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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越將酒飲下,意有所指地笑道:“江丞相不愧是狀元出身啊。”這老狐狸,還惦記了八年的愛妾,這譬喻用的可是巧妙,那他就陪這老狐狸玩到底,“不過我如果有的話,早就放下了。但是有的人不會啊,就像丞相大人這樣情根深種的,當然會一直惦記了。”
    見自己的目的被這麽戳穿了,江丞相也不惱,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這老狐狸在試探我,柏越這般想著。又想起先前夏琰的密信,他說他懷疑朝廷中有人在故意拖延東南戰況,柏越心裏便多留了份心眼。
    柏越左邊是沐子優,右邊是江丞相,梁燁他們作為同姓王爺自是在前麵,正對麵是梁朔的一些嬪妃,一些柏越叫不上名字的鶯鶯燕燕。
    看到柏越眼中明顯的戒備的神色,江丞相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那群舞女說道:“王爺,如果八年前我有一個非常珍愛的愛妾失蹤了,如果我一直找的話,我還有可能找到她嗎?”
    柏越看了看他,看見江丞相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精明,笑了笑,把他放在他肩上的手拿開放在身前桌案上,“丞相問我是問錯人了,我可沒有什麽惦記了八年的愛妾。”
    宮殿內歌舞升平,幾天前也是這樣,一樣的地方,一樣的場景,隻不過這次換了唱主角的人。
    看對方反水來得措不及防,梁傑頓時就蔫了,悻悻地說:“三弟你也太不懂風情了吧,怪不得一直沒成親……”
    梁惠白了他一眼,道:“我記得你的封地是臨安吧,那可真是順了你的意。”
    “誒,三哥你別說,臨安姑娘,江南美人,詩情畫意,那可是好地方啊。”梁燁也進來添油加醋一把,促狹地朝著梁傑笑得眯彎了眼睛。
    “我覺著挺好的,三日後便前去。”梁傑看著梁惠,突然疑惑道,“誒,三弟,怎麽沒聽到你的封地?”
    終於到這個話題了,梁燁用扇子撐在桌子上麵,仍是含笑地看著兩人。
    梁惠慢慢地給自己斟了杯酒,神色有些奇怪,最後還是說了,
    “陛下要我留在京中輔政。”
    梁燁了然地點點頭,搭上了他的肩膀,兩個人的酒杯輕碰了下,“禍福相依,三哥。”
    三人相視一笑,什麽話都在這一杯清酒裏了。
    是夜,梁燁回到王府,今日忙這忙那的,又喝了不少酒,確實是累極了。匆匆沐浴了一下便趴到床上了。
    明明累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白日裏那大典上的鍾鼓之音卻仍然回響在耳邊,來來往往的朝臣,大紅色的的官袍,黃色的麵容,黑黢黢的眼珠,舞女的紅唇,白熾的太陽,漫天漫地的笑,不絕於耳的說話聲,又有酒杯碰撞聲,誰在那裏哭泣?誰又在哪裏發怒?
    這是哪裏?怎麽會是宮牆?
    天色黑黑的,嘩啦啦的雨聲不絕於耳。
    梁燁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小小的,肉乎乎的,是自己小時候。想走,卻發現自己被粘在了宮牆上。
    “雁兒,快跑!”一對夫婦抱著一個嬰兒正往這邊跑過來,腳跟離地處,馬上被一支弓箭刺破,撩起一朵皇冠狀的水花。
    這是?這是柏明旭夫婦,也就是他大舅。梁燁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有過這個經曆,不過當時他剛好迷路了站在宮道裏,聽到這個聲音後就被一雙大手蒙住了眼睛,暈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就聽到宮內進了刺客,柏明旭夫婦不幸遇難。
    不過這次,沒有人來蒙他的眼睛。
    那叫雁兒的女人好像沒什麽體力了,隻能勉強跟上男人的步伐,柏明旭攬過她的腰,帶著她往前跑,懷裏的的嬰兒似乎是被這不安的氣氛感染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身後追來的黑衣人越來越多了,也越來越近了。領頭的一個黑衣人梁燁覺得身形很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
    “噗呲”一身,柏明旭猛地矮了一下,他膝蓋中箭了。眼看著自己跑不了了,便猛地將女人往前麵推,“快跑,雁兒!”
    那女人往後看了一眼,剛準備向前跑,就肩膀上中了一箭,倒在了地上。
    那領頭的黑衣人估了估距離,覺著差不多了,搭弓便瞄著柏明旭心口處射去,這種不動的靶子,簡直是低級的訓練。
    那女人看著柏明旭倒地後,抱著孩子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女人和嬰孩的哭聲遠大過了雨聲,血液順著雨水匯到宮牆邊,暗紅色,像極了白天大典上九級宮階的顏色。
    梁燁看著這一幕,心如刀割,想不到老清野王的長子竟然是死在了宮中!
