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主任讀完病曆後，沒發現有用的線索。
    目光不由落在那個孩子身上。
    “病童11歲，體溫39.7度，高燒。呼吸短促，血壓一降再降，86/54mmhg。心率155/分鍾。”
    這些基礎數據每一項都看著讓人揪心。
    病童目前的處境極度危險，如果不能及時找出休克原因，很可能死在搶救室。
    醫生已經盡到了搶救義務，不用擔什麽責任。
    但是會對醫院的聲譽造成負麵影響。
    從家屬之前的表現來看，醫鬧的可能極大。
    婁主任與接診醫生的麵色變得越來越凝重，一絲焦灼從眉間透出。
    “該做的檢查都做了嗎？”
    醫生也是人，不是神。
    僅任經驗和醫學知識診斷不出病因時，隻能借助現代先進的醫療設備。
    “這是抽血化驗結果，以及腦部、胸腹部拍的片子，均未發現異常。”
    出現休克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腹腔大出血，腦腫瘤壓迫重要血管、神經等等。
    婁主任接過檢查的單子仔細查看，想要從中尋找出蛛絲馬跡。
    油汗從他的額頭不斷滲出。
    匯聚成綠豆大小，從額頭滑落。他卻顧不上擦。
    “從血液化驗結果來看，基本可以排除中毒的可能。膿毒症也能排除。拍的片子能基本斷定病童沒有內出血，顱腦也沒有明顯損傷，不行，我得問問家屬，在小診所是怎麽治療的？”
    婁主任經驗豐富，已經開始診所用的藥有問題。
    當然，這也隻是懷疑。
    “已經問過了，家屬購買了感冒靈膠囊給孩子服用。除此之外，遵照診所醫生的醫囑，給孩子多喝開水，沒做過其它治療。”
    接診醫生辦事老煉，接診流程也是十分嚴謹。
    該問清楚的全都問清楚了。
    用藥沒什麽問題。
    “小診所最喜歡給病人輸液，確定沒給孩子輸液過？”
    “家屬說沒有。”
    有時候家屬的話不一定可信。
    “檢查了孩子的胳膊、手臂嗎？”
    “仔細看過了，沒發現輸液留下的針眼痕跡。”
    這次回話的是皮膚暗黑，身形清瘦的中年醫生。這人一看就是特別嚴厲的那種，因為長期皺眉，導致雙眉間形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紋。
    眼神如同刀子，鋒芒直透人心。
    “許醫生親自檢查過，想必不會有錯，那我就不必再看了。這個病童的情況危急，不能再拖，聯係內科，讓他們派醫生過來會診吧。”
    婁主任當機立斷，決定請內科的醫生會診。
    內科稱之為醫學之母，它對疾病的定義、病因、致病機轉、流行病學、自然史、症狀、征候、實驗診斷、影像檢查的鑒別診斷、病理診斷、治療、預後，都是非常專業。
    遇到這種查不出病因的休克，恐怕也隻有內科的醫生才有可能給出更專業的診斷意見。
    “已經打電話請求心內派人過來會診，並且說明病人的情況緊急，希望他們最好能派個主任醫生過來。”
    旁邊的護士小聲說道。
    婁主任沉默了兩秒“打電話多久了？”
    “快十五分鍾了。”
    護士鼓著腮幫子都噥。
    內科的醫生一向高冷，架子有點大，不太好請。
    急診科室地位不如內科，偶爾請一兩次還好說。請的次數多了，人家很不耐煩。
    “再催一下。”
    婁主任也知道內科的醫生難請。
    隻是人命關天，而且醫院有這個機製。急診最初隻是一個應急導流平台，遇到這種搞不定的病人，有權力請任意需要的科室醫生會診。
    各科室不得拒絕。
    “算了，我打電話給他們譚主任吧！”婁主任擔心護士催了也沒啥作用，索性拉下老臉，親自給內科室的譚主任打電話。
    譚主任倒是沒有推辭，答應馬上催促心內派醫生趕過去。
    周燦在圖雅醫院實習一年，幾個重要科室都輪轉過。
    對於科室間的彼此鄙視，他能感受到一些。
