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竹山望我,我不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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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久緊鎖著眉頭,他看著坐落在自己腳下四周的碎石,忽然很神經的笑了笑。他緩緩抬起右腳,那彎曲腰椎在這一刻忽然挺直,整個人的氣勢在這一刻鋒芒無比,仿若一把藏在鞘中,即將出鞘的長劍。他腰部用力,身子前傾,右腳重重的踩在前方的碎石上。
    一股極其淩厲的氣息從他的體內噴湧而出,此時的長劍夜遊更是在腰間的鞘中嗡鳴不止。那塊碎石碎了,一碎再碎,最終碎成無法再碎的沙粒,被夜風吹到了石道一旁。
    無數根無形的鋼針從碎石中滲透,隔著堅硬的靴底,隔著體內流淌的真氣,深深的刺入了白久的腳掌深處。
    瞬間的痛苦直接取代了先前腦海中的嗡鳴,白久的臉色急劇蒼白,但是他蹙著的眉頭卻慢慢的舒展開來,似乎是享受一般緩緩的吸了口氣,隨著吸氣,他那低垂的眉頭也在此時挑了起來,就像他筆直的身體一般,如劍出鞘。
    原來石頭也能被踩碎,原來這陣法不是破不得。
    ............
    似乎事情的發展過程,總是如白久所想的那樣,有意無意,隻是旁觀還是別有深意。關心或者好奇,懷疑或者嘲弄,白久在登山,竹山腳下自然有人在看他登山。
    這些人自然不是永安城的民眾,也不是潛龍試未走的考生,更不是東洲諸派的那些弟子,而是永安城的大人物們。
    竹山外圍的一片茂密的樹林裏,那裏有剛剛長成青澀柔軟的草地,有兩個人駐足於此,靜靜的望著竹山高處。其中一個人看不清相貌,因為帶著鬼麵。另一個人則麵無表情,冷峻十足,腳下穿著軍靴。
    更遠處的城牆上,今晚竟然有兩個老人在那裏下棋,明亮的月光下,棋盤上的落子清晰可見,棋局黑白子遙遙相對,這盤棋竟然已經落了一半之多。
    皇宮的望月台上,今晚皇帝陛下沒有休息,那道高大偉岸的身影扶欄而立,他沒有去看東方,而是望著天空那皎潔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在眾人根本不去在意的地方,竹山腳下最不起眼的一處樹林中。那裏有一棵樹比之其它要粗壯很多,所以它在月光下的陰影也更為寬闊一些,隻是不知為何那樹下的陰影比之其它更加的深邃,更加幽暗。
    忽有夜風吹來,竟掀起樹影一角,仿若衣衫。
    百花巷一處普通的醫舍裏,名為池小漣的少女趴在床頭沉沉的睡去了,那病床上的病人卻已經離去,那把一直放在床頭的劍,也不見了蹤影。
    ..........
    白久自然不知道這些事情,但是他早已經在這竹山之上散開了神識,雖說無法觸碰山巔,卻可以留在山腳下,雖說有人隱藏的很好,但是依舊能被白久所感受到。
    這次他沒有去看腳下的碎石,而是望著那隱藏在竹林深處的山巔,忽然笑出了聲來。
    原來自己真的有這麽備受關注,原來這麽多人先讓我死,原來也有這麽多人想讓我活。
    一座山而已,待我登上去看看你腳下的風景!
    .........
