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守著不少滿臉憂色的家屬，他們或坐或站，或蹲在地上。這些人無一例外，守在這裏是因為重症病房內有著他們的親人或朋友。需要住進重症病房的病人，基本上都是危重症。說得難聽點，能不能活著出來還是個未知數。負責人按響門鈴，過了片刻，大門向左邊縮了進去。一名護士站在門內。那些焦急等待的家屬立刻蜂擁而上。“哎哎哎，家屬想要申請探視或者了解情況，請走旁邊的側門。這些都是前來支援的醫生，先讓他們進去。”護士很凶，嗓門也很大。還別說，隻有她能鎮得住這些焦急的家屬。一個個乖乖的把道路讓開。周燦等人全都跟著負責人走進了重症醫學科的病房內。想進裏麵的病區，還有兩道門呢。包括帶隊的負責人，一共十位醫生，在數量上還是挺壯觀的。等到他們全部進入後，最外麵的那道防護門也是悄然關閉。外麵的家屬與所有雜音全部被隔離。“餘醫生這是又帶了一批新兵過來嗎？”女護士笑著跟負責人打招呼。“可不是嘛！迎來送往，這次一共來了三十二位規培生，你們有得教嘍！”負責帶隊的餘醫生笑著回應。他與護士簡單交流後，目光看向九名規培生。“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進入病區的主要流程。進來第一道門後，先到那裏洗手，然後到換衣間換上隔離防護服，包括鞋套。從換衣間出來後，可以進入第二道門。看到地上的大字沒有？進了那道門，仍然可以存在汙染，所以叫潛在汙染區。”“進入潛在汙染區後，會對你們全身進行消殺，主要以紫外消殺為主。然後就可以進第三道門內了。那才是真正的病區，在裏麵不要大聲喧嘩，注意與其他醫護密切配合，對病人實施各種有效搶救。”這些流程與專科icu基本相同。不過與專科icu相比，這裏的規模要大得多。各方麵都要顯得更專業，人員配備也要多得多。僅僅隻是在第一道門內的汙染區，就能看到多位護士忙碌的身影了。“那邊是值班室，那邊是臨時會議室，那裏是物料間，那裏是汙物處理間。包括病人的糞便、吸出來的膿液、痰等汙物都可以在那裏麵處理。”透過半透明玻璃牆，可以看到值班室內有幾名醫生與護士圍坐在辦公桌前，正在操作著電腦，或者討論病人的病情。周燦洗完手，換好隔離服，走了出來。“你們先不要進病區，在這兒等候。等到你們的上級醫生不忙的時候，就會出來叫你們的名字。到時候，聽上級醫生的吩咐就行了。”把了們帶到這裏後，負責人的任務基本上也就完成了。他走到值班室，敲了敲門。“給你們拉了一批新的規培生過來，名單都在這兒，每人帶一個。”“餘醫生，規培生來一批走一批，啥時候能夠來幾個固定的呀？剛教會一點，能上手幫著幹點活了，然後就跑了。”一名較年輕的醫生向負責人抱怨。這個問題在護理部尤其嚴重。培養一個護士，沒有三到五年，很難獨擋一麵。剛培養出來，護士辭職或者跳槽了。圖雅醫院因為名氣大，待遇、地位、成長空間都還不錯，護士流失率要少很多。一些小醫院，經常會出現用工荒。“這個問題你們要向醫院反應，我就一個管規培生的，說了也不管用。”餘醫生露出苦笑。“誒，周燦是誰啊？這個規培生一來就讓主治帶，餘醫生向我們透露透露，是關係戶嗎？”醫生們遇到關係戶，打交道時會格外留神。工作中會盡量不去得罪關係戶。俗話說得好，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那些關係戶背後的人得罪不起。“什麽關係戶，人家憑實力上位！這一屆規培生裏麵的尖子生，醫院重點栽培。”餘醫生給他們解釋。“這麽牛啊！行，這些人扔那就行了，我們會安排好的。去忙你的吧！”幾個醫生與護士聽到周燦憑實力上位。對他不由多了幾分好奇。餘醫生走後，那些醫生陸續喊名字，被叫到名字的規培生，高興的跟著帶教的上級醫生進入病區學習。周燦有點慘。他的上級醫生是主治級別，老半天不見從裏麵出來。所以隻能站在外麵等候。“6床出了點狀況，你的帶教醫生正在忙著處理，如果想進去，我帶你過去也行。”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醫生友好的對他說道。“好呀好呀！麻煩你了！”周燦衝這名醫生感激一笑。“不要客氣。我當規培生那會呀，也和你一樣，特別拘謹。