
史湘雲笑道:“哥哥,不如我們一人取一個,你從中挑一個好不好?”
“可以,不過我心裏已經有了定論,看看你們哪個和我想的一樣。”
南城,某間小院。
當得知自己丈夫被抓進宗正寺,即將開刀問斬後,尤二姐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尤老娘和尤三姐一陣手忙腳亂,很快就把她給救醒了。
醒來後,尤二姐就像是丟了魂,跌跌撞撞的外走,說是要去救賈璉,哪知道剛走沒幾步,幾滴鮮血就從她的下體流了出來,落在地上,然後越流越多。
賈璉從宗正寺被無罪釋放出來後,因為要帶賈赦的遺體回榮國府,抽不開身,他便立刻打發興兒去把自己平安無事,還襲了爵的消息告訴尤二姐,當興兒來的時候,她已經開始生產了。
因為受了巨大的驚嚇,又是不足七個月的早產,尤二姐足足生了兩個時辰,若不是薛蟠之前給賈璉尋了半根四十年的老參,有參湯續著命,她大概早就因為筋疲力盡而駕鶴西去了。
“哇!”
一聲響亮的啼哭聲劃破天際,驚起了屋簷上歇腳的麻雀,象征著今年二十七歲的璉二爺終於“老來得子”,有了自己的兒子,以後再也不用被人嘲笑不舉或者是壞了身子骨,生不了孩子了。
從時間上來看,顯而易見,這孩子並不是賈蓉同父異母的弟弟。
穩婆把用燒紅的剪刀剪斷臍帶,把渾身是血汙的嬰兒放在秤盤裏,笑道:“恭喜恭喜,剛好七斤重。”
尤老娘大喜過望,心花怒放,差點手舞足蹈起來,這不僅是個嬰兒,更是她們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啊,隻可惜他不是那個大爺的種,不然說不定將來也能繼承個伯爵以及那座國公府邸。
穩婆用溫水洗盡嬰兒身上的血汙,用毛毯包裹好,抱給虛弱不堪,話都說不出來的尤二姐,她淚流滿麵,已經沒有去愛撫的力氣,隻能眼巴巴的看著。
尤三姐長舒了一口氣,輕聲安慰道:“姐姐,好好養著,孩子還等著吃你的奶水呢,姐夫馬上就來了。”
她對賈璉一直都是直呼其名,眼下姐姐生了他的兒子,她才換了稱謂。
奶娘非常熟練的接過嗷嗷待哺的嬰兒,當眾解開衣襟,開始喂給他奶水。
“二姐!不要怕!我來了!”
一陣高亢的呼喊聲從外麵傳來,幾息後,氣喘籲籲,汗流浹背的賈璉跑了進來,入眼便是尤二姐那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以及正在吃奶水的兒子。
賈璉急步上前,單膝跪在床邊,握住尤二姐朝他伸來的手,落淚道:“二姐,你受苦了。”
尤二姐淚流滿麵,顫聲道:“爺,看看妾身給您生的兒子吧,看看吧。”
來了外男,奶娘依然沒有停止哺乳,賈璉目光死死的盯著正在吮吸奶水的嬰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看見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臉紅的嚇人,呼吸急促,渾身發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剛觸碰到嬰兒的小腦袋就縮了回去。
蒼天有眼,我賈璉終於有了後!
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位璉二爺此時此刻的心情,他不知所措的接過奶娘遞來的兒子,看著他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臉以及那黑漆漆的大眼睛,他顫抖著嘴唇,眼淚頓時如同決了堤的江水,一瀉千裏,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他這副樣子,一直在觀察他神情的尤三姐才徹底放下心來,表情也許會騙人,但眼神卻不會。
“兒子!我是你爹,我是你爹啊!來,快叫聲爹爹聽聽。”
穩婆討好道:“璉二爺,我雖然累的夠嗆,但還是貴夫人和貴公子福大命大,老天爺都保佑眷顧著她們,您看看這孩子多結實,長得多精神,以後一定能長命百歲,當大學士!”
四殿大學士都是從一品,雖然手頭上的權利不及六部尚書和九寺寺卿之類的官員,但在老百姓們看來,他們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官,因此,他們的官位也就成了人們互相祝福恭維的話語。
這是在表功,也是在拍馬屁,賈璉單手抱住兒子,從懷裏掏出一個十兩的金錠子,直接丟給穩婆,大笑道:“這次多虧有你了,當賞!”