    黑衣人慢慢逼近,為首的那個人將弓丟在一邊,踢開柏明旭屍體,明晃晃的長劍反射著雨夜的寒光。
    女人似乎是意識到了危險,便單手撐著地麵試圖往前麵爬,一身白淨的宮裙已經被血液和雨水染上汙濁的顏色,雨浸濕了她的頭發,一綹一綹的黑長發軟趴趴地掙紮著,顯得格外淒慘。
    但這雨打海棠的淒慘並沒有讓那領頭的黑衣人心軟,手起刀落下,女人向前伸出的手便無力地重重垂在了地上,濺起一片水花,又無奈地落下。
    那人用力扳開女人死死抱住嬰孩的手,將繈褓中哭嚎的嬰兒提了起來,他將刀上的血細細擦在嬰孩的繈褓上,正準備動手時,一直哇哇亂哭的嬰孩卻奇跡般地停止了哭泣,看樣子應該是哭暈過去了。
    正好這時雨停了下來,那人想了想,把孩子扔給一個手下,慢慢地說:“這孩子倒是福氣好,雲銷雨霽,朔月難開,就叫霽月吧。”
    這聲音!梁燁驚訝地幾乎要叫出聲來,還好這裏那些人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說的話。
    那些黑衣人就地褪去了夜行衣,交給了一個人去處理,赫然是孝景帝梁辰和他的一些近侍!
    梁辰一臉痛色地道:“朕來晚了,可惜隻救下了孩子。傳朕旨意,嚴查宮中各出口,一定要找到殺害世子和世子妃的刺客!”
    看著那群人離開,這宮道又和之前一樣寂靜了,隻是地磚上的血跡,還在一遍遍告訴梁燁這裏發生了什麽。
    他的父皇,親手殺了自己的大舅和舅母!
    梁燁隻感到一陣眩暈,再睜開眼時,陽光刺眼,他正站在禦書房的窗邊,裏麵隱隱傳來哭聲。
    梁燁確定沒人可以看見他後,才趴到窗邊,眼前一幕又強烈衝擊著他的觀念!
    他的母後正跪在梁辰的腳邊,哀求道:“陛下,臣妾求您發兵援助北漠吧,柏家軍被圍困有半月了……”
    梁辰將她扶起,細細地擦去她臉上了淚珠,輕聲道:“皇後,後宮不得幹政,這你是知道的。”
    “可臣妾就這麽一個弟弟了,臣妾不能看著他被圍困死啊,陛下!求您念在柏家幾代人對大梁的功勞,救救明義吧!”柏明珠又跪下去哭著說,“隻要陛下肯發兵北漠,臣妾願意放棄這皇後之位,日日吃齋念佛,為大梁祈福,絕對不會再過問後宮和前朝任何事!”
    “你不需要做這些,朕自有分寸。”梁辰怒道,不再理會跪在地上的柏明珠。
    “分寸?嗬。”柏明珠突然笑了,掛著滿臉淚痕地笑了,詭異得很,“陛下你的分寸就是在北漠急需用兵之際,用清野王妃威脅柏越回京?陛下你的分寸就是在群臣哀求數天仍然不支援北漠?陛下,我柏家曆代從未對大梁做過任何不忠之事,您何必如此對待柏家?您就不怕寒了天下將士的心嗎?!”
    梁辰聽完勃然大怒,掐住柏明珠的脖子,怒道:“你懂什麽?朕說了我自有分寸,你還在鬧什麽?!”
    柏明珠呼吸不上來隻是徒勞地摳著梁辰的脖子。梁燁氣不過翻窗進去,一拳打在梁辰臉上,卻不想打穿了過去,他的動作在這裏沒有用處。
    梁辰把柏明珠往角落裏一扔,喝道:“來人,皇後失心瘋了,帶到鳳儀宮靜養,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出來!”
    柏明珠失望地閉上了眼睛,那一摔梁辰是真的沒控製力道,她止不住咳嗽,嘴角也開始滲出血來,任憑那些宮女太監將她抬了出去。
    梁燁看著梁辰,他知道後來的結果是柏家軍幾乎全軍覆沒,主將和謀士全都殞命。他突然明白了,母親為何到後麵萬籟俱灰,對什麽都失去了興趣。麵對這樣一個男人,是真的很可悲啊……
    梁辰突然抬頭盯著他,梁燁心中一慌,莫非被發現了?
    突然,四周的環境開始瓦解,梁辰那張臉也在瓦解,像雞蛋殼一樣一片片剝落,最後露出來一張青麵獠牙、滿臉血汙的臉!
    地上也不斷伸出很多隻手,哀號聲遍野,那些手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拽著他,拖著他不受控製地往下陷……
    “四皇子……朝廷為什麽不救我們……”
    “梁燁……你們都該下地獄……”
    “憑什麽……憑什麽你們富貴安康地活著……”
    “……”
    這是梁燁這幾年來噩夢纏身時,最常見的夢境,那就是地獄。梁燁被吵得頭疼,跪在了地上不斷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的錯……”
    他看到前方是像煉獄一樣的場景,青麵獠牙的孝景帝正被釘在一顆樹樁上,一支支弓箭向他射來,萬箭穿心之刑!
