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兵行險棋者，皆為高手。一些看似草率或魯莽的安排，恰好能證明他的運籌帷幄。就如三國中的周瑜，羽扇綸巾，彈指間，檣櫓灰飛煙滅。那種穩與智的結合，才是真正的高明。胡侃主任直接讓周燦負責治療第19床的患者，也有點小中見大，險中求穩的味道了。“抓緊時間去辦吧！段醫生，注意做好家屬的安撫工作。可以直接告訴家屬，任何手術都存在風險，我們醫生已經盡了最大努力。”胡侃主任這話的意思基本就是告訴家屬，醫院不擔責。慈不掌兵，義不從商。能夠當上科主任，就沒哪個是心慈手軟之輩。該鐵血無情時，無論是對家屬，還是對科室的醫護，都必須鐵血無情。有些被外人認為是冷血的行為，其實也是迫於無奈的生存手段。比如這件事，醫院主動承認錯誤，把責任擔了。以為這麽做就能讓家屬好好說話？錯了！人性經不起任何考驗。越是承認錯誤，越是向家屬示弱，家屬心裏越覺得不平衡。哪怕涉事醫生含著眼淚，陪著笑臉把所有醫藥費都給承擔了，並且把病人治好。家屬不但不會有半分感激，反而有可能告上法庭，索要各種賠償。手術前為什麽一定要讓家屬簽知情書？為的就是保護醫生與醫院的利益。從這個角度來說，病人其實屬於弱勢群體。大多數情況下，隻能選擇信任醫生。一般隻有把人治死了，弄殘了，或者是個人都能明顯看出醫生存在嚴重過錯，才會出現所謂的醫鬧。不過這年頭，什麽黑產都有。醫鬧也是一個黑產。很多醫院都深受其害。當然，最終受害的肯定是病人。醫院吃過一次虧以後，會把條款變得更加嚴謹，不讓醫鬧份子有空子可鑽。真有一天，醫生明明查出病人身上有一顆腫瘤，卻不敢下刀。給病人做腸鏡時，發現息肉或腫瘤，明明可以趁著做腸鏡的機會直接切除，卻不敢這麽弄。因為醫生不敢賭。萬一術後病人隻付腸鏡錢，手術費找誰要去？萬一病人不識好歹，反而倒打一耙，我隻是做個檢查，沒叫你做手術。我也沒簽手術同意書，這事怎麽弄？醫鬧變成了一條黑色產業鏈後，有人專門負責找病案，然後由專業人士指導家屬怎麽鬧。拿到賠償金後，醫鬧組織抽大頭，家屬拿小頭。這事對醫生、病人都是非常不利的。真正獲得的是醫鬧團隊。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胡侃主任絕不可能讓手下的醫生主動向家屬承認錯誤。必須告訴家屬，醫生沒有錯。患者現在出現術後並發症，極為罕見，醫院對患者表示同情，並且積極製定治療方案，搶救患者生命。“雪主任，聽說家屬與你挺熟的，這事你可要站好隊喲！”胡侃主任的目光看向雪燕。“您放心，其中的利害關係我自然懂得。患者家屬與我也就是普通熟人關係，就算真的向我打聽，我也會站在醫院的利益角度去回答。端著碗吃飯，吃完了摔碗的事情，我不可能幹。”雪主任在這件事情上表態，一點都不含糊。如果她告訴家屬是醫生操作失誤，導致患者出現組織大麵積壞死，膿血症，家屬不鬧個天翻地覆才怪。後果就是段醫生、趙醫生受處罰，醫院聲譽受損失，家屬向醫院索要一大筆賠償金。甚至會打官司，會鬧到主管部門。真發生這種事情，醫院對雪主任肯定會有看法。自毀前程的事，她不可能幹。……周燦從會議室出來，段、趙兩位醫生老老實實跟在他的身後。三人剛到心胸外科的專科重症室外麵的走廊上，第19床患者的漂亮老婆立刻迎了上來。她應該哭過，眼圈紅紅的，眼睛有點腫。鬧不好她就得當寡婦，她肯定害怕、著急。看到老公突然人就不好了，心中悲傷也是有的。“趙醫生，段醫生，請問我老公的會診結果出來了嗎？”“經過多位主任醫師的共同會診，結果已經出來了。患者的情況很嚴重，出現了極為罕見的術後並發症，必須立刻予以二次手術治療，以及抗感染、調理身體免疫功能治療……”段醫生能夠成為主治醫師，除了有一定手術實力，他的忽悠本領也是相當厲害。把三位家屬叫到辦公室內一通忽悠，嚇得家屬隻有答應的份。家屬最害怕的就是患者死亡。