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城，海州州城所在。
    始建於前朝大越厚德四年，建成於厚德十八年，至今已經曆五百多年風風雨雨，坐觀了不知多少人事興衰。
    其與滄瀾城、龍下城並稱海州三大城池，也是海州唯一一個被朝廷掌握的大城。
    在海州東西縱橫上萬裏，縱跨南北三千裏的龐大山區裏，一片地勢平坦的龐大平原處於群山圍繞之中，臨淵城這座集一州供養於一身的城市就坐落在平原之上。
    熾熱的太陽懸掛在天空正中，平原上連綿到視線盡頭的麥子正在灌漿，午後的高溫將臨近地表的空氣蒸騰成扭曲的模樣，遠遠看去，就好似麥田裏失火了一樣。
    寬闊的石板路和狹窄的夯土田埂，將麥田分割成大小如一的一塊塊田地。
    有數量眾多的農人在田地裏忙碌，開關水閘，施肥除草……為一年的生計忙碌不停。
    從這幅景象就可以看出，不同於海州大部分控製力低下的區域，臨淵城這個屬於大梁朝廷直管的地盤，是人煙稠密的膏腴之地。
    沿著規整的道路兩側，臨淵城修建了寬寬窄窄的水渠，有清澈的水流在其中順著地勢流淌，為麥田提供水分的同時，也緩解了道路上的燥熱。
    噠噠噠。
    一輛外表毫不起眼的馬車，行駛在通往臨淵城的道路上，燥熱中夾雜著清涼水汽的夏風吹起滿車的窗簾，穿車而過，帶走了車內奇怪的味道。
    杜康從車窗內探出頭，看著這些忙碌的身影，水裏農田的建設，以及田地裏比尋常麥子要長三倍的麥穗，心情極為不錯。
    “啊，嘶……談畫你慢一點。
    這就是人族腹地的景象，看起來確實不錯，我還以為這個世界的人族都和陽春城、碧波海的人族過的一樣辛苦呢。
    看臨淵城種的麥子，朝廷裏也是有能人的，海州是大梁最偏遠的一個州，州城就已經有如此景象了。
    真想去京城看看，聽說京城是由雲之城、地之城、地下城三層結構組成的，不知在妖術的加持下，人族能把城池建設成什麽樣子？”
    車廂裏傳來一陣被嗆到的喉嚨悶響聲，好半天之後，一直在車廂裏趴著的談畫才抬起一張玉麵，鼓著腮幫子吞咽了幾口之後，長舒一口氣說道。
    “公子若是喜歡這些東西的話，等我們以後實力強了，就把它們都搶過來，到時候想在哪座住就在哪座住。
    反正公子想去哪裏，談畫就跟著去哪裏，永遠不分開，你可不能拋下我。”
    談畫說著話就撲到了杜康懷裏，瞪著一雙亮晶晶的蛇瞳，崇拜地看著這個男人。
    談畫的想法貪婪、霸道而野蠻，卻是此世修士的典型想法。
    因為植入妖怪血肉的緣故，修士的人性中普遍帶有妖性。
    從外表看來，修士們的性情普遍輕浮、狂妄、狡詐、善變，欺軟怕硬，放縱……但不論是什麽樣的表象，大多數妖性的本質依然是貪婪的。
    為獸時想要吃掉更多的食物，想要得到更多的配偶，成妖後更是想要占有更多，見到世間美麗的事物，便想著要將它們全都吃進肚子裏，那是一種無法抑製，永不滿足的貪婪……
    杜康有時回顧自己穿越後的行為，他深知自己早已被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但他不在乎這些。
    沒有一個人的心靈是一成不變的，即便沒有修行法術的經曆，別的經曆和選擇最終也會將一個人變得麵目全非。
    昨日之我非我，明日之我亦非我，隻有把握現在才是麵對生命的最積極態度。
    世間任何一個擁有複數數量的族群中，無論在傳承還是進化中產生什麽離譜的道德和思想，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更好地生存。
    這個世界是野蠻的，人族能從弱小發展到現在的強大，這種如同野獸一樣的貪婪功不可沒。
    如果再加上人類本身的數量、智慧和團結協作，是這些人類修士共有的特性，共同將人族塑造成了一個不斷向外開拓的進取種族，實現了立足於這片蠻荒大地的目標。
    對人類而言，這種心性的改變是利大於弊的。
    杜康抬手擦了擦談畫嘴角的奶漬，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蛋說道。