    一路山道行來,周圍都林中不知有多少石塊,山道上又不知有多少碎石,那竹林搖曳使周圍的環境轉化成猶如浪花滔天的巨石瀑布,對白久的身體和精神都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在與那精神之力的對抗中,他越是強硬,相對的周圍陣法所產生的壓迫感就越是是恐怖。他越是像一把出鞘的劍,那壓迫感就越像是一把重錘,在一刻不停的掄下。他的精神還未崩潰,他的真氣也並未枯竭,但是他的身體卻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過了碎石山路,白久遙遙看到一條寬闊的小溪從山間流下,月光映照這溪水,就像銀色的貴重絲帶一般,盤繞在山間。而跨過那條小溪的,是一座簡單的木橋。
    白久抬起手臂,擦去了腦袋上的汗珠,也擦去了嘴角溢出的鮮血,進而往橋的方向走去。踏過小橋,看到那橋下的潺潺流水,白久感覺周身那些無影無蹤的壓力驟然消失不見,這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正的消失不見。
    失去了周圍的壓力,白久終於像失去了所有氣力一般,直接癱在了橋麵上。他沒有去看身後的路,在這一刻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他就這樣躺著,聽著橋下的流水聲,靜靜的望著天空。
    “豈弟君子,四方為則。豈弟君子,四方為綱”——這就是四方陣。
    君子之道,便是儒家的道。
    君子之道,便是淩門的道。
    君子之道,便是竹山的道。
    君子之道,也是白久的道。
    白久起身,繼續前行。他知道這木橋之後必定還有古怪,自己方才過去的隻是其中一關,若是真以四方為說法,那麽這竹山自己才走了四分之一,還有三關等著自己繼續前行。隻是不知這四方陣的磨練,是不是如白久所想的那樣。
    石橋後是一條曲靖幽深的林中小道,不要白久去猜,這樣的地方一看就有古怪。
    竹山的竹林在這裏才是真的茂密,兩兩之間竟然隔了不到一尺的距離,若不走近去看,根本無法看出那細微的間隔。
    那條幽深的竹林小道根本看不到盡頭,他微低著頭,緩慢的呼吸著,用以驅散心神的疲憊,就這樣沉默的走著。
    茂密的青翠的竹林在兩邊夾道相迎,幽靜的小道也越來越不平坦,走過了幾個彎路,白久聽到了那竹林深處傳來的潺潺流水聲,又走了一段時間直路,白久隱隱聽到了呼嘯的風聲,慢慢的竹林也不再茂密,開始稀少了起來,一路上白久看到了好幾朵顏色不一的花朵,隨著晚風輕輕搖曳,像是招手歡迎。
    今夜月光皎潔,隻是這夜色難道也有暖意?所以夜間怎麽會有花朵綻放?白久搖了搖頭,心中漸漸不安。
    終於腳下的路重新平坦了起來,白久抬頭望去,眼神漸漸迷茫,因為前邊已經沒有了路。
    不是山崖,不是溪水,而是一片竹林,擋在了前方。
    山路之上,彎彎之中卻也向著高處延伸。即便四周的竹林擋住了視線看不到,但是神識卻可以清晰的察覺周圍的情況。所以白久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向前,而前方是有一條大道的,而非這片竹林。
    四方陣其實也就是以竹山上所有的石塊草木而布成的陣法,當然這當中最為關鍵的還是山間的竹子。
    而如今擋在白久麵前的就是一片竹林。
    白久猶豫了片刻,他沒有就此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前行,他走入了竹林之中,神識沒有如先前那般散向四周,而是筆直的向前,確保自己不會迷失方向,他感受著周圍平靜的天地氣息,尋找這當中細微的波動和差距,然後緩緩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白久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先前的山道之中,隻是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是從竹林中走來的。
    他皺了皺眉頭,麵對著自己先前走過的山道怔怔出神,這一次他完全不相信是自己的錯覺了,他明明是一直走,可為何還是回到原地。
    他麵向那竹林思索了很長時間,心想若是走不過,不如繞路而行。所以他轉身,準備離去,可當白久轉身之時,他看到的不再是原先的那條山路,而是方才麵前的竹林。
    他繼續轉身,依舊是那片竹林。
    他再次轉身,還是那片竹林。
    ........
    無數次的試驗後,白久麵無表情的咧了咧嘴,自己一路走來,走過第一關的時候,還以為不再會有這樣的伎倆,更是小心的將神識散去了四周,沒想到終究還是中計了。
    先前走入這竹林深處,白久將神識散去了四周,目的不是為了探路,而是感受著周圍平靜的天地氣息,想從不放過任何波動的前提下驚醒自己,不可迷失在幻術之中。從而以如此的方法開辟一條道路,平靜的走過這片竹林。隻是沒想到的是,他的神識並沒有感受到這天地之氣有絲毫的波動,本以為會相安無事,但是自己依舊還是中計了。
    而此時更是進退不得,這條竹林就這樣封在了這裏,像是一個口子將白久完全包裹在內,根本無法出現。
    或許這就是個“囚”吧。
    白久收回了神識,他也閉上了眼睛,就此在那竹林之下盤膝而坐。
    無法走過的竹林,無法退回的道路,一片竹林遮望眼,隻緣身在此林中。
    看不到,神識也無法觸及,反而會更加的深陷其中,白久覺的自己應該思索一番了,這竹林想要表達的深意,究竟是什麽。
    淩門在竹山無數年的時間裏,闖山的人更是不計其數,境界差的人或許在第一關就已經倒下。境界高而且意誌強的人,一定也能走到這一關,如白久這樣神缺初境的修行者過不去,那麽神缺巔峰呢?又或者是大徹大悟的淨觀境呢?
    一定會有方法,隻是白久還沒有找到。
    過了不知多久的時間,白久睜開了雙眼,不同於往常的是,他那雙幹淨的眼眸,破天荒的露出了睿智的神色。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輕輕的摸了摸那眼前的青竹,觸感是有的,堅硬而且有些濕滑,或許是因為晚風的緣故。
    他忽然咧開嘴笑了笑,想起前幾日在房間裏,那位性格散漫的淩門三先生給自己最後說的一句話。
    “留得青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