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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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道驚雷在北京城的上空炸響,伴隨著驚雷聲,天空的陰霾化作傾盆大雨,瞬時籠罩了整個紫禁城。
    乾清宮,一眾文武大臣跪在殿內,頭也不敢抬。愛新覺羅.玄燁坐在寶座之上,禦階上,一隻精致的景德鎮青花茶盞摔得粉碎,茶水、茶葉、碎瓷片四散。
    布滿麻子的臉上一片鐵青,那是天花留下的痕跡,捏著龍椅的手指關節青白,手指微微顫抖,顯然在強自抑製內心的憤怒。
    雄心勃勃強撤三藩,想要做下一番大業。誰知吳三桂起兵謀反,耿精忠附之,天下造反勢力風起雲湧,海內動蕩,京師嘩然。
    月前,陝西的戰報傳來,大將軍圖海攜陝西提督張勇,平息了陝甘之亂。年輕的天子意氣風發,仿佛看到了扭轉戰局的希望。
    去年年底,福建潛伏的忠臣李光地暗地裏傳來軍情,福建耿精忠和台灣鄭錦內訌,雙方互相征伐,耿精忠一怒之下,撤走浙江和福建沿海的兵力,任由清軍進入。耿精忠財力匱乏,停發部下餉銀,耿軍軍心浮動,大有可乘之機。
    福建平則東南定,東南定則天下平。良機不容錯過,玄燁立刻下旨給浙江逡巡不進的康親王傑書和寧海將軍傅喇塔,讓二人與杭州將軍拉哈達一起,即可率部南下,直取福建。
    以浙江精銳對虎頭蛇尾之耿精忠,本以為大勝指日可待,借機擊潰台灣鄭氏,穩定廣東蠢蠢欲動的尚之信,斬斷吳三桂的右翼,誰知天遭橫禍,浙江精銳灰飛煙滅,就連清軍統帥傑書和傅喇塔等人也是橫死疆場。
    更有甚者,廣東傳來消息,平南王尚可喜的長子尚之信發動兵變,炮擊廣州清兵大營,派兵封鎖尚可喜的府第,並接受了吳三桂“招討大將軍”之偽號。尚之信叛亂後,兩廣總督金光祖、巡撫佟養钜、陳洪明也紛紛響應,跟著降吳。
    年輕天子的雄心連連受挫,最近一段日子以來寢食難安,常常天不亮就到乾清宮等候南方軍情,心力交瘁,睡也睡不好,難怪臉色難看了。
    地上的一眾滿漢臣子膝蓋都跪麻了,也不見皇帝讓他們起來,乾清宮外大雨滂沱,乾清門裏寒意逼人。
    “都起來吧。”
    過了良久,玄燁終於開了金口。
    長江以南糜爛不堪,事態危急,人心浮動,這個時候讓一眾臣子,尤其是漢臣們久跪,誰知道會不會又逼出幾個吳三桂耿精忠來。
    也許這裏麵,已經有人身在曹營心在漢,在找後路了。
    “陝西那邊,已經塵埃落定了?”
    先論功行賞,振奮人心,然後再敲打敲打,恩威兼施,這是年輕的天子從漢人書籍學來的伎倆。
    “皇上,陝西已經平定。吳三桂麾下吳之茂部、王屏藩部逃回漢中,關隴平定。大將軍圖海上奏,調陝西提督王進寶移駐固原,固原總兵朱衣客駐西寧,總兵陳奇謨駐慶陽。”
    滿兵部尚書納蘭明珠站了出來,上前奏道。
    納蘭明珠,努爾哈赤兒子、英親王阿濟格的女婿、武英殿大學士,也是朝中為數不多的支持康熙撤掉三藩的幾名大臣之一。
    “這些個十惡不赦的反賊!”
    玄燁低聲罵了一句,隨即點了點頭。
    “準奏!圖海平定布爾尼,又讓陝西重歸太平,於我大清有大功,封三等公,統西北兵,繼續圍剿漢中、四川叛軍。”
    “謝皇上隆恩!”
    明珠趕緊謝恩,心裏卻七上八下。
    隻有西北軍事上勝利,其它都是膠著或失利,尤其是浙江的潰敗。也許下一刻,就是狂風暴雨了。
    “南邊的戰事,你們都說說。”
    玄燁輕描淡寫,明珠額頭冒汗,強自鎮定。
    “皇上,廣西提督馬雄居心叵測,起兵謀反。不過其家人尚在京師,族人還在固原。若是令他們前去勸降,也許能讓馬雄幡然悔悟,重歸朝廷。”
    他沒有敢提浙江,而是從廣西開始。
    “索額圖,你怎麽想的?”
    玄燁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保和殿大學士索額圖。
    赫舍裏·索額圖,已故大學士索尼的第三子,玄燁已經過世的孝誠仁皇後的叔父,也是玄燁的寵臣。
    若是按輩分,按漢人的稱呼,玄燁還得叫索額圖一聲“叔父”。
    當時朝中對於三藩造反之事爭議不斷,索額圖請求處死倡議撤藩的明珠、莫洛、米思翰等人,被玄燁拒絕。
    “皇上,以奴才隻見,可善加安撫,不宜株連過多。圖海也上疏,奏請招降馬雄,方能孤立吳三桂,不讓廣西、廣東連成一片。”
    索額圖思量著說了出來。
    漢人官員紛紛起兵造反,除了安撫許以重利,不宜大動幹戈。一旦殺伐太重,激反了漢人,局勢隻怕更糟。
    “那就如圖海所奏,讓馬雄的兒子馬承先、馬承宵持聖旨去廣西,招降馬雄。”
    玄燁說完,目光冷厲,坐直了身子。
    “湖廣的戰事如何?穆占已經動身了嗎?”
