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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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明擺著,當然就是在下了!”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來。
“衢州大溪灘一戰,在下斬殺旗軍將領二十餘人,其中還有親王將軍這樣的大魚。攻克杭州滿城,在下又擒殺了旗將近二十人,其中還有浙江巡撫、浙江布政使等高官。雖然距國姓爺與晉王差了些,但在下排第三,應該沒有人反對吧。”
眾人都是欣然點頭,尤其是鄭明珠,更是笑意盈盈,連連點頭。
“不錯!你王將軍排第三,堂堂正正,我讚成!”
她看著王和垚,忽然覺得,這位“短發賊首”隻是性子直些,有什麽說什麽,似乎也沒有那麽討厭。
“可惜北伐南京功敗垂成,漢家再無北顧之力。”
陳永華接話道:“將軍還未回複我等,會不會撤兵?”
看來,他明白了王和垚話裏麵“可惜”二字的意思。
“將軍,如今撤兵還來得及。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還請將軍收回成命。”
鄭寬苦勸道。
鄭明珠則是看著王和垚,期待他的回複。
“在下已經說了,木已成舟,絕無退兵之理!”
王和垚搖搖頭,回答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鄭明珠悻悻一句。
“將軍,浙江義軍訓練有素,火器犀利,一路北上,直到南京城下,應是不難。”
陳永華適時開口:“當年國姓爺北伐兵敗,不得不退回福建,清軍大舉攻打廈門,調集大小戰船隻,卻於海戰慘敗。滿清水師孱弱,非將軍之敵。”
“滿清水師孱弱,先生是這樣認為嗎?”
王和垚精神一振,登時起了興趣。
這樣來說,水師獲勝的幾率不小?
隻要大軍能到南京城下,破城的問題,應該不大。
“大人,陳先生說的是。滿清之所以弄出遷界令這暴政來,還不是水師太弱,最終以陸製海。”
屈大均接上話來:“國姓爺北伐,清軍在海上大敗,但清軍長於陸戰,因而能牢牢守住沿海各城,並屢敗鄭軍。因而滿清國策以陸製海,棄水師而用陸師,不願在水師身上多花銀子,清軍水師不堪一擊,也就不足為奇了。”
“大約幾月前,我台灣戰船行至舟山以南海麵,蘇鬆水師就在岸邊眼睜睜看著,戰船僅三十餘隻,何能用兵?我軍戰船屢次出船,清軍江南水師總是避戰。但我軍不擅陸戰,兵力不足,隻能退去。”
陳永華看著王和垚,意味深長:“將軍北上,水師可長驅直入,到南京城下都不難,難處在於攻城陸戰。將軍可要想清楚了。”
“多謝幾位先生釋疑解惑。”
王和垚心頭陡然輕鬆許多。
“回去告訴令兄,孤守台灣沒有前途。勸他停止攻打耿精忠,揮軍北上才是正途。要真是有緣,咱們南京再見!”
鄭氏幾人出了總督府衙門,都是沉默。陳永華思慮片刻,這才開口:
“你二人暫且回台灣,我隨浙江軍北上。我倒要看看,這位王將軍,如何應付這沿途的戰事?”
“先生,算我一個!”
鄭明珠跟著一句。
浙江義軍即將出征,她很是焦慮,害怕浙江損兵折將,甚至大敗。
她又很是期盼,因為這個冷靜睿智的總督大人,身上似乎有一種力量。
沒有什麽人可以阻擋他,勇往直前、摧枯拉朽的力量。
鄭氏眾人離開,張世豪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
“大人,杭州黃家的黃正方求見。”
“讓他進來吧。”
王和垚一怔,回到椅子上坐下。
“小人黃正方,見過總督大人!”
黃正方向王和垚行禮,摘下折巾,露出一顆大光頭來。
王和垚驚詫道:“黃正方,你剃掉了辮子!”
武備學堂,此君可是為了辮子當麵挑戰他的霸權,並因此被趕出了武備學堂。
“大人,當日年輕氣盛,不知夷狄有別,春秋大義。如今外出耳濡目染,處處碰壁,才知大人用心良苦,小人羞愧難當。”
黃正方正色道:“大人,旗人麵前,即便是留著辮子,也是低人一等。而隻要剃掉辮子,便是堂堂正正的漢人。小人想堂堂正正做人,不想奴顏婢膝,一直跪著,這便是小人剃掉辮子的原因。”
黃正方的話,讓王和垚輕輕點了點頭,心頭浮起一絲寬慰。
黃正方有所覺悟,這是去掉了心中的辮子,遠比僅僅身體上剃掉辮子。
“黃正方,你出自士族之家,自小錦衣玉食,不知民生疾苦。你能有今日的想法,已是難得。但我還要說幾句話於你。”
看來,出去一趟,不知遭受了怎樣的人生挫折與打擊,才讓這位紈絝子弟幡然悔悟。
黃正方肅然道:“大人請講,小人洗耳恭聽。”
“黃正方,看看你,儀表堂堂,飽讀詩書,家世顯赫,應有一身傲骨,何苦輕賤自己?又何苦軟了骨頭,金錢鼠尾,甘為異族驅馳?”
