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靠著高階修士的底蘊，強行破解了蜃龍霧界中的心靈迷霧罷了。”
    “這些他覺醒後的表現，不論是為情拔刀英雄救美也好，還是苦心經營富可敵國也罷，並不能真正體現他的天性本心。”
    “一想到要與這樣的一個陌生人結成夫妻，我心中總會升起一種惶恐不安之感。”
    雪兒臉上帶著和冰雪一樣淡漠的表情，對身旁的蜃龍如此解釋道，話雖如此，但卻不見一點不安之態。
    蜃龍的身體崩散成一團霧氣，重新組合成一個身穿龍袍，容貌在嬰兒、孩童、少女、邵婦、淑婦、老嫗間變幻不停的婦人，上前摸摸雪兒的後腦勺，柔聲地開解道。
    “靠著高階的修為又如何？
    人生天地間，能立足於世嶄露頭角者，都有常人不可及之處。
    或出身高人一等，或有驚天際遇，或有堅韌不拔自強不息之意誌……更有甚者，需要集齊這些諸多因素才能有所成就。
    這世上哪有一無所有之人，隻靠努力就能出人頭地的？凡是那些如此誇耀自身之人，你去細究他們的經曆就會發現。
    即便他們可能出身平平，但能夠從常人中脫穎而出，或多或少有著高於普通人的天賦，或者不為人知的際遇。
    有人天生病弱，有人天生神力；有人能坐在書桌前刻苦讀書，也有人一見書本就頭昏腦脹；有人碰巧修習了相性與自己相合的法術自此一飛衝天，也有人練錯的術法淒慘入魔而死……
    這些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才是真正難以逾越的鴻溝。杜康高階修為的實力本就是人家自己的實力，憑什麽不可以依靠？
    難道一定要他綁住手腳，與這些中階修士公平競爭勝出，才是所謂的“優秀”嗎？
    如果龍宮招婿是這樣一個荒唐的儀式，那我碧波龍族今後將再難以出現新的龍王！”
    蜃龍王的溫和之言聲聲入耳，不停地在雪兒腦海中回響，雪兒如雪的秀麗眉毛聞言後眉頭一皺，久久沒有舒展。
    良久後，似乎被蜃龍王的言語說動，雪兒複又看向腳下翻滾的濃霧。
    隻見霧氣中擁有二十幾個窗口，透過透明的窗口能看到，其中都在圍繞著雪兒分別演繹出一幕幕的紛爭與廝殺，杜康所在的碧波鎮隻是其中之一。
    顯然這些都是龍宮招婿第二關的通過者，正在經曆第三關蜃龍霧界的考驗。
    “可是，我還不知道這人本性如何？”
    雪兒指著腳下演繹的悲歡離合說道。
    “二姨，你看這些人，雖然沉迷在幻虛的境中無法自拔，在這種沒有任何法術的世界裏做出了種種蠢事，但也將自己的本性赤果果地袒露了出來。
    不論是天性善良、貪權、貪財、懦弱……還是莽撞，好殺、好色，陰暗，獸性難馴……皆被我們看得一清二楚。
    可這杜康在前年時，還是個修為低下的弱小人類，如今再見卻已經是個高階修士，這是隻有話本小說裏才會有的離奇故事。
    二姨覺得，這樣的人可以被信任嗎？”
    不怪雪兒會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麵臨龍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抉擇，她不得不如此慎重。
    龍宮招婿的三道關卡中，無論是第一關隻取百人的實力要求，還是第二關賦予龍族血脈的種族要求，想要通過都是極為艱難的。
    從上千個中階巔峰修士參與，結果最後隻有二十幾人闖進了第三關，就能看出其中的難度。
    能連闖兩關者，實力、血脈、氣運皆已是中階修士中的上上之選，說句實誠話，這二十幾人其實都達到了儀式人選的基本要求。
    但龍宮招婿的晉升儀式本是生死之關，成則一飛衝天，敗則灰飛煙滅，要選出一個和自己性命與共之人，雪兒就算是再謹慎都不為過。
    所以即便杜康已經用連續通關五次輪回證明了自己的，在二十多人中表現得最是優秀，但不解杜康實力突飛猛進的雪兒，還是遲遲拿不定主意。
    “你呀，就是從小太過順風順水，沒有經曆過挫折，也沒有被人忤逆過，才會有這種幼稚的想法。