    內科是醫院最牛的兩大科室之一，幾乎所有的危重症病人，以及各種癌症、白血病等等，都需要內科支持。藥房開出的藥，約有六成來自內科。
    無論是醫學地位，還是吸金能力，內科都是當之無愧的老大。
    心內科則屬於內科的王牌科室。
    請心內的醫生出急診，人家擺點架子很正常。
    畢竟心內的醫生是出了名的傲慢。
    可能也想通過這種方式，委婉提醒急診科，別動不動，屁大點事就請他們出急診，大家都很忙。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
    周燦的目光緊盯著仍處於休克狀態的病童。
    臉色蒼白，臉頰兩側卻因為高燒出現兩片病態的潮紅，沒有出汗，指尖發紺……這些症狀總覺得似曾相識。應該是在書中看到過。
    隻是看過的書太多了，一時半會有些想不起來。
    “找家屬問問，也許能有收獲。”
    周燦向外麵走去。
    這時候，也沒人在意他一個小規培生。婁主任隻是轉頭看了他一眼，便繼續盯著血液化驗單研究。
    感冒容易出現病毒性心肌炎，也有可能導致休克。
    隻是孩子一般很少出現這種情況。
    無論拍片，還是血檢，都提示正常。
    基本可以排除。
    周燦出了搶救室，徑直走向家屬。
    “請問誰是朱文文的父母？”
    “我是孩子的媽媽。醫生，我兒子怎麽樣了？”
    “正在搶救，情況不太文最近一直與你住在一起嗎？”
    “對啊！我兒子可乖了，怎麽也想不到，一場感冒會這麽嚴重，嗚嗚……”
    朱文文的媽媽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您聽我說，醫院方麵正在全力搶救，如果您能提供一些重要信息，對搶救工作也許會有很大的幫助。”
    周燦耐心的與家屬溝通。
    “想了解什麽情況，您盡管問，我一定配合。”
    她淚眼娑婆的看著周燦，現在能指望的也隻有醫生。
    “朱文文感冒發生後，確定沒在診所打針輸液過是吧？”
    “確定沒有。”
    “就隻吃了感冒靈膠囊？”
    “對。我親自喂給兒子吃的。”
    “一共吃了幾粒？”
    “四粒。昨天晚上吃了兩粒，今天早上又服用了兩粒。嚴格按說明書服用的，上麵說了，一次服用二粒，一日三次。”
    “剩下的藥帶來了嗎？”
    “帶了帶了，我擔心到了醫院要繼續給兒子服藥，全都帶來了。”
    她從包裏翻出一個小塑料袋，裏麵裝著一盒藥。
    周燦接過後，取出查看。
    包裝盒上寫著感冒靈膠囊顆粒，專治頭痛、鼻塞、流涕……
    不對呀，怎麽與醫院藥房的感冒靈膠囊包裝盒不一樣呢。
    再看，好家夥，原來是個山寨牌子。
    這年頭，藥企也學會了蹭熱度。
    會將自家生產的類似藥物，包裝成市場知名度很高的藥。
    比如知名度高的是999感冒靈膠囊。
    這家藥企把三個九去掉，打擦邊球。
    生產廠家這些信息，全部都是真實的。是個沒聽過的藥企名字。
    最讓周燦關心的是藥物的成分。
    所有上市銷售的藥物，都要經過監管部門的多重審核。這個做不了假。
    藥物成分也必須如實申報。
    “三叉苦、野菊花、咖啡因、對乙酰氨基酚、馬來酸氯苯那敏、薄荷葉，輔料是滑石粉。”
    成分與999感冒靈膠囊一模一樣。
    不得不佩服這些小藥企的山寨能力之強。
    取出裏麵的藥，一版是十二顆，隻剩八顆了。
    說明孩子的母親沒有撒謊。
    病童服用了四顆。
    其實它上麵的用量是為成年人定製的。十二歲的孩子，用量應該減半。
    不過很多家長擔心藥量太少沒效果，通常會選擇讓孩子服用成人的用藥量。
    通常來說，裏麵應該還會有一張紙質說明書。
    周燦取出膠囊後，查看之下果然發現盒內裝著一張折疊的白色說明書。
    這個上麵的內容基本上與包裝盒上的說明大同小異。
    普通消費者往往都懶得看它。
    也隻有專業醫學人員才能從裏麵的說明書上看到一些不一樣的信息。
