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稱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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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傾懷揉了揉額角,歎了口氣,站起了身,將那張空白的畫紙抽出來蹙著眉又看了看,才扔在了一邊。
她推開門,候在外麵的李保全立即迎上前來,手腳麻利地給她係上了披風。葉傾懷跨上輿輦,便聽到李保全尖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平心而論,陸宴塵入主文軒殿的這三年對葉傾懷可謂是忠心可表,推心置腹。也正是因此,前世葉傾懷看到那紙檄文上落著陸宴塵的名時,才遲遲不肯相信。
一般這個時間,她不是在作畫便是在下棋,宮人知道皇帝作畫下棋時喜靜,因此殿裏隻有禦前總管大太監李保全一人伺候著。
朕究竟是做了什麽能讓他如此記恨?是承天門之變?但以陸宴塵對朕的了解,又怎會猜不到那些非朕所為?還是有什麽朕忽略了的細節?
葉傾懷百思不得其解。
晚膳過後,葉傾懷在文軒殿裏待到了深夜。
葉傾懷說完,掃了一眼群臣,一頂頂烏紗帽垂著頭一動不動,噤若寒蟬。
葉傾懷掃過大臣們沉默的麵容,道:“若無奏本,今日便散朝吧。”
“恭送陛下。”葉傾懷在臣子們有氣無力的恭送聲中快步離開了太和殿。
一出太和殿,她便對小跑著跟上來的李保全吩咐道:“你去太醫院找周守一,讓他即刻奉旨到李文清的府邸上去給他瞧病。快去!”
李保全應承了一聲,轉身又小跑著去了。
葉傾懷看著李保全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希望是我敏感了……”她自言自語呢喃道。
景壽宮,親賢殿。
葉傾懷半倚在榻上的小案上,手上翻看著幾本折子。
雖則她已親政,但每日從內閣送上來需要她禦筆親批的折子也不過十幾本,大多數奏折則都由內閣商量處理了。
她手上的這本折子是雷州郡守遞上來的,是呈報雷州水災,奏請朝廷撥款的折子,因為奏請的銀子超出了內閣的權限,才送了上來。
其實送到她這裏,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批個紅蓋個章罷了。若是內閣不同意的奏請,是送不到她麵前來的。
葉傾懷翻著翻著,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她合上了手中的折子,向門口看去,果然不多時,一個清瘦的小老頭出現在門口,他嘴角蓄著兩撇灰白的胡子,穿的是太醫院醫正的官服,肩上還背著一隻方正的藥箱。李保全跟在他身後,人帶到後,他對著葉傾懷行了一禮後,便退出了門去,將房門嚴嚴實實地關了起來。
那太醫見到葉傾懷,正要行禮,葉傾懷卻起身兩步走到他麵前將他扶住了。
“周爺爺,此處沒有外人,不必行禮。李文清可是真的病了?”
放眼整個大景,知道葉傾懷是女子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芳華姑姑,另一個便是眼前的瘦老頭——太醫周守一。
敬敏太後過世後,他二人是葉傾懷在這世上最信任的兩個人。
周守一搖了搖頭,道:“老臣沒見到他。他府上一個人也沒有。”
“一個人也沒有?”葉傾懷吃了一驚。
周守一輕歎了一聲,道:“他府上無人,老臣便在周圍打聽了一下。鄰裏說他日子清貧,隻娶了一房妻子,生有一個兒子,約莫五六歲,還有兩個下人。”
“一家五口,一個都不見了?”
“鄰居說上個月聽到他和妻子經常吵架,後來有一天他妻子帶著兒子回娘家去了。”
“那他是孤身一人在京了。可有聽說他近日生病?”
“街坊說,直到前日還見過李文清,並沒發現有什麽異常。”
葉傾懷不禁皺了皺眉。
“陛下,另有一件事,是老臣從打更人處打聽到的。”
“什麽事?”
周守一有意無意地回身看了一眼房門,見房門緊閉,才壓低了聲音對葉傾懷道:“打更人說前天晚上三更天的時候,曾見到過一輛馬車在李府的門前停留。”
葉傾懷心中一驚,問道:“可看到是什麽人了嗎?”