    “大妖的乳汁好喝吧，喜歡就再多喝一點，這種哺乳期的羊妖可不容易遇到。”
    “咩……”
    似乎聽到了兩人的對話，車廂內響起了虛弱的羊叫聲。
    透過車窗打進的光線，能看到車廂後側躺著一隻模樣普通的綿羊，似乎是處於哺乳期的緣故，羊妖肥大紅潤的兩個奈頭中正在滲透出點點奈水。
    這是杜康在來臨淵城的路上，抓到的一隻襲擊他們的妖怪，因為尚在哺乳，談畫又嘴饞那口鮮奶的緣故，杜康就沒殺它，留著一路喝奶喝到至今。
    大妖的妖軀已經經過了一次蛻變，奶水也因此格外的滋補，若是常吃，對談畫的妖軀還是有不少補益之處的。
    當然，這是對於談畫而言，對杜康這個高階修士來說，這羊奶就吃個味道鮮甜，他隻是偶爾才會喝一杯。
    角落裏的羊妖“咩咩”叫著，聲音中滿是哀求之意，談畫聽得有些煩了，腦後立刻有一縷頭發變化成蛇發，竄到羊妖麵前，彈出毒牙一口咬在它腿上。
    擁有麻痹昏睡效用的毒液流入血液，羊妖很快陷入了昏昏沉沉之中，車廂裏也因此安靜了下來。
    談畫從一旁拿起兩個杯子，來到羊妖麵前，用手指搓動羊奶，立刻有白色的乳汁噴出，等接了滿滿兩杯之後，談畫才回到杜康身邊，湊到他耳邊輕輕說道。
    “公子，我已經觀察一段時間了，這隻羊妖根本沒有下過崽，它產奶的能力似乎是天生的。
    談畫的蛇發還有幾個空位，隻要吃下妖怪就可以獲得它們的某種天賦或妖術，不如，讓談畫把它吃掉吧。
    這樣的話，這隻羊的本事，談畫也就會了，以後公子就能隨時談畫的……”
    杯子被談畫遞到杜康嘴邊，甘甜的羊奶順喉而下，杜康聽到這個提議，下意識地一咽口水，將這杯奶喝了個精光。
    雖然奶裏被滲入了談畫的毒液，但對於杜康的體質而言，這不過是在原先的飲料裏加了一點獨特的風味，讓杜康更加回味而已。
    “這樣不好吧，你隻有一百零八根蛇發，何必讓這種不重要的能力平白占據一個位置呢，還是留給更心儀的妖術吧。”
    “一百零八道妖術也隻是聽著不錯。
    我吃掉妖怪後雖然能獲得相應的妖術，但妖術能發揮的效果與我的妖力質、量、性質有關，與陰神和的強度有關，大部分的妖術威力都達不到原主人的強度，
    既然如此，還不如留一個位置給公子喜歡的能力呢。”
    杜康陷入了一陣沉思之中，談畫立刻心領神會，滿頭青絲在頭上糾纏而成根根蛇發，吐著蛇芯嘶嘶作響。
    在陽光的照射下，於車廂內投下一片密集的陰影。
    相比最初的滿頭黑蛇，現在談畫蛇發的顏色和形狀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隻有三根還維持著原樣，顯然吞噬妖術後，蛇發的外相會發生相應改變。
    談畫指揮一根漆黑的蛇發竄出，黑蛇的蛇口在空氣中極速變大，如同巴蛇吞象一般，隻一口就將羊妖囫圇吞棗吞下。
    當蛇發縮回到談畫頭上，又變回原來的大小，除了其上開始有淡淡的靈光閃耀，與剛才別無二致。
    而車廂裏那隻母羊，就這樣被吞入了蛇腹。
    杜康一把將談畫摟進懷裏，一手將那根蛇發抓在手裏，開始用靈眼細細觀摩【蛇母法】吞噬剝奪妖術的過程。
    那是談畫的胃部，一個被空間手段折疊多次後一點都不小的胃部，粘稠的胃液如同海洋翻滾，羊妖的身體在其中浮浮沉沉，在這片專門針對生靈血肉的海洋中，它很快被消融成了一團斑雜的元氣團。
    變成氣態的元氣團從胃液之海中升起，能看到密集的符籙在元氣團中歡快遊蕩，在它們的運動中，那團元氣也隨之越來越大。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崩”的一聲。
    體積達到極限的元氣團直接炸裂開來，其中的符籙在整個“胃部”漫天飛舞，碰觸到胃壁就直接陷入其中。
    當視線穿透胃壁，杜康又來到了一個新的天地，一條如同山嶽的單螺旋結構符籙序列，在談畫的蛇發中閃爍著光輝。
    這種符籙序列並不是直直的一條，而是雙螺旋被拆分了一半後，那種螺旋式上升的單列結構，讓杜康第一時間想到了人類精子的樣子。
    單獨的精子和卵子也是不完整的，隻有相互結合之後，才會是一個完整的生命。
