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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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大門上,“杭州學堂”四個白底紅色的大字清晰入目。
    大門兩旁,持戈肅立的披甲衛士紋絲不動,威風凜凜,讓經過者親近之餘,又生出許多敬畏之心。
    “……百越之君,俯首係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裏。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
    學堂中,朗朗的讀書聲不斷,右衽長衫、頭戴網巾的戴有祺背著手,在教室過道裏慢慢走著,觀察著學生們的讀誦。
    作為王和垚姚江書院的同窗,現在的戴有祺,已經是姚江書院的教師了。
    透過網巾的縫隙,隱約可以看到戴有祺頭上的一層青茬,那是剛剛剃掉辮子,長出來的頭發,似乎有些怪異,不過在杭州學堂,已經見怪不怪了。
    因為,所有的師生都是這樣,隻不過頭發長短不同而已。
    杭州學堂,由原來的巡撫衙門改造,除了門口重新掛上的牌子,高低形狀顏色一樣的桌椅被搬了進來,茅廁和浴池也修了十幾座,以備師生使用。
    學堂的學生,大多是軍中子弟,另有一部分是孤兒,有男有女,年齡不等,不過最大者也不超過十五歲。因為父親是軍人,或者無父無母,學堂提前將他們接收,開始授課,以免讓他們學業荒廢。
    對於孤傲清高、憤世嫉俗的戴有祺來說,之所以前來投靠同窗舊識,一是因為王和垚做下了天大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王和垚的辦學初衷。
    開啟民智,培養新一代的國民。
    就比如這些學生,除了右衽漢服,沒有辮子這些外觀上的變化,言談舉止上的變化,更是令人驚詫。
    幹淨、服從、勇敢、堅忍、忠誠……
    與那些麻木不仁,唯唯諾諾的士民相比,學堂中日益變化的學生,或許真能成為新一代的國民。
    讓他覺得有些遺憾的是,學堂的“體育課”太多,武風太盛,似乎淩駕於文風之上。
    是這位將軍大人覺得,江南的文風太過稠密,尚武之氣不足嗎?
    一邊走著,目光掃向黑板上的《過秦論》三個粉筆字,黑板粉筆字,都是他這位昔日同窗的手筆。
    目光不經意掃向窗外,學堂外來來往往的教師,不少人金發碧眼,都是來自泰西的傳教士,他們現在有三十多人,比校堂中的中方教師還多,主要是教授數學、物理、醫學、天文學等自然科學,當然,也包括神學。
    不過,現在相當於預課,真正的授課在秋日九月,等天氣涼下來,學堂才會正式授課。到那時,所有的中方老師都會到位。
    戴有祺收回心思,還有什麽,是這位同窗不會的嗎?
    下課鈴聲響起,學生紛紛湧出教室,戴有祺被幾個學生追上,帶頭的滿眼期待問道:
    “先生,你能給我們講講,衢州大溪灘,校長是怎麽大破韃子大軍的嗎?”
    戴有祺不由得莞爾,輕輕搖了搖頭。
    校長,自然是王和垚了。
    文才武略,衢州大溪灘一戰,揚名天下,王校長早已成了萬千年輕人崇拜的偶像。
    整個浙江,沒有比王校長更出名的人了吧?
    好不容易說完,卻看到洛佩斯和西蒙斯氣衝衝從“校長室”裏出來,隨後王和垚出來,笑眯眯地把二人勾肩搭背給拉了回去。
    戴有祺拉住了過來的邵廷采,好奇道:
    “校長與洛佩斯神父,又起爭端了?”
    神父們認為,人是上帝創造的,而王校長則持不同的觀點,人是由類人猿進化而來。
    光是這一個觀點,傳教士就和校長爭執了很久。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又因為不同的觀點發生爭吵。
    “校長說,用鐵造出的船,一定能浮在水上,而且是將來世界的潮流。洛佩斯神父不相信,校長把他拉了回去可能又在商討。”
    邵廷采搖頭道。
    “鐵造的船能浮在水上?”