    “本藥含有強效撲熱息痛成分，能快速緩解疼痛，讓您康複。”
    就這麽一句類似廣告語的話，引起了周燦的高度重視。
    什麽叫做強效？
    隻有藥量加大才可能產生更強的效果。
    撲熱息痛是什麽？普通人不清楚，周燦可是清楚得很。對乙酰氨基酚與撲熱息痛就是同一種藥。
    這也意味著，這盒山寨感冒膠囊的對乙酰氨基酚成分很可能遠超正牌的999感冒靈膠囊。
    小藥企為了搶占市場份額，加大關鍵藥物成分，增強藥效，是常用的伎兩。
    至於病人的安全，黑心老板們才不管呢。
    隻要吃不死人，不會出現致殘一類的嚴重後果，那就沒事。
    “我知道了，病童很可能是撲熱息痛過敏，或者是服用過量，這才導致休克，病危。”
    周燦的心中一片亮堂。
    怪不得總覺得病童的症狀似曾相識，以前在圖書館的一本醫學書籍上看到過類似描述。
    沒想到今天還真就遇上了一例。
    【病理診斷經驗值+1。】
    經驗值準時到賬。
    看來病童休克的原因就是服用對乙酰氨基酚過量。
    “這回不用再求心內科的那群皇帝了。”
    周燦現在是急診科的醫生，榮辱自是與急診科捆綁在一起。
    能替急診科分憂，他很高興。
    “謝謝您提供的寶貴信息，這盒藥不是正牌的，我先拿去檢驗一下藥物成分。”周燦對家屬交代兩句，興衝衝的返回搶救室。
    進門後，他發現心內科的‘皇帝’終於來了。
    是個三十五六歲的年輕醫生。
    看情形，應該也是剛剛到。
    正在查看病童的情況。
    這麽年輕，肯定不是主任醫師。心內很可能隨便派了個醫生過來應付差事。
    “一個感冒都要請我們心內的醫生會診，你們急診醫生平時難道不看書嗎？”
    此人冷著一張臉，病因沒找著，反倒先奚落起急診科的醫生來了。
    急診的醫生們個個窩著一肚子火，敢怒不敢言。現在有求於人，必須忍著點。
    “從症狀、心率、血壓、血氧等指標來看，病人的休克狀態不算特別嚴重。暫時不會危及生命。把血檢報告拿給我看看。”
    頤指氣使般的語氣，聽著讓人很不舒服。
    讓婁主任親自把檢查報告遞過去，這不太合適。特別是在此人類似使喚下人的語氣下。
    試想，一個國家的皇帝，像下人一樣給對方國家的臣子遞文書，這合適嗎？
    急診科的地位雖低，卻還沒有卑賤到那種程度。
    周燦正準備上前當個傳遞人。
    沒想到護士妹子搶了先。
    她很自然的從婁主任手中接過檢查報告，遞了過去。
    “賀醫生，這是病童的血檢報告。”
    對方接過後，仔細查看。似乎沒發現有價值的信息。
    “拍過片子吧？”
    “拍了彩超與ct，沒發現問題。”
    把片子也遞了過去。
    賀醫生一張張仔細查看，仍然沒什麽發現。
    其實也不能把心內科的醫生太過神話，基礎醫學，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到哪去。
    要是看個片子，看個血檢結果都不會，也不可能留在圖雅醫院。
    “賀醫生，查出問題了嗎？”婁主任問道。
    現在他最關心的就是怎樣才能救活病人。
    “別急，這個病人的情況有點複雜，我得再想想。”賀醫生剛才調子太高，把自己架上去了，下不來。隻能死撐。
    “嗬嗬，連心內的賀醫生都得認真想才能診斷出病因，看來這個感冒不簡單嘛！”
    一名憋著火的急診科醫生開炮了。
    也不明著嘲笑，就隻是反諷一下。
    畢竟賀醫生剛進來時，很牛氣的嗆了他們一句，連個感冒都得請心內的醫生會診，急診的醫生是不是沒看過書？
    “也沒說難，就隻是有些複雜，診斷時需要嚴謹一些。”賀醫生仍在死鴨子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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