穩婆連忙接住金錠子,這可是一百兩銀子啊,足夠她們一家人好吃好喝一整年了,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出手就是大方,連忙跪下來磕頭謝賞,各種好話又說了一籮筐。
賈璉心情極為愉悅,又丟給奶娘一個十兩的銀錠子,在她們的感恩戴德中,忍不住仰天來了一句:“父親,您安心的走吧,您兒子有後了。”
說罷,又對一直看著他的嬰兒笑道:“好兒子,爹請你二叔給你起名字了,他是探花,非常的有才華,皇帝老爺都喜歡他寫的詩詞,你好好沾一沾他的文氣,等你長大了,爹就求他也收你做入室弟子,教你學問,你以後也給爹考一個探花,不,考個大狀元回來!”
奶娘收好銀錠子,恭聲道:“璉二爺,您還是讓小公子再吃點奶水吧。”
“對對對,我這個當爹的不能不讓兒子吃飯!好好喂他,把他喂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我還重重有賞!”
把兒子遞給奶娘,賈璉坐在床邊,握著尤二姐的手,深情道:“謝謝你為我生了兒子,讓我有了後,你放心,我絕不會虧待你的,有我那二弟在,我們的兒子將來一定會有大出息。”
話音剛落,院子裏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眾人還有沒反應過來,張嬤嬤和宋嬤嬤帶著五七個健仆走了進來。
張嬤嬤逮眼看見奶娘懷裏的嬰兒,對賈璉福了一禮,淡淡道:“璉二爺,奴婢們奉老太太和東府瑜大老爺的命令,來將這個孩子帶回榮國府。”
賈母身邊有以鴛鴦為首的八個貼身大丫鬟,還有以這位張嬤嬤為首的八個管教嬤嬤,她們是心腹、是慣用的老人,在榮國府裏很有地位,很有體麵。
賈璉連忙把嬰兒護在身後,結結巴巴的問道:“二弟不是說等斷了奶再送到府裏去的嗎?老太太也同意了。”
“這個奴婢不清楚,您可以回去問她們二位,但奴婢們現在就要把這個孩子帶走,老太太說了,哪個若是敢阻攔,就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這世上最殘忍的事除了生離死別可能就是骨肉分離了,尤二姐掙紮著爬起來去抱自己的孩子,奶娘連忙把嬰兒遞給她,她把兒子緊緊抱在懷裏,大哭道:“爺,求求您,好歹讓妾身盡一盡做娘的責任,把他喂到斷奶再抱走。”
《劍來》
賈璉哪裏敢違逆賈母和賈瑜的安排,前者是一家之主的長輩,後者是屢次對他有大恩,他以後需要依仗的兄弟,連忙勸道:“二姐,我也沒有辦法啊,老太太都發話了,哪個敢不聽,你不要擔心,有我在,我們兒子肯定會沒事的,我們先把兒子送過去,我明天再好好去求一求她們,你要是不給,她們一氣之下,不讓我們兒子姓賈,再不讓他進族譜,那麻煩可就大了!我知道這樣對你這個做娘的來說很殘忍,但你也要為我們兒子以後發展著想著想啊。”
這孩子成長在榮國府,養在王熙鳳膝下,要比流落在外麵,做個進不了族譜的野小子強上一百倍,如果他爭氣,得到賈瑜的扶持,以後定能有所做為。
賈琮和賈環都是庶出,雖然都不招人喜歡,但他們的日子卻要比外麵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舒服太多,錦衣玉食、有人伺候、還能讀書、不用幹活,而且畢竟出身國公府邸,機遇會更多一點。
而且榮國府現在被賈瑜清理的很幹淨,這孩子進去就是享福受用的。
尤二姐柳眉倒豎,怒道:“我呸,虧那個賈瑜還是什麽伯爺,還是什麽探花,說過的話言而無信,我現在就去問問他,他堂堂七尺男兒,還要不要...”
宋嬤嬤厲聲喝道:“大膽!敢侮辱瑜大老爺,來人,掌嘴!”
兩個健仆捏著啪啪作響的拳頭,麵無表情的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