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台灣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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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明州,廈門島。
    廈門港,數十艘戰船停泊,海風吹拂,旌旗烈烈,其中最大的一艘戰船之上,一位折巾長衫的三旬儒士正站在船舷邊負手西望。
    儒士叫鄭錦,鄭成功長子,襲延平王,統治金廈,台灣的控製者。
    清順治十八年,鄭錦隨父親鄭成功率師攻取台灣。同年,清廷頒布遷界令。
    清康熙元年,鄭成功病死,鄭經率師東渡,迅速平定叛亂,於翌年正月返回思明州(廈門)。
    次年,清廷調集大軍,會合投誠諸軍及荷蘭艦隊進攻金、廈,鄭經不敵,退守銅山。
    清康熙三年春,鄭經率師返回台灣。接納麾下洪旭“文事、武備,兩者不可缺一”的建議,令台灣各鎮於農隙時教習武藝,從此“台灣日盛,田疇市肆,不讓內地”。
    清康熙六年至八年,清廷兩次派人到台灣議撫,鄭經均堅持“照朝鮮例”,議未成。
    風姿綽約的妾室陳昭娘上來,遞上一杯熱茶,鄭錦慢慢飲了起來。
    “王爺,你說,我軍能攻下福州嗎?”
    陳昭娘,曾是鄭經幼弟的乳母,與鄭經私通生子,在鄭成功病死後,被鄭錦納為妾室。
    愛屋及烏,他們二人十三歲的兒子鄭克臧,也是鄭經長子,被授為世子,留在台灣監國。
    “攻不下,就一直攻下去,直到攻下來為止!”
    鄭錦眼睛一瞪,冷冷說道,臉上的倔強顯而易見。
    現在是熱天,隻能休兵,等天涼下來,再攻福州就是。台灣鄭氏,不能一直孤懸海外,待在海島之上。
    “王爺,要是滿清又派人來勸降,王爺作何打算?”
    陳昭娘憂心忡忡問道。
    “王氣中原盡,衣冠海外留。雄圖終未已,日夕整戈矛。我台灣不剃發易服,豈能降他滿酋?”
    鄭錦端著茶杯,冷笑一聲:“浙江被占,杭州滿城都被平了,韃子還能不能坐穩江山,尚未可知!沒什麽可怕的!”
    如今的抗清形勢,可比父親當年北伐南京時還要好上許多。
    要不是天熱,也有所顧忌,他已經遣使前往浙江,一探究竟了。
    陳昭娘看了看鄭錦,眼中的憂色始終不曾散去。
    王爺與國姓爺一樣,父子都是性格倔強,但王爺用兵,顯然不如其父甚多。
    “大哥,既然你知道浙江清軍被一窩端,你為何不遣使前往浙江,到時揮兵北上,豈不是更能建功立業?”
    說話聲響起,跟著一個腰身修長的女子走上了船頭,後麵兩名儒衫男子跟隨,一人二十多歲,麵相溫和,一人四旬左右,身材高大,不怒自威。
    女子大約十六七歲,身材挺拔,不同於鄭錦陳永華等人久經海風日曬麵色黑紅,女子白淨細膩,如盛開的玫瑰,明豔動人。
    “先生,你怎麽來了?”
    鄭錦看了一眼弟弟妹妹,向四旬男子問道。
    鄭錦口中的“先生”叫陳永華,少年時就追隨鄭成功鄭錦父子抗清,智勇雙全,為鄭錦心腹,在台灣大興文教,開荒軍屯,很得鄭錦器重。
    平西王吳三桂起兵抗清,鄭經出兵響應,其子鄭克臧在台灣監國,陳永華則以東寧總製使留守台灣輔佐。
    “王爺,夏日無事,世子有其他人相陪,我便隨轉運硫磺糧草的船隻過來,順道看看王爺。”
    陳永華向鄭錦與陳昭娘行禮。
    陳昭娘恭恭敬敬回了一禮。
    這位陳永華,兒子鄭克臧的老師兼輔臣,還是她的親家,兒子的未來嶽父,算是一家人。
    “先生不辭辛勞,費心了。”
    鄭錦輕輕點了點頭。
    陳永華前來廈門島,定然是聽了浙江的戰事,按捺不住前來。
    “大哥,杭州滿城被義軍攻陷,義軍占了整個浙江。大哥何不如父親當年一般揮兵北上,破了鎮江京口,再攻陷南京,一了父親未酬之遺願。”
    鄭明珠,鄭錦的幼妹,再次開口問道。
    “父親當年有數萬雄兵,有鐵人軍,我又豈能與父親相比。”
    鄭錦搖搖頭:“以鄭氏如今的兵力,隻能經營台灣及福建廣東海麵。一旦北上失敗,就是滅頂之災。”
    “原來大哥是懼怕清酋,隻能窩裏橫了。那為何浙江的義軍就不怕,連那些親王將軍都一鍋端了!”
