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西學東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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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仲夏,天氣炎熱潮濕,即便是待在室內,不用片刻功夫,也是汗流浹背,渾身濕漉漉黏糊糊難受,樹葉曬的發白卷起,行人歸家,街上空空蕩蕩。
    烈日下,幾個光頭僧人沿街走來,個個都是滿頭大汗,胸口僧衣濕了一大片。
    為首的僧人四旬左右,身材適中偏瘦,雙目有神,一件半舊僧衣,眉頭微皺,似乎麵有憂色。他到了杭州將軍府前停下,抬頭看了看“杭州將軍府”的牌匾,在門口肅然而立的衛士頭上的圓笠停留。
    幾個人從將軍府出來,有烏紗帽著官衣的官員,也有方巾右衽的儒士,讓僧人又多看了幾眼。
    中年僧人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才邁步向門口而去。
    “這裏是將軍府重地,閑人避開!”
    門口的衛士滿臉嚴肅,厲聲說道。
    “貧僧今種,有要事要拜見將軍大人!”
    僧人不徐不疾說道,連個“阿彌陀佛”都沒有。
    “今種?”
    衛士不由得一怔,他打量了一眼幾個僧人,臉又是一板:“王將軍日理萬機,沒空搭理閑雜人等。將軍若無召見,速速離去吧!”
    衛士似乎鐵麵無私,中年僧人卻是冷笑一聲。
    “相傳浙江義軍仁義之師,王將軍愛民如子,想不到是高高在上,浪得虛名。真令貧僧大開眼界!”
    “胡亂說什麽?”
    衛士大怒,紅了半張臉:“我家將軍大破浙江清軍,斬殺滿清康親王傑書、寧海將軍傅喇塔等人,攻陷杭州城,威名遠揚,天下無人不知。你一個僧人信口雌黃,再敢中傷將軍,休怪我等無情!”
    “中傷?將軍府高高在上,與舊日的滿清將軍府有何不同?難道貧僧說錯了嗎?爾等還要以言獲罪嗎?”
    中年僧人冷笑道,言辭犀利。
    “你……大膽,竟敢對將軍大人不敬!”
    衛士暴怒,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把上。
    要不是因為軍紀森嚴,也是因為對方是出家人,他已經要出手教訓一下了。
    膽敢冒犯將軍大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高大敦實的圓臉年輕僧人扯了扯中年僧人衣袖,輕聲勸道。
    “父親,要不算了吧。要見王將軍,另尋他法就是。”
    “父親,不要動氣。先找個客棧歇腳,有的是機會見王將軍。”
    另一個消瘦些的年輕僧人跟著勸道。
    父親性烈如火,即便是已到中年,仍然是暴脾氣不改。
    中年僧人看了看衛士,冷哼一聲,就要離開。
    “將軍府門前,大聲喧嘩,成何體統?”
    張世豪過來,黑著臉道。在他的身後,衛士們押著一個留著辮子的年輕男子,卻不知此人犯了何事?
    “大人,這個僧人口出狂言,說什麽將軍大人浪得虛名,小人這才出口訓斥。”
    衛士爭辯道。
    張世豪眉頭一皺,正要說話,跟隨的傳教士洛佩斯上前,向僧人拱手行禮。
    “屈大均,你怎麽到杭州城來了?”
    “你是……”
    中年僧人遲疑道,跟著恍然大悟:“洛佩斯神父,你怎麽也來杭州城了?”
    這位傳教士洛佩斯,早年在嶺南廣州一帶傳教,想不到十餘年不見,又來了浙江杭州。
    “屈大均,當年你也是富貴公子,想不到如今已成了僧人。”
    洛佩斯感慨一句,跟著笑道:“你這位反清義士,不用問是來找王將軍了。我帶你進去。”
    屈大均,富家公子,年少時致力於抗清,兩個幼子因此而喪生。後來,聽聞屈大均出家,遠走他鄉,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
    將軍府大堂,王和垚眉頭緊鎖,趙國豪帶回來的消息令他振奮,經過改造,會稽山的鐵廠已經走上正軌,冶鐵質量上了一個新台階,冶鐵所用的木炭也節省了三成多。盡管如此,整個浙江沒有煤礦,冶鐵都是會稽山的木材,在會稽山大量冶鐵的計劃擱淺。
    魚米之鄉,有鐵礦卻沒有煤礦,著實讓人無語。他可不想山頭光光,滿眼荒涼,而現在的浙江條件有限,也不具備成為大型冶鐵中心的條件。
    像後世的武漢高鐵,有煤有鐵礦有水運,那才是理想的冶鐵中心。
    不過以杭州城的存鐵,以及庫存的鎧甲兵器,倒是暫時可以支撐義軍所需。
    “將軍,陳遘將軍上了公文,提議在寧波鎮海築城,將軍如何回複?”