    戴有祺也是吃了一驚。
    和傳教士們朝夕相處,他們也懂得了浮力公式,但鐵船能浮起來,他們還是將信將疑。
    “鐵船能不能浮起來,隻要讓鐵廠做個小的模型,試一下便知。麻煩在於,那麽大的船,要費多少鐵?怎麽樣連起來?能不能造出來?”
    邵廷采恍恍惚惚道。
    ……………………
    王和垚喜歡學堂,他也不時會住在這裏,一來這裏和軍營毗鄰,二來他是個單身漢,來去自由。
    最重要的是,他喜歡和學生們待在一起。
    早上和學生們一起起床,跑步、走隊列,不時還會親自上課,授業解惑。
    作為杭州學堂的“校長”,他有一間帶寢室的辦公室,門上還掛著一個“王和垚先生”的牌子。他從不以“校長”自居,但學生們見到他,都會恭恭敬敬稱呼他一聲“校長”,或“先生”。
    天氣酷熱,學堂的訓練課,一般在早上,或是申時後,以避免溫度太高中暑。但學堂毫無遮掩的操場上,依然熱浪滾滾。隨著教官們的口號聲不斷傳來,學生們手裏拿著長槍,步驟一致,進行著操練。
    隨著操練的進行,他們稚嫩的臉上大汗淋漓,汗水順著臉頰不斷流下。
    “將軍,這樣操練,是不是太狠了?”
    操場邊上,樹蔭下的屈大均看的仔細,油然一句。
    樹下都覺得熱,更不用說太陽底下了。
    這些學生一個個神情肅然,一板一眼,和軍營中的兵卒如出一轍。
    事實上,杭州學堂中的軍事教官都是來自武備學堂,二者相鄰,來去倒是方便。
    “這點狠都吃不了,怎麽吃生活的苦?”
    王和垚悠悠一句。
    杭州學堂,是來讓少年們怎麽成才的,不是讓他們來享福的。
    他總不能把這些少年,當後世的那些嬌生慣養的獨生子女養吧。
    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不應該是那個頹喪樣。
    屈大均苦笑,隨即搖頭。
    “將軍,你這是把學生們,當兵卒操練啊!”
    中華禮儀之邦,怎麽能舍文教而強武力?
    “我說是為了弘揚中華鐵血之氣,以免五胡亂華的亂世出現,以免元清漢人兩次失了天下,你信嗎?”
    王和垚笑道:“屈先生,你或許不服,但你飽讀詩書,亡國奴的滋味,你應該不陌生吧。”
    “將軍,如果是培養兵卒,加入軍中,倒也沒什麽。但如果將來他們散入民間,這些操練有利有弊。”
    屈大均始終覺得,學堂中陽剛之氣太盛,缺了些儒雅之風。
    “杭州學堂,不僅僅是為了培養學生的尚武精神,也會為將來的整個民生注入活力。”
    王和垚指著操場上的學生:“如今的世道是個什麽樣子,官員是什麽德行,你也清楚。我之所以創辦杭州學堂,除了讓他們能為將來所用,也是為了培養更好的官府官員,加以律法約束。”
    沒有禮義廉恥,隻會做官。
    這樣的官員,還算是官員嗎?
    “將軍,你用心良苦,希望他們將來能為所用吧。”
    屈大均眼神複雜。
    你老人家倒是用心良苦,你就不怕功敗垂成,化為泡影嗎?
    “刺!收!”
    二人說話的時候,操場上教官的聲音再度響起,所有學生一起一刺一收,雖是年紀不大,未曾披甲,但聲勢迫人,讓屈大均心頭凜然。
    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接奔赴沙場,都不用再操練了。
    目光轉向另外一處場地,一隊學生正在木馬上練習上下,不避炎熱。
    這是在操練上馬下馬,為後麵練習馬術做準備。
    一切,都和軍營中一模一樣,無縫銜接。
    “屈先生,放心吧。他們的將來,必會讓你大吃一驚!”