    人心不定，變幻莫測，生靈的想法一直是世上最難看透的東西。
    即便前一刻尚且心心念念、不離不棄，隻覺得對方是世上最寶貴的人兒，可能下一刻就會心生厭惡之情，想要永遠逃離這個曾經的伴侶。（大家有興趣，可以去看看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的故事。）
    你此刻見這些幻境中之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是真情真性，實則仍還是麵對心靈之外風景做出的本能應對罷了，看似純真，難見本真。
    你二姨善於以幻境蒙人心智，玩弄人心，也不敢說自己能完全看透一個人的心，你一個小丫頭在這裏霧裏看花，隻能看個朦朧而已。
    可千萬不要被雙眼所見輕易迷惑哦。”
    不待雪兒提出自己的疑問，蜃龍王便將她摟進自己寬廣的胸懷裏繼續說道。
    “至於你說的杜康實力提升過快，我們幾條龍王自然關注到了，其中是否涉及針對我碧波龍族的陰謀陽謀，恕我們實力淺薄，不論以法術推算，還是收集對方從出生至今的情報，都暫時看不出什麽問題。
    這杜康是二十幾人中最強之人，若因為一身實力來曆不明就將他拒之門外，在二姨看來，實在太可惜了點。
    大梁的三皇子姬顯龍，原本也是個很不錯的人選，雪兒你去年還特意去京城見過他，可惜在第一關就碰到了姒雄這個煞星。
    我們又不能主動出手幹涉儀式的進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姬顯龍被抓走了，否則的話，你還能多一個人選選。
    但事已至此，今年的儀式你是主角，按照儀式的規矩，你的夫君人選將由自己選定。
    但是你要記得，自己選的路，成敗無悔，生死無怨。”
    雪兒感受著蜃龍王胸懷內虛假的溫暖，許久之後才抬起頭來問道。
    “既然我們什麽都看不出，終歸是要像一個瞎子一樣去選一條雄龍，再去賭一個不知能不能成功的儀式，那設置第三關的幻境又有什麽意義呢？”
    “那自然是因為，這些爭著想當你夫婿的男人，需要一個舞台來展示自己。
    雪兒，你不能決定自己儀式是否成功，但至少能夠決定選一個什麽樣的男人，無論這個人是你真心喜歡的，還是你認為他能幫你完成儀式的。
    隻要你選，我們就會同意！”
    “隻要你選，我們就會同意！”
    幾道聲色不同的龍吟先後在雪兒身邊響起，卻是有五顆模樣不同的龍頭從霧氣中憑空探出，同時向雪兒表達自己支持她的決心。
    這是碧波龍族的六條龍王，他們成就龍王的歲月有近有遠，其中年紀最大的墨龍王已經四千多歲，最小的螭龍王才七百多歲，因沒有直係血緣關係，皆以姐妹相稱。
    但如果雪兒能成龍王，作為浩海龍王的親生女兒，她將會依然沿用以前的稱呼。
    “我想知道，母親和各位姨姨，當年也是這麽選擇的嗎？”
    “以我們過來人的經驗，當年的選擇當然是對的。
    我們中有人堅持選擇了看著順眼的，有人選了實力最強的，有人挑走了氣運最強盛最好的，還有人隻是閉眼瞎選……
    但那是我們的選擇，在你為主角的今天，沒有人能給你任何建議。”
    浩海龍王溫和地安慰自己的女兒，但說出的話卻堅硬如鐵，打碎了雪兒最後一絲幻想。
    隻見雪兒如同冰山一樣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動容，濕潤的淚水剛剛離開眼眶，就被凍結成散碎的冰晶，反射著晶瑩的光芒落下。
    她麵帶傷感，但語氣堅定的說道。
    “好，我這就開始選。”
    ……
    另一邊的蜃龍霧界內。
    外界短短的時間，幻境裏的杜康已經經曆了與劫匪的慘烈廝殺，敖、許兩家的遷怒衝突，官府的通賊通緝事件，再次路遇劫匪，以及恰巧搭救貴人……
    等等一係列驚心動魄、機緣巧合之後，終於帶著雪兒遠走他鄉，在一個新的地方安定了下來。
    期間發生的種種惡俗套路，讓前世見多識廣的杜康直呼，這個幻境劇本的編排者太沒有想象力，連前世看多的最末流小說，都比幻境的劇情有邏輯。