在醫院多混幾年，你會發現上級醫生其實並沒有那麽難打交道。他們罵人，是因為病人出了狀況，或者擔心下級醫生把事情搞砸。”這名醫生以過來人的口吻教他。周燦跟著此人進了病區，裏麵有多位醫生與護士在緊張的忙碌著。各種機器報警的聲音此起彼伏。一進入裏麵，感覺就像上了真正的戰場。緊張氛圍帶給周燦一種無形的心理壓力。“那位就是胡醫生，他已經知道你了，直接過去就行。”周燦看過去，發現6號床位有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醫生正在彎著腰處理床上的病人。護士在旁邊幫忙。這個病人的呼吸非常差，指氧低得嚇人。指甲發紺，嘴唇發烏，包括臉色都有些發紫泛青。周燦走到病床旁邊，看到胡醫生正在小心翼翼的給病人吸痰，也就沒敢打擾。“叫周燦是吧？”胡醫生眼觀六麵，耳聽八方，早就留意到了周燦的到來。“對的！”周燦顯得十分拘謹。“這一床你暫時幫不上忙，去7床幫病人翻一下身。7床是消化道出血病人，翻身時動作盡可能輕柔些。”胡醫生叮囑道。“好的！”周燦走向身後的7床，這是一個麵龐消瘦，身體幹癟的男病人。年齡估計也就三十七八歲。看上去情況很不好。氣息奄奄，戴著無創無吸機。消化道出血，一般都是拖了很長時間才到醫院治療。小問題，最終拖成大問題。另外，消化道出血的病人還有一個顯著特征，身體不明原因的消瘦、排黑便。如果是上消化道出血，甚至吐血都有可能。周燦小心翼翼的幫這個病人翻身。“唔，唔……便，排便……”病人發出虛弱的聲音。周燦似乎聽懂了。這人想要拉屎。“給他用便盆就行了！”一個護士走了過來，動作熟練的拿起便盆，給病人接住。剛扒開病人的褲子，周燦感到一陣反胃和惡心。病人已經拉在身上了。紅色的。“他好像便血了。”周燦有些不知所措。“消化道出血的病人，便血很正常。這位病人不知原因的下消化道出血，已經持續較長時間了。發展到非常嚴重才送來治療。”護士介紹著病人的情況，一邊熟練的處理。真是佩服護士妹子的敬業精神。周燦在旁邊看著她怎麽處理，暗自記住。總不可能每次都叫人家護士妹子來幫忙吧？“那是什麽？不是大便和血，好像是腸子。”周燦一陣驚悚。病人排便的時候，居然把腸子都給拉出來了。在醫學上，也可以稱之為脫肛。太嚇人了。剛進重症醫學科規培的第一天，他就感覺像是進入了一個地獄世界。這裏的每一位病人，都是半隻腳，甚至大半個身體邁進鬼門關。在普通病房根本感受不到這種瀕臨死亡的重症恐懼。“別害怕哈！遇到這種情況，檢查一下，隻要沒有破潰出血，幫患者納回體內就行了。”護士看到周燦一副受到驚嚇不輕的樣子，不禁暗笑他膽子小。她從容不迫，動作熟練的幫病人處理好以後，將腸子納回體內。“處理完畢的汙物不能留在病區內，需要拿到汙染區的汙物處理間及時處理。”她對周燦說道。看著她端著汙物快速離開的背影，周燦又是一陣慚愧。這時候，終於有機會好好打量一下這位生命垂危的消化道出血病人了。胡醫生暫時沒有給他安排新的任務，他就索性查看病人的檢查報告等資料。根據醫生的診斷意見，病人屬於腸道彌漫性出血。這種出血，一般非常棘手。如果能夠明確出血部位，而且隻有一兩處出血點，可以做腸鏡手術。像這種不明原因的出血，腸鏡手術的意義不大。傳統開腹探查手術，那更是想都不用想。病人這個樣子，誰敢讓他上手術台。周燦查看病人的病史，黑便已經持續近半年時間。主治醫生為了查出平郵人的出血原因，甚至為病人做了x線鋇劑檢查與血管造影檢查。仍然沒有太大收獲。目前隻能確定病人是腸道彌漫性出血。病人能活到現在，那是因為屬於慢性出血。“腫瘤和息肉，基本能夠排除。”以圖雅的醫師水平，還有檢查設備，毫米級的腫瘤都能查出來。才三十六歲，正值壯年，腸道出血到底是什麽原因呢？周燦反複研究檢查報告與檢查資料。“小周，過來幫忙！”胡醫生在那邊叫他。隻得放下資料，趕緊走過去。6床的病人好像快不行了，臉色看上去更加紺紫。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把他的脖子掐住。呼吸也是變得非常費力。感覺像是在拉風箱。“他這是怎麽了？”周燦看著這位病人，心中充滿恐懼。