哪怕隻是致殘，他們也接受不了。趁著段醫生與家屬談話的間隙，周燦進重症病房查看了患者的情況。高燒、神智開始不清、伴有寒顫，心率過快，血壓、呼吸都還算比較正常。尿檢、血檢的結果都很不好。必須立刻手術。他看了一下患者胸部的創口，縫合沒問題，但是愈合有問題。而且壞死是在裏麵，不立刻處理，到時候可就不是清創那麽簡單了。從重症病房出來，周燦回到醫生辦公室。此刻，段醫生已經與三位家屬談得差不多了。“段醫生，那個叫楊鐵的患者今天能安排手術嗎？”“可以可以，家屬已經簽了手術同意書，立刻讓手術室調一下手術順序，優先給楊鐵把手術做了。”段醫生把家屬搞定，估計挺高興。他最害怕的就是家屬糾纏不放，一定要追查醫生的責任。這時候，麻醉醫生也過來找家屬簽字。病人很快被送進了手術室。當著家屬的時候，周燦是段醫生與趙醫生的下級醫生。進了手術間，周燦是主刀。兩人都沒有任何意見。他們都見識過周燦的手術實力。等到麻醉醫生對患者實施全麻後，周燦讓器械護士幫忙帶好無菌手套，當仁不讓的站在了手術台的主刀位置上。小心的剪斷患者胸部創口上的縫合線，把創口重新分開。隱隱有腐臭味飄出。打開創口，趙醫生與段醫生一陣羞愧。看著已經壞死的胸肌瓣組織，令人觸目驚心。周燦的清創術目前是主治下等水平，給患者清理創口完全夠用了。壞死的組織全部被他清理掉。高超的分離技術，讓段醫生無地自容。堂堂主治醫生，分離術比周燦差遠了。周燦清創完成後，又對其中一根損傷的血管做了修複與吻合，確保沒什麽問題，這才對創口重新縫合。少不了又露了一手超強的縫合術本領。段醫生差點沒傻掉，這可是主任級別的縫合水準啊！太牛了。“幸好患者的創口還沒有化膿感染，隻是出現炎症反應。否則，傷口根本沒辦法縫合。”周燦接下這個重擔，對自己是一種挑戰，也是一種非常好的鍛煉。這台手術一定要做好，不能弱了許醫生的名頭。六年前，許醫生敗給了胡侃主任。如今，周燦是許醫生的傳人，肯定要為許醫生爭光。給患者清創、縫合完畢，接下來的用藥，周燦並沒有獨斷專行。盡管心中已經有了基本方案，但是他表現得極為謙虛，與段醫生商量著來。也算是給段醫生挽回一些麵子。讓別人有了麵子，肯定能贏得好感與尊重。這位患者經過一係列治療，燒也退了，膿血症症狀也在迅速消退。隻在重症監護室住了一天，就已經因為病情大幅好轉，生命體征平穩，最終轉回了普通病房。至此，這位患者終於轉危為安。段醫生與趙醫生終於結束了提心吊膽，坐臥不安的日子。早上，周燦像往常一樣前去查房。段、趙兩位醫生緊隨其後。“周醫生，先抽時間幫忙查看一下那位叫楊鐵的病人唄！”這話段醫生是不好說的。好歹是個主治，請規培生幫著查看病人的情況，這也太沒麵子了。於是使喚了級別低一級的趙醫生來說。“行！”周燦爽快答應。病人沒出院，他也不好當個甩手掌櫃。段醫生的水平、經驗其實都不比他差，主要是前兩天受到的驚嚇過度，於是變得極度不自信。周燦處處顯露出超前的危機預判意識，再加上清創手術非常成功，病人經過周燦的治療，也是轉危為安。這些結果全部加在一起，不斷重疊，最終在段醫生的腦子裏形成了一個深刻的印象——周燦很靠譜。隻要周燦幫忙把關，他就覺得踏實、安穩。周燦快步走到第6床位。這名叫楊鐵的男子從重症病房轉出來時，19床位早就被新的患者住上了。正好第6床位的病人當天出院，病床空了出來，於是讓他住到了6床。醫院的所有床位幾乎都是這麽周而複始的輪換著使用。床位周轉速度最快的是急診科的留觀室。那裏的病人很多都是當天或者第二天就轉走了。心胸外科的病人，大多數做的是大手術，住院周期普遍偏長。這也導致床位更加緊張。病床上，患者睡得很香。經曆了多日的折磨，現在經過二次手術後，身體正在快速好轉，他自然而然的需要把失去的睡眠補回來一部分。患者的父母這幾天怕是也被折騰得夠嗆。看到兒子的病情好轉後，他們也是放心的回家睡覺去了。患者的漂亮老婆趴在病床前玩手機。這次好像在刷短視頻，終於沒有再百度搜索這個病該怎麽治，醫生的治療是否得當。