王和垚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讓黃正方傲氣浮上心頭,又羞愧難當。
“你所要報效的朝廷,如何對待我漢家子弟,想必你已有所見識。單單是一個遷界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罪行累累,罄竹難書。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難道不是你一介漢家男兒的報複嗎?”
“黃正方,中華文明源遠流長,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你還年輕,不能完全領悟。等有一日,你為我漢家民族的文明文化自豪,以自己是漢人而驕傲時,那才是真正的覺醒。”
王和垚看著窗外的綠蔭,悠悠說道。
曆史上,哪怕是民族最危險的時刻,大多數國人仍然渾渾噩噩。沒有民族意識,沒有民族驕傲,這是漢民族最為悲哀的地方。
漢人的驕傲,到哪裏去了?
漢人的脊梁骨,為什麽軟成了這樣?
若是沒有近代
“大人教誨,小人銘記在心。”
黃正方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肅拜一禮,似乎醍醐灌頂,卻仍然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
不過,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
又有衣冠上國、禮儀之邦。
這些先賢文章裏都有提到,他還是知道。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等你閱曆增長,知道了民生疾苦,書讀多了,其中的道理,自然明了。”
王和垚點點頭,示意黃正方坐下。
“黃正方,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要是想進武備學堂,前去報名就是。”
頂著一顆大光頭,又有這樣的覺悟,他願意給黃正方一個機會。
“大人,小人剛從南京城回來,得知李若男被抓,特來向大人稟報此事。小人一路南下,仔細觀察沿途清軍布防,還有南京城防,駐兵情形,想說於大人。”
黃正方訕訕道:“至於武備學堂,小人愧不敢當,日後再說。”
武備學堂第一期的學員中,有些人他不好意思再見。他還年輕,第二期再去報考也不遲。
“你剛從南京回來?”
王和垚精神一振:“黃正方,你且坐下,仔細與我說說。”
能說出“在旗人麵前低人一等”的話,能剃掉辮子,相信年輕的黃正方,不是卑鄙小人。
“大人,容我一一奏來。”
黃正方將沿途所見,包括打探到的清軍將領情形,和盤托出。
“施琅!”
王和垚不由得一驚。
屈明治在南京,他那邊提到過鎮江增兵,卻沒有提施琅的事情。
清初姓施的名人不少,叫施琅的更是獨一無二。此人是水戰高手,不成想堵在了北上的要塞。
“不錯!大人,鎮江水師的總兵就叫施琅,原是國姓爺的麾下。說起來他與我黃家,還有些淵源。”
黃正方尷尬介紹了起來。
黃錫袞,漢兵部尚書,浙江黃家家主黃機的堂弟。
黃錫袞,又是紹興府姚啟聖的妹夫。
而施琅,卻黃錫袞的妹夫。
種種關係,盤根錯節,怪不得這幾人個個都能在東南風生水起。
“大人,另有鎮江知府李煦,原浙江布政使李士楨的長子,此次南下,想必也是為父報仇而來。”
黃正方道,心頭猶豫了幾次,還是沒有將邱浩的事情道出。
盡管二人分道揚鑣,但他覺得,背後告發邱浩,不仁不義。
“殘渣餘孽!”
王和垚冷笑一聲。
“黃正方,多謝轉告。我去一趟水師駐地。你要是願意,到時隨我一路北上。要是想待在杭州,先在鄭思明將軍麾下做事。”
施琅堵在鎮江口,也不知道,鎮江之戰,會不會過於慘烈?鎮江能不能順利通過?
南京城能不能被攻下來?李若男有沒有受罪?能不能被解救出來?
“大人,小人願隨大人一同北上。行萬裏路,總比紙上談兵強。”
黃正方道。
“如此甚好!無事的話,隨我去水師看看。”
王和垚點點頭道。
這是一場硬戰,不知要死傷多少將士?
一貫樂觀的他,第一次有了患得患失。
佛擋殺佛,神擋殺神,快意恩仇,並不是嘴上說說那麽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