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著第六感，他覺得這位病人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喝了農藥，多器官衰竭，肺部纖維化！”胡醫生麵無表情，目光盯著病人時，眉頭緊皺。能看出來，他已經使出了渾身懈數救這位患者，但是收效甚微。護士在旁邊已經為病人進行呼吸霧化。效果同樣不好。肺部纖維化是不可逆的病變，這會造成病人呼吸越來越困難。正常人的肺部，由很多個肺泡組成。一個成年人的肺泡總麵積，差不多有一套房子那麽大，平攤開，約有一百多平米。當肺部纖維化的時候，肺泡的收縮與活動，將會嚴重受到影響。就好比柔軟的橡膠皮製成的氣球，可以輕鬆把它吹大。但是氣球壁變硬，彈性變差的時候，無論把它吹起來，還是排氣，都會變得困難。“看情形這個病人怕是挺不過去了。百草枯的危害太大了。喝這種農藥的病人，很少有能夠救回來的。喝下它的病人，就像啟動了番多拉魔盒，後果是注定的，很難逆轉。”胡醫生看著病人的生命體征正在降，喟然歎息。醫生們費盡千辛萬苦，夜以繼日的照顧病人，各種搶救、用藥、悉心護理，為的就是讓病人挺過最難的時光，活著從icu轉回普通病房。可是醫生終究也是人，不是神，能做的就是憑借畢生所學，借助各種專業醫療器械、藥物，對病人實施救治。百草枯在普通人的心中，隻是除草劑而已。但是在醫生們心目中，這個農藥與普通農藥不一樣，它就是惡魔的代名詞，是死神。很多患者喝它的時候，一時想不開，衝動為之。等到進了醫院，親人、妻兒圍在床前痛哭，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太衝動。在親人、妻兒的勸說下，堅強的想要活下去。剛喝下百草枯的前兩天，經過洗胃、輸液等治療後，病人幾乎感覺不到太大的身體傷害。能吃能喝，精神也相當不錯。正當他們滿以為可以很快康複出院時。病情將會不斷惡化。而且是不可逆的那種。腎髒衰竭、肺部纖維化，然後全身器官衰竭，呼吸變得困難，身體一步步被摧毀。洗胃，血液透析，醫生能想的辦法都用過。可是這個農藥太可怕了。任何治療手段都不見效果。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病人的病情一天天惡化，最終死亡。好在國家已經重視農藥安全，已經禁止生產百草枯農藥。“去通知家屬吧！讓家屬見病人最後一麵，估計他很快就要不行了。”胡醫生對護士說這些話時，語氣低沉。“嗯！我馬上去通知家屬！”醫院在病人彌留之際，考慮到人道主義，會讓家屬與病人見上一麵。做一個臨終前的告別。“小周，遇到過病人病逝嗎？”胡醫生看向他。“見過！”周燦實習的時候，在普通病房見到過。也隻是站在門口，遠遠的看著。家屬圍在病床前哭泣，不停呼喚親人的名字。那種場麵，他永遠忘不了。“那就好！以後在icu工作，經常會遇到我們醫生無能為力的情況。人類的醫學，雖然已經很先進了，但是治不了的病，太多太多。我聽說過你的一些事情，各方麵表現都非常優秀。”胡醫生的話鋒一轉，談到了周燦本人。“傳言未必可信，我充其量就是在某些方麵比其他規培生厲害了一點點。”周燦也不完全是謙虛。是真的這麽想。目前，他的各項醫術最高的是副主任級別。其它的，主治級別居多，住院醫級別的也有。而且將來獲得新的醫術，有可能要從實習級別開始提升。所以，他現在還遠遠談不上有多優秀。他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你倒是挺謙虛。這三個月在icu規培，基本上應該都是我帶你。後期如果你表現特別優秀的話，也可能會有主任醫師願意親自帶你。不管如何，醫院重點栽培你，這是好事情，希望你能夠一直保持虛心好學的態度。”胡醫生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會的。”周燦重重點頭。“真希望咱們圖雅醫院能夠培養出越來越多的優秀醫生，最好是永遠沒有病人住進icu。所有的疾病，防勝於治。”胡醫生說著他的內心感觸與願景。有這麽多病人住進icu，隻能說明當今醫學還很落後，還有很多疾病不能及時有效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