“趙醫生、段醫生早！”女子看到周燦時，多少還是有些尷尬。她選擇性視而不見，獨獨沒有與周燦打招呼。“患者的情況還好吧？”周燦還不至於跟她一個女人計較，走到病床前查看患者的創口愈合情況。沒有再出現紅腫，創口無異常。他拿起病人的查房記錄看了看，體溫、血壓、尿量各方麵都正常。情況還不錯。看來再過幾天，這位患者就能出院了。“他的體溫趨於平穩，感染應該得到了有效控製，抗生素的用量可以試著給他減少，調理免疫的藥物也要降下去。”周燦對段醫生說道。抗生素也好，其它藥物也罷，不能長期使用。病人危重時，以搶救生命為主，藥物的用量幾乎都是頂格使用。病情得到控製時，一些藥物的用量就該逐漸減少，以便患者出院後能夠快速適應。也可以避免抗生素過度使用帶來的一係列負作用。當然，有些小醫院為了追求療效，為了讓患者出院時有個好評，也為了個人業績，往往不願意降低藥量。這種情況會造成病人出院時很好，回家後，出現病情反複，或者一係列身體功能紊亂。有很多患者經常會罵醫生留‘手段’，病情恢複期嚴重加長。需要反複進醫院拿藥。或者多次住院。這些很可能都是用藥過猛的後果。就像嬰兒斷奶，一下子給他斷奶肯定受不了，會不停的哭鬧。如果能夠提前幾個月慢慢添加輔食，逐漸減少哺乳次數。到了斷奶時，嬰兒就能很好的適應。“今天開醫囑，我就給患者把用藥量降下去！”段醫生對周燦的意見照單全收。“呃……他隻是規培醫生，相當於見習水平，他說的話能采用嗎？我老公的病情剛有一點好轉就減少用藥，會不會有事？你們放心，我家的經濟條件還可以，不差這點藥費。”漂亮女子連忙說道。她的擔憂不無道理。特別是她這種人，喜歡自行科普。查的資料是正確的還好，如果查到的是偽科普知識，或者個人理解錯誤，很容易形成錯誤的認知。“周醫生雖然隻是規培醫生，但是他的水平非常高。你老公的二次手術、術後用藥，他都是出了大力氣的。可以說，你老公的病能夠迅速好轉，他有著非常大的功勞。另外，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站在專業的角度，周醫生建議降低藥量，這是對患者負責……”段醫生一通解釋後，漂亮女子既震驚，又羞愧。她沒想到自家老公的病情迅速好轉，竟然是這個規培醫生的功勞。而且她多次對周燦惡語相向，更是不斷質疑周燦的專業水平。結果，周燦非但不計較，反而以怨報德，處處為患者考慮。此刻，她真的是感到自慚形穢，非常難為情。“原來是這樣呀！都怪我不懂，又喜歡亂猜疑，這才誤會了周醫生。對不起。”她充滿愧疚的向周燦道歉。看向周燦時，目中再無冰冷的對抗與敵意。相反，充滿感激與愧疚。“沒關係！”周燦大度的擺擺手。“下次有疑問，記得別再百度，可以直接請教我們專業的醫護人員。你自行百度的內容，可能是正確的，但是不一定適用。哪怕隻是一個小感冒，治療方式可能超過百種都不止。開哪些藥，服藥周期、藥量，輔助治療方案等等，隻能讓醫生診斷後，才能給出準確的答案。”這話本來是不準備說的。這個女的道歉態度還算誠懇，醫者父母心，為了避免她下次再把家人或自己給害了，還是善意的提醒一下比較好。“嗬嗬！我是看到新聞上經常曝光醫院的黑幕，擔心被坑，又擔心遇到水平低的新手醫生，才會不停的上網搜查。以後不會了。”她尷尬的笑著表態。經曆了這次的事情，讓她明白了網上科普的東西，用處非常小。反而還容易誤導她，使她對醫生產生抵觸情緒。不停的質疑醫生的治療方案，確實非常不好。“出院後，記得不要立刻給他吃各種補品，必須慢慢來。我看你這些天一直守在病床前悉心照顧你老公，讓人挺感動，挺欽佩的。”周燦臨走前誇了她兩句，免得社死的尷尬。今天，本組有兩台大手術，皆由雪主任主刀。他治療這位叫楊鐵的病人，雪主任、胡侃主任肯定都在暗中關注。現在證明了實力，他再撈手術機會應該會容易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