    王和垚油然一句。
    相對於民間百姓大多不識字的現狀,學堂中一天六節課,隻有一節課是軍事訓練課。
    也由此可以看出,王和垚對學生們的教育,還是偏向於“文教”。
    “在杭州學堂,猶如軍營一樣。那些懶惰、自私、懦弱的壞毛病,都會隨著學堂的教育被除去。反之,他們會變的吃苦耐勞,懂得服從和紀律,會用腦子去想。也許有一天,他們就會改變這個時代。”
    王和垚繼續道,讓自己的心裏話,全部說了出來
    “會成為你心中改變世界的希望。”
    屈大均看著操練的學生們,皺眉道:“一旦開學,學生人數會暴增,錢糧開銷也是巨大。如此下去,恐怕負擔不小。”
    光是軍中子弟,至少也是上千人,再加上杭州府普通人家子弟,學校的學生,恐怕是天文數字。
    對於杭州官府來說,可是個不小的負擔。
    “隻是辦學堂而已,不至於會破產。”
    王和垚頭大,忽然又想起了那些乞丐來。
    “屈先生,有這麽多無父無母的孩子嗎?”
    無父無母的孩子,意味著開銷都要杭州官府負擔。
    “戰事不斷,無法估量。”
    屈大均搖頭:“世道不好,有些父母不和子女相認,讓他們進學堂,隻是為了不讓他們挨餓,學堂難道可以置之不理?不是實在沒有辦法,誰會舍棄兒女?下官隻是有些疑惑,學堂中女子的數量,似乎太少了。”
    學堂中的女子數量,不過三四百人,要遠遠少於男子的一千六七。
    “屈先生,你有何發現?”
    王和垚微微一怔。
    重男輕女,自古皆然。況且亂世中男子的生存幾率,遠遠高於女子,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將軍,重男輕女,自古皆然。”
    屈大均的話,讓王和垚輕輕點了點頭。
    相對於男孩還能幫忙幹活,女孩體質弱,如果能上學堂,還能免費吃飯,貧困家庭一般都不會拒絕。
    “將軍,學堂裏有女學生,還是要有一些女師者才是。江南文風濃厚,士族女子讀書者不少,比如蕉園五子,禮聘一些入學堂授業解惑,也能拉攏士族,各取所得。”
    “屈先生,此事就交於你了。不過,女師者隻能教授女學生,否則怕是會引起人心動蕩,流言蜚語。要是來個有傷風化,玩笑可就開大了。”
    王和垚有些擔心:“但願,她們不要把學生帶到溝裏去了。”
    女子擔任教師,他這是要超出時代了。
    杭州學堂的女生和男生一樣,都要進行軍事操練,隻不過強度小一些。王和垚一直想增加禮儀課,接人待物,琴棋書畫,但一直苦於沒有好的教師。
    士族們培養女子取悅男子那一套,他雖然很不感冒,卻不得不承認,中間有許多可以借鑒的地方。有士族女子擔任杭州府學堂的教師,似乎可以彌補女師者不足的窘境。
    “帶到溝裏,也比屁都不懂強。將來如何抉擇,學生們自有思量。你還是擔心,這些傳教士們,會不會帶歪學生吧?”
    屈大均擔憂道。
    王和垚微微一笑:“先生,你也太小看我中華文化了。”
    傳教士施教給中國學生,能接受其信仰者,拭目以待。學生不想入教,傳教士們總不能強迫學生吧。
    鈴聲響起,所有學生在操場上集結,有條不紊,忙而不亂,很快就是整齊的隊列,一切都是那麽自然,就像刻在腦子裏一樣。
    王和垚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句話來。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即便他長壽,還能活 100年嗎?
    隨著“解散”的話語響起,學生們紛紛散開,接著在王士元邵廷采等教師帶領下,向著王和垚二人的方向走了過來。
    看來,他們已經發現了操場邊的“校長”。
    “將軍,我先閃了!”
    屈大均冒出一句王和垚的口頭禪,就要快速逃離。
    得益於王和垚的英勇事跡,在這些學生心目中,王和垚就是他們的神,他可不想湊這個熱鬧。
    “好兄弟,痛苦怎能一個人獨享?”
    王和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屈大均。他看了看遠處父親的身影,壓低了聲音。
    “有一件事情,還需先生出謀劃策。要不然,兄弟我這家就散了!”
    話說回來,台灣鄭氏答應與浙江通商,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訪?
    浙江可是急需台灣的硫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