    又是鄭明珠開口,冷嘲熱諷。
    看起來,她並不怕這位年長她十幾歲的長兄。
    鄭錦苦笑,臉上隻有尷尬,方才的倔強蕩然無存。
    “王爺,既然浙江為義軍所據,王爺為何不遣使北上與其交好?或者王爺想要觀望,待酷熱散去再做打算?”
    陳永華接上話頭。
    這位鄭氏小妹,國姓爺的幼女,族中最為受寵,就連說一不二,以嚴苛聞名的鄭錦,也要禮讓三分。
    幾人紛紛坐了下來,下人奉茶上來,陳昭娘退了下去。
    “浙江之事,我也是得知不久。之所以沒有派出使者,乃是事出有因。”
    鄭錦看著一碧萬頃的海麵,思慮著說道。
    陳永華端起茶杯:“王爺,卻是為何?”
    “先生有所不知,下麵報來的軍情,浙江衢州大溪灘一戰,浙江義軍之所以能一舉擊潰清軍浙江精銳,乃是與耿精忠大將馬九玉部內外共舉,非浙江義軍一人所為。”
    鄭錦輕聲道來,鄭寬不由得一怔。
    “大哥,你是顧慮,浙江義軍與福建耿精忠有所勾結,所以不想貿然行事,惹禍上身?”
    清康熙十三年,福建耿精忠響應平西王吳三桂起兵反清,以提供戰船給鄭經錦,換取台灣出兵,雙方結盟,但因耿精忠爽約,雙方交兵,鄭錦發兵奪回泉州、漳州、潮州等府。
    康熙十四年正月,鄭錦擊敗耿精忠,耿精忠無奈,履行之前的約定,提供五艘戰船給鄭錦,並以楓亭為界,北方屬耿精忠、南方屬鄭經,雙方暫時休兵。
    與耿精忠和解之後,鄭錦南征潮州,擊敗廣東尚之信,攻陷漳州,尚之信遭鄭錦擊敗,無奈加入三藩反清陣營,並將惠州割讓給鄭錦。
    此時,鄭錦已經擁有漳州、泉州、潮州、惠州四座首府,勢力大增。
    四月,耿精忠打算會合吳三桂進攻江南,征召汀州總兵劉應麟出師,劉應麟不願派兵,暗中聯絡鄭錦,攻下汀州。此事造成鄭、耿同盟再次破裂。
    “王爺,以在下之見,若不是浙江義軍臨陣倒戈,大破浙江清軍,耿精忠腹背受敵,恐怕已經降清了。而耿精忠一旦投敵,我鄭氏就要獨自麵對清軍來攻。塞翁失馬,焉知禍福?”
    陳永華感慨道。
    鄭氏與耿精忠破裂,耿精忠麵臨鄭、清包圍,形勢岌岌可危,降清隻是時間問題。
    而據前方密報,耿精忠已經打算降清,誰知峰回路轉,浙江清軍灰飛煙滅,耿精忠幸運逃過一劫。
    “這麽說來,浙江義軍立了大功。大哥,你還要繼續攻打耿精忠嗎?”
    鄭寬接著陳永華問道。
    “大哥,如今抗清形勢大好,整個江南都已脫離滿清治下。我軍已有漳州、泉州、潮州、惠州四府,不如暫且與耿精忠息兵,即便不揮軍北上,也不掣肘耿精忠對江西用兵。相忍為國,唇亡齒寒,大哥不妨思量思量。”
    鄭明珠忽然變的一本正經,勸著鄭錦。
    陳永華暗暗吃驚,鄭錦與其父鄭成功一樣,性格倔強暴躁,聽不進勸。整個鄭氏,能這麽勸鄭錦的,恐怕也隻有鄭明珠了。
    “唇亡齒寒?台灣貧瘠,我鄭氏總不能一直孤懸海外吧?若是不能上岸,僅憑兩三萬水師,隻會仰人鼻息,坐以待斃。”
    鄭錦搖搖頭開口,果然沒有動怒。
    大哥對幼妹的寵愛,鄭錦也不例外。
    “滿清那個狗皇帝,害死了都多少沿海百姓,就該千刀萬剮!吳三桂那個王八蛋,放清軍入關,殺了永曆帝,禽獸不如,沒有一個好鳥!鄭氏要是有十幾萬大軍就好了,大哥做了皇帝,善待天下百姓,國泰民安!”
    鄭明珠氣呼呼的話,讓鄭錦幾人都是搖頭苦笑。
    世間事,哪有想象的那麽容易?
    “當年父親北伐南京,要是沒有錯失良機,又怎會有今日的窘境?滿清又豈會盤踞中原達三十餘年之久?”