    新任的鹽運使魯又翁問道。
    看他麵色黑中帶紅,風塵仆仆,卻又雙眼放光,顯然樂在其中。
    王和垚看著魯又翁:“魯大人以為如何?”
    “將軍要恢複海外貿易,必要駐兵,以備海患。定海山地方遼闊,可如前明萬曆十三年的舟山城規製,築城一座,利在當代,功於千秋。”
    魯又翁的話,讓王和垚點了點頭。
    “魯大人,築造新城,需將軍府調撥錢糧,你與陳遘將軍、寧波府官員核算一下,所需錢糧、築城所需物料、要動用的民夫勞役等一一核算,本官會親自核定,盡快築城。”
    利在當代,功於千秋。
    隻是築一座小城,並不是大興土木,杭州府的錢糧,應該可以支撐。
    “將軍,紹興知府邱青罪行昭著,殺害抗清義士無數。該如何處置?”
    魯又翁興奮離開,胡雙奇接著問道。
    “將邱青公審,將他的罪行公之於眾,擇日明正典刑。家產籍沒入官。”
    寧波要築城,這個狗官抄家下來的銀子,正好為築城發光發熱。
    胡雙奇跟著道:“將軍,令尊與令堂二人已經動身,想來很快就要到了。”
    王和垚點點頭,他幹出這殺頭的勾當,他的父母,尤其是母親,應該是心驚膽戰,沒睡過幾天好覺吧。
    他正在思慮,堂外的衛士進來稟報,說是洛佩斯帶了客人前來拜訪。
    “請他們進來吧。”
    王和垚好奇道。
    “今種……大師。諸位請。”
    這三個僧人,一中二輕,不知又是何人?
    “將軍,洪若璞被抓了回來,如何處置?”
    張世豪稟報,王和垚一愣:“洪若璞?”
    “將軍,百姓紛紛來衙門喊冤,將軍讓秉公按律處置。洪若璞罪行累累,不過他出身杭州洪氏,名門望族,因而小人不敢私自決斷。”
    杭州洪氏?
    王和垚恍然大悟,這個洪若璞,應該就是酒樓上的杭州洪家那位吧。
    “不管他是誰,秉公處理,先關起來,隨後將罪狀公諸於世。”
    王和垚輕聲一句。
    滿城都有,哪裏來的漢人四大家族?
    張世豪領命下去,王和垚對著洛佩斯,笑著道:“洛佩斯神父,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我要的野戰火炮,還有我的自發火銃,我的鍾擺,都研製的怎麽樣了?”
    這位狡猾的泰西傳教士,自入將軍府以來,名義上效力於兵器製造局,對傳教的事情念念不忘,想必今日登門拜訪,是催學堂的事來了。
    “王將軍,我已經收到了浙江各地傳教士的回信,有三十多人願意前來,還請將軍安置好他們的衣食住行。”
    洛佩斯道:“至於野戰火炮與自發火銃,有戴主事在,還有我們查漏補缺,不會誤事。鍾擺由萊昂納多負責,需要鐵廠的好鋼,大約需要一個多月時間。倒是將軍你說的學堂,以及學生的事情,教堂的事情,也不能懈怠。”
    對於泰西傳教士們來說,自明末以來,他們在中國傳教的困難一直存在,且阻力重重,可以說很難有所作為。即便是明末較為開明,傳教士的傳教也隻是在上層士大夫中進行,普通百姓對“福音”,普遍持排斥態度。
    到了大清朝,朝廷對傳教士傳教普遍打壓,傳教士們的處境更加艱難,除了在東南沿海還能偷偷摸摸遊蕩,中國內地被限製入內,更不用說傳教了。
    王和垚許諾的數千人的學堂,還有承諾給他的教堂,誘惑力太大,也難怪他心猿意馬了。
    “神父,你多慮了。”
    洛佩斯的話,王和垚輕輕點頭。
    “神父,傳教士的衣食住行,你無須擔心。”
    王和垚道:“新的杭州學堂,原來的浙江巡撫衙門可改造而成,再配以桌椅板凳。傳教士到了以後,要是閑來無事,可先授課一部分軍中子弟,以及無家可歸的兒童。至於教堂,浙江百廢待興,將軍府銀錢短缺,修建教堂一事,隻能慢慢來,無法操之過急。我想,神父應該可以理解。”
    一座免費的“公辦學堂”,似乎已經是刻不容緩。
    西學東漸,中國需要泰西的自然科學知識,他也不反對傳教士們在中國傳教,各取所需。至於傳教士們傳教能不能成功,就看中國文化是不是足夠強大了。反正後世傳教士們傳教中國數百年,也沒見幾個國人信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