    突然梁辰轉頭向他笑了一下,一支冷箭猛地朝他麵門射來。
    “啊!”梁燁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抓了把自己的臉,還完好無損。
    是夢,是夢,還好是夢……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摸被褥,已經都被冷汗濕透了,他起身想倒杯水喝,順便叫人來換張床褥。
    一下床,他就感到了不對勁,太安靜了。他沒點燈,屋子裏漆黑一片,梁燁憑借著習慣來到桌邊,準備倒茶。
    一陣陰風襲來,不由讓他想起來夢裏的場景。他假裝放鬆地倒水,實則身體緊繃,不放過屋子裏一點聲音。
    “唰——”一道破風聲傳來,梁燁抽出桌子下備著的軟劍,劈了上去,“嗤——”頓時摩擦出一道火花。
    大致把握了刺客的方位,加上梁燁對自己的房間極其熟悉,他便主動向刺客出招。
    來人也是個厲害的角色,在這般吃虧的狀態下仍和梁燁打得不分勝負。梁燁輕笑一聲,撐起桌子往上一跳,摁住桌子中間了一個開關的地方,頓時房間裏響起了“唰唰唰”的聲音,還有利器紮進血肉裏的微微低啞的聲音。
    不一會兒,就沒動靜了,梁燁把燈點上,暖洋洋的火光一下子把房間照的通透。
    地上是一堆暗器,還有一個被紮了五六個暗器的刺客,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梁傑倒也坦誠地點頭笑道:“這種張揚的美,最是攝人心魄了。”他又往梁惠這邊靠近了點,試圖越過梁惠跟梁燁更近的交流,“誒,四弟看你這樣的,你應該比較偏好清純美人吧,那正巧,我看到了一個,冰肌玉骨,就像空穀幽蘭,絕對合你的意。”
    “真的?二哥說來聽聽,到底是何方美人?”梁燁看他這般興致高漲,索性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
    “芸良閣,頭牌歌姬,清靈,真的百聞不如一見,而且這清靈姑娘不隨意出來獻唱,不過四弟一去,那定將俘獲芳心的。”梁傑笑嘻嘻地說道。
    二王爺梁傑時不時偷瞄一下對麵的嬪妃和中間舞女,還不忘和自家四弟交流感想,全然不顧坐到兩人中間的梁惠的想法。
    “誒誒誒,四弟你快看啊,對麵那個美人,真是絕色,一顰一笑都是風情啊,隻是可惜了啊。”
    “可惜了什麽,二哥?可惜沒讓你一親芳澤?”梁燁打開折扇捂住半邊臉龐,若無其事地和梁傑打鬧。
    “嘖,哪裏?這是皇兄的人,我怎麽敢想。隻是可惜了這麽美的美人,就要一生被禁錮在宮裏了。想來還真是暴殄天物。”梁傑有些可惜地說。
    “得了吧,你替人家打抱不平,人家可覺得入宮是榮幸之至的事情。”梁燁用扇子輕點了下那群舞女,笑道,“二哥喜歡這種濃妝豔抹的嗎?”
    相比於這邊的劍拔弩張,王爺那塊可算是其樂融融。
    “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有也好,沒有也好,早就聽聞王爺不近女色,可是真君子哈!”江丞相對他這答複好像很滿足,笑著又敬了柏越一杯。
    梁惠看著麵前這兩個拱來拱去的腦袋,又聽到這麽不堪入耳的話語,不禁有些惱怒,把兩人硬生生地分開,氣道:“天宴,你們兩個怎可聊青樓之事?”又怕被有心之人聽到,便隻好壓低著聲音訓誡道。
    梁燁一笑,把折扇合攏,無辜地道:“我可沒說什麽啊,三哥。”
    “王爺,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啊,以後我們一同共事,有隔閡可不行啊。”江丞相又打著哈哈道,試探著問。
    柏越禮貌性地笑著對江丞相說:“怎麽會?丞相是上一輩的人。”
    “後生可畏咯,後生可畏。”江丞相看著主位上的梁朔,又向柏越敬了一杯,“這政局可都是你們年輕人的了哈哈哈哈。”
    柏越跟他碰了下杯,但並沒有接話,這種場麵話往往隻是開場,這老狐狸是有話要對他說呢。
    大殿正內是一群紅袖舞娘在舞動著水袖輕歌曼舞,明眸皓齒,顏若桃李,回眸一笑,波光瀲灩,美人起舞的確是很容易讓人放鬆下來。
    江丞相點點頭,笑道:“我們這上一輩的可都沒幾個了,以後這重擔還是得由你們來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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