    【蛇母法】竟然借鑒了不完整符籙序列會主動相互結合的特點，來進行妖術的掠奪，真是一個天才的想法！
    那些原本屬於羊妖的零散符籙，在進入這裏之後，很快就找到了合適自己位置，自動堆疊在一起，鑲嵌進蛇發的單螺旋符籙序列中。
    仿佛得到了神靈的指導，每一枚符籙都落進了能發揮自己效力的正確位置，嚴絲合縫地補全相應的結構。
    經過不知多久之後，當一條完整的符籙序列成型，羊妖沒有被用到的那些剩餘符籙，就化作靈光無奈消散。
    與此同時，複雜的變化開始在現實中出現，那根蛇發原先的黑色鱗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盡數變成了乳白色，蛇頭猙獰的樣貌也變得柔和起來，從原先的凶殘毒蛇變成了漂亮的白蛇，在一眾蛇發中顯得格外不同。
    蛇頭舞動勾動空氣中某種稀薄的靈氣，形成一道白光灑落在談畫身上，代表著要術的光芒在身體上下流轉一遍後，她立刻感受到了不同的體驗。
    酥麻，挺漲，酸痛……種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從心底裏迸發，讓她忍不住鑽進了杜康懷裏，拿起另一杯羊奶媚眼如絲地說道。
    “公子，羊奶還有一杯，你要不要再把它喝了。”
    “喝，本公子最喜歡喝奶了，但需要由談畫你親自來喂。”
    等杯子遞到杜康嘴邊，這杯乳白色的液體被杜康咕嚕咕嚕大口飲盡。
    ……
    當馬車的窗簾再次被打開的時候，車內積攢已久的奇怪味道再次被熱風吹走。
    杜康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就看到一條粗長的黑色大蛇回到了它溫暖的巢穴，談畫依然在和身上的新變化較勁。
    之前隻覺得杜康會喜歡，她便掠奪了這道妖術，但等真正擁有之後才發現，男人喜歡的東西，其擁有者自己未必會喜歡。
    暫時擺脫了女人的糾纏，杜康終於能想些自己的事情了。
    擁有肉眼洞徹相的他，不需要將頭探出車窗，就可以通過能拐彎的視線看到遠處那座巍峨的城池。
    現在已經是五月中旬，龍宮招婿結束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
    杜康在桃花島短暫地停留幾天之後，就將地盤留給了因麾下人口暴增，願力源源不絕，而實力突飛猛進的書道人坐鎮。
    三頭六臂法三身合一的本體，則是帶著談畫，趕來了海州的州城臨淵城。
    從穿越至今，杜康的一切行動都是功利的，全都是為了自身的修行，這次自然也不會例外。
    本體主修的【六識法】已修煉到頭，暫時難有進益，本體的實力也因此陷入了停滯期，但經過真龍之劫後，兩個分身進階高階的難度已經大幅度削減。
    他這次來臨淵城，就是為了分身睚眥道人和鎮嶽道人的晉升儀式而來的。
    想要晉升到高階，他們一個需要投入龐大的戰場殺伐，一個需要進入地脈孕育或者服食土行靈物，臨淵城正好就是一個能同時滿足他們要求的地方。
    臨淵城之所以以臨淵為名，是因為這裏在五百多年前，尚且是某個遍布妖怪的洞天世界在現世的錨點，當年在這裏建城，就是為了鎮壓源源不斷從洞天裏冒出來的妖怪。
    據說這處位於群山中的平原，就是在前朝一次眾多高階修士參與的戰鬥中，被硬生生推平群山，憑空製造出來的。
    雖然經過了幾百年的開拓殺伐，那個廣闊的洞天內依然充滿了各色妖怪，可以供睚眥道人晉升所用。
    而且臨淵城還坐落於東西縱橫上萬裏，縱跨南北三千裏的橫斷山脈中，地脈最是渾厚不過。
    在這樣的地方，如果鎮嶽道人服下息壤，再進入地脈中蛻變，晉升成功的機會將會大幅度增加，使用麵板時消耗的壽命也可大幅度減少。
    雖然鮫人福地裏的妖怪數量也很多，也可以滿足睚眥道人晉升的需求，但一個地方就能解決的事情，何必要分兩地跑呢！
    綜上所述幾個因素，最終促使了杜康這次的臨淵城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