    雷厲風行,得乾坤獨斷,早些對南方的戰局查缺補漏。
    穆占在平定西北王輔臣時立功不少,回京擢升都統,佩征南將軍印,統陝西、河南諸軍南下湖廣,征討吳三桂。
    “皇上,穆占已經出京,想必幾日就會到湖廣。如此一來,吳三桂大軍被阻於長江以南,必難北上!”
    明珠趕緊上奏,誠惶誠恐從。
    朝廷讓大將軍、順承郡王勒克德渾守荊州,貝勒尚善圍嶽州,安親王嶽樂圍長沙,簡親王喇布守吉安。命征南將軍穆占助攻長沙,也是要把吳三桂牢牢牽製在長江以南。
    勒克德渾、尚善,這些習慣了紙醉金迷的八旗將領,一群無用之輩!
    要不是綠營兵在前麵頂著,清軍早就潰敗了。
    “李之芳那邊,有沒有消息?”
    玄燁的話題,終於扯到了浙江的戰事上。
    “皇上,自從四月初上了奏折之後,李之芳就再沒有了音訊。隻是……”
    索額圖小心翼翼回道。
    隨著玄燁親政,他的可是越來越君威……君心難測了。
    “吞吞吐吐做甚,直言無妨!”
    玄燁冷冷道,眼神中滿滿的不耐煩。
    索額圖心裏發顫,硬著頭皮說了起來。
    “皇上,李之芳的兒子月前不知去向。奴才問過統領衙門,有人發現李之芳的女兒回了一趟京師,然後李之芳的兒子就不見了。”
    李之芳總督浙江軍務,衢州兵敗,杭州城陷落,他在浙江銷聲匿跡,他的兒子又和女兒一起消失,思之如狂。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玄燁暴怒,拍著龍椅的把手,大叫了起來。
    看他麵紅耳赤,額頭青筋暴露,胸膛起伏不定,眼裏似乎要噴出火來。便知他動了真氣。
    “陛下!”
    滿漢群臣誠惶誠恐,又是跪了滿滿一地。
    自吳三桂反叛以來,戰事持續了三年之多,各地持續糜爛,京城的滿洲貴族們驚慌失措,紛紛嚷著要退回關外,玄燁承受的壓力之大,可見一斑。
    “陛下,龍體為重啊!”
    “陛下,千萬別傷了龍體啊!”
    群臣紛紛進言,磕頭聲“蓬蓬”不斷。
    “皇上,李之芳居心叵測,肯定已經謀反。臣請皇上立刻下旨,捉拿李之芳及其家人!”
    索額圖連連磕頭,大聲奏道。
    李之芳要是沒有做賊心虛,何至於偷偷把兒子帶出京師。李之芳的家人逃出京師,數天後才發覺,也不知道京師衙門這些官員,到底是怎麽辦事的。
    滿殿皆是磕頭聲,玄燁怒目而視,漸漸冷靜了下來,目光卻依舊陰冷。
    對他來說,下麵的這些臣子,大多數行屍走肉,隻知道唯唯諾諾,磕頭問安,沒有什麽處理政事的能力,更談不上治國安邦。
    不過,這也是經曆此次叛亂,他才甄別而得知。
    眼睛掃過下麵的一眾臣子們,尤其是那些眼簾低垂、低頭哈腰的漢臣時,玄燁眼皮微微一抬。
    “李之芳精明強幹,治兵有方,朕對他信任有加,很是欣賞。君臣相知,本可千古美談,他又何必如此?浙江兵敗,是傑書和傅喇塔辦事不力,和他又有什麽關係?”
    玄燁拍了拍龍椅把手,歎道:“想當初撤藩,朕也是想平西王等富貴榮華,頤養天年,誰知陰差陽錯,竟鬧到如此局麵!”
    “吳三桂挾封疆以重,張皇邊事,自負萬裏長城,身負國恩,卻起兵為賊。陛下寬博容納,懷柔以德。吳三桂有負陛下,陛下無須自責!”
    內閣學士兼漢禮部侍郎陳廷敬磕頭奏道。
    “朕是真想念熊錫履啊!”
    玄燁感慨一句,然後道:“都起來吧。”
    熊錫履是武英殿大學士兼刑部尚書,也是玄燁經筵日講的“帝師”,因票擬有誤試圖隱瞞,被免官趕回了江寧。
    “皇上聖明,皇上仁愛臣子,臣等必會盡忠職守,報效朝廷,為皇上分憂!”
    漢兵部尚書黃錫袞趕緊上前附和皇上。
    旗人奏對,有以臣相稱,也有以奴才自命,但漢人則是隻能稱臣。
    清朝在內閣之下設六部,即吏戶禮兵刑工。每部分設尚書和左右侍郎,而且都是滿漢雙配,即尚書一滿一漢,官階為從一品:左右侍郎各一滿一漢,官階為正二品。
    滿漢兵部尚書雖說都是從一品,但真正掌權的卻是滿兵部尚書明珠,黃錫袞這個漢兵部尚書主要負責執行層麵的事情,權力大大減弱,最多隻能算是明珠的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