    鄭寬握著手中的茶杯,幽幽一句。
    眾人一時無語,或沉思,或飲茶,或無聊地東張西望。
    鄭寬向著西邊海麵上看去,不經意看到海平線上幾個黑點浮現,黑點越來越清楚,走的近了,卻發現是鄭軍的戰船。
    “昨日不是剛有戰船從福州過來,怎麽才兩日,就又有船隻到了?”
    鄭錦看著緩緩駛入港口的戰船,心神不定。
    因為天熱,前方並沒有戰事。難道說,耿精忠突然發難了嗎?
    戰船更近,到了棧橋邊,一行人登上甲板,當先一人滿麵笑容,向著鄭錦拱手行禮。
    “延平王,數年不見,風采依舊!可喜可賀啊!”
    “屈……屈大均!”
    鄭錦看的仔細,吃了一驚,站起身來回禮。
    “先生,稀客啊!鄭某有禮了!”
    屈大均,東南名士,抗清義士,這個時候前來,卻不知所為何事?
    “先生,多年未見啊!”
    屈大均登船,鄭錦站起身來,就在甲板上,躬身一禮。
    屈大均曾響應他父親鄭成功北伐,吳三桂起兵,屈大均天南海北奔走,一身傲骨,鄭錦也是不敢怠慢。
    “豈敢勞煩延平王如此大禮!見過延平王,見過陳先生!”
    屈大均回了一禮
    “先生,這是舍弟鄭寬,舍妹鄭明珠!”
    鄭錦拿著屈大均的衣袖,笑著給他介紹,儼然多年老友。
    “幸會!幸會!這是杭州錢家錢公子,也是浙江最大的鹽商!”
    幾人寒暄,進了艙房,分開坐下。
    錢顧向眾人行禮,看到男扮女裝的鄭明珠,清秀絕倫,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鄭明珠冷冷看了一眼錢顧,俊臉上浮起一絲不快,跟著轉過頭去。這人要不是客人,要不是一頭短發,她早一腳踹下船了。
    錢顧反應過來,收回目光,心頭失望至極。他堂堂杭州錢家子弟,飽讀詩書,一表人才,家族雖曾落魄,但如今今非昔比。想不到在這位鄭氏大小姐眼裏,不屑一顧。
    屈大均毫不避諱,將來意和盤托出。
    “延平王,在下如今忝為浙江王將軍幕僚,與錢公子一同前來拜見王爺,也是受王將軍所托,想要與王爺交好,互相通商。”
    “浙江王將軍!”
    鄭錦愣了愣,旁邊的陳永華接上話來:“先生,莫非浙江想與我鄭氏結為同盟,共同反清?”
    “確實如此!”
    屈大均道:“漢賊不兩立。王將軍雖占了浙江大部,但兵馬不足,強敵環伺,因而急需外援。王爺兵強馬壯,如能北上攻打鎮江揚州等地,王將軍願為側翼。王爺若是分兵乏術,也可與浙江互通有無,浙江自有五穀豆類、絲綢茶葉等,浙江則需台灣的硫磺銀銅等物。”
    屈大均說完,示意了一下,錢顧接道:“王爺,在下此次前來,帶有半船的食鹽,另有半船絲綢茶葉瓷器豆類,算是見麵禮,請王爺笑納。”
    鄭錦與陳永華對望一眼,鄭錦輕輕點了點頭。
    “先生、錢公子,多謝了。王將軍有心了。”
    台灣煮鹽,但品質一言難盡,自不能與浙鹽相比。絲綢茶葉瓷器豆類,台灣並不能生產,福建貧瘠,如今又與福建廣東交惡,屈大均帶一船物產,顯然是有備而來,也突顯對方的誠意。
    “台灣地方狹小,兵力有限,雖有北伐之心,但無北伐之力。”
    鄭錦微笑著說道,似乎心情不錯:“浙江與我鄭氏通好,在下樂意之至。你我攜手抗清,又豈懼韃子南下?”
    “王爺高見!”
    屈大均站起身來,肅拜一禮:“浙江義軍草創,急需硫磺,還望王爺成全!”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忘記,硫磺為急需之物,臨行前將軍一再叮囑。
    “先生不必多禮。在商言商,銅銀等物,我鄭氏也是通過貿易所得,需與浙江通商,各取所需。至於硫磺,台灣物產眾多,先生回時可帶上兩船,將來也必會不讓王將軍失望。”
    鄭錦擺擺手,示意屈大均坐下。
    鄭氏本就是海商,貿易往來,互通有無,早已習慣了這種方式。就如這位浙江將軍派一位商賈前來,恐怕也是同樣的心思。
    “王將軍占了浙江,不知接下來又該如何?是揮軍北上,還是西進?此刻浙江,恐怕已經向平西王俯首稱臣了吧。”
    鄭明珠忽然開口,盯著屈大均問道。
    “諸位,且聽我一一道來……”
    海風徐徐,波光粼粼,萬裏天高海闊,戰船上,屈大均徐徐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