    但不是有那麽一句老話嘛，隻有故事才會講邏輯，生活是不講邏輯的，至少親身經曆這些的雪兒覺得一切都很真實。
    兩人的感情經過時間的發酵，也終於水到渠成地走向了正果。
    今晚，門貼喜字，張燈結彩。
    正是喜結連理之時，洞房花燭之日。
    待到賓客盡去，胸戴大紅花的杜康推開了新房的大門，慢步來到新娘的麵前。
    杜康此刻的心情竟然有些微妙的緊張感，說來也是奇妙，雖然經曆過數量眾多的女人，甚至還做過代別人入洞房這種雅事，但杜康真正成親還是第一次。
    看著眼前披著紅蓋頭的美人，杜康也沒有用稱杆，而是用手將蓋頭一點點掀起，將下方的那張玉麵一點點展露出來。
    先是線條修長的脖子和下巴，然後是透著紅潤光澤的冰潤色嘴唇，小巧的秀鼻，不施粉黛的臉龐，如同冰藍色裂紋的眼睛，之後是一頭盤起的雪色秀發。
    雪兒的美，能在杜康所有的女人中排名前列，單論容貌，似乎隻有擁有了彩鱗一族血脈的彩淵能和她相比。
    此時的雪兒含羞帶怯，麵上帶著淡淡的嬌憨之色，抬頭看向麵前高大的男人說道。
    “夫君，時間不早了，我們歇息吧！”
    “好，我們這就安歇……”
    杜康徒然間止住了話頭，扭頭看向房間虛掩的大門。
    吱——
    先是一隻芊芊素手將房門推開，然後便是一個身穿白衣的雪兒跨過門檻，走進房內與身著嫁衣的雪兒相對而立。
    一紅一白，相貌分毫無差，唯一的差別也隻是白衣雪兒身上披著一層微弱的彩光，而紅衣雪兒隻是一個長相漂亮的凡人。
    “你是誰？怎麽長得跟我一樣？”
    身著嫁衣的雪兒本能地感覺到了危機，開口便是怒斥，但白衣雪兒隻是看了她一眼，她就被生生定在了原地。
    “杜康，我知道你已經覺醒了真實的記憶，我隻問你一次，你願意和我成親共渡真龍之劫嗎？
    成則相守一生，你將與我共享龍神的權柄和壽命，敗則灰飛煙滅，連你的本體都會受到牽連。
    這樣的後果，你在幻境中的日子裏要好好考慮過嗎？”
    和平日裏相處的雪兒不同，這個雪兒的聲音冷冽清脆，如同雪山上融化的冰水淌過堅冰，似乎連喜慶的新房都在這樣的話語中變得幽冷起來。
    在她開口的瞬間，杜康就知道。
    這是碧波龍族真正的雪兒，不是在幻境中與自己相伴了數年歲月的那個嬌憨雪兒，甚至不是在陽春縣去往桐固縣官道上那晚雪夜，遇到的那個白發白裙，古靈精怪，巧笑嫣然，飄飄欲仙的女人。
    那些都隻是法術編造的某種幻象而已，這才是雪兒真正的樣子。
    不世故，不做作，就連詢問是否要和自己成親，話語中都滿是龍族不經意散發的那種生疏和傲慢。
    “當然願意，我不遠萬裏來到碧波海，不單隻是為了強大的力量和誘人的壽命，還是為了能娶到一條龍王。”
    杜康直視著雪兒的眼睛，滿是信心地回答這個問題。
    在杜康應答的瞬間，整個蜃龍霧界內風起雲湧，六條龍王在世界外龍軀翻騰不斷，以神龍的力量見證了這對新人間的誓言。
    如果杜康之後膽敢違背娶親的承諾，這六條神龍會追殺他直到生命的盡頭。
    “好，這樣很好。”
    之後，雪兒就不再看杜康，而是朝著坐在床上的嫁衣雪兒輕輕一招手。
    這個蜃龍霧界內的虛假幻身便崩散成點點靈光，融入到她的身體中，就連那一身嫁衣也隨之穿在了她身上。
    一個名為“雪兒”存在的記憶，開始與真正的雪兒融合。
    與“小石頭”幼時玩耍的點點滴滴，通過狗洞常常送來的時令瓜果，在成親路上遇匪的冒死相救，被族人厭棄被官府通緝，逃離碧波鎮後的顛沛流離生活，以及這一路走來的絲絲甜蜜……
    全都如親身經曆一樣，銘刻在了雪兒的心中。
    蜃龍霧界外，蜃龍王甩動龍尾，二十多個仍在運行的蜃龍霧界便同時破碎開來。
    如同被打碎的易碎器皿，這些世界中演繹的生老病死、愛恨情仇，恩恩怨怨，頃刻間全部消散於滾滾霧氣之中。
    鋪天蓋地的蜃霧中，杜康最後看到的畫麵，是身披嫁衣的雪兒睜開了眼睛，對著他深情喊道。
    “石頭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