周守一搖了搖頭:“車上蒙著黑布,看不出是什麽來路。”
一老一少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葉傾懷似乎才恢複了往常的神態,對周守一笑道:“勞煩周爺爺跑這一趟了。”
“不勞煩。”老太醫知道自己此行的公事已算是匯報完畢,行了一禮,然後站直了身,換了一副神態上下打量了葉傾懷一眼,神色驟然冷了下來,道,“你怎麽穿的這麽少?”
葉傾懷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她身上隻穿著一件明黃的中衣。冬服的外袍有些硬,她一向不愛穿,往往一到屋裏就脫掉了。
“這屋子裏熱,我年輕,火力旺,穿不住。”她看著周守一眼中蓄勢待發的訓斥,不禁有些心虛地陪笑道。
她從小就最怕周守一,動不動就讓她喝藥,給她紮針。
“火力旺什麽!”周守一怒道,他嘴角的胡子抖了一抖,葉傾懷的心也跟著抖了一抖。老頭子皺眉道,“你葵水馬上就要來了。我去給你熬一副暖宮湯來。”
葉傾懷聞言神色大變,立即從衣架上扯下了外袍,三下五除二穿在了身上,然後對周守一笑道:“周爺爺你看我已經穿好了,這個……暖宮湯這次就免了吧……”
自從上次喝過之後,她這輩子再也不想喝那勞什子暖宮湯了。
周守一收斂了怒意,差強人意地看了她兩眼,道:“等下我讓李保全再加個火盆進來。這屋子朝東,下午還是冷了些。”
葉傾懷心中叫苦不迭,聽到火盆二字她已經感覺到自己在冒汗了。
然而麵上卻還是堆著笑道:“讓周爺爺費心了。”
周守一擺了擺手,不再與她多言,轉身出去尋李保全去了。
李保全用超強的行動向葉傾懷展示了什麽叫做禦前總管。不到半刻後,小小的親賢殿裏燃起了第二個火盆。
在銀絲炭微弱的劈啪聲中,葉傾懷盯著通紅的炭火陷入了沉思。
看來,李文清這次不僅病得厲害,而且病得蹊蹺。隱隱約約的,她總覺得在這看起來風平浪靜的皇宮裏,有她看不到的暗潮湧動。
葉傾懷微微眯了眯眼,看著他問道:“那禦史台由誰出任會審?”
“老臣出任。”老頭子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來,對著葉傾懷行了一禮道,“老臣乃禦史大夫蔣宗文。”
“朕知道。蔣老告假已有……一年多了吧,今日怎麽上朝來了?”
次日早朝,葉傾懷問起會審王立鬆一事,刑部表示大理寺已安排妥當,並按例向葉傾懷遞上了會審議程及陪審名單。
葉傾懷掃了一眼名單,疑惑道:“李文清怎不在列?”
一個花白胡子的老臣出了列,答道:“回稟陛下,李文清染了風寒,昨日告了假,此次會審不能列席了。”
他走得慢,說話也慢,身形有些顫顫巍巍的,像是隨時要一頭栽下去一般。
“起駕回宮——”
“陛下,夜深了。還請陛下以龍體為重。”門外傳來了李保全的聲音,隔著宮門,聽著有些遠。
“蒙聖上天恩,老臣前些日子已大好了,隻是太醫囑咐不能見風,這才又拖了幾日。”
葉傾懷看著鬢發花白的老臣,短促地笑了一聲,道:“蔣老好了,李文清又倒下了。這禦史台有些意思,連生個病都是輪換著來的。”
葉傾懷今日無心作畫,她在腦海中反複回想著白日裏與陸宴塵說過的話,字字斟酌,想從其中讀出些謀逆的端倪來。但任憑她百般回憶,都覺得陸宴塵從言談到舉止都是徹頭徹尾的大忠臣,尤其是他對葉傾懷的那份期許和信任,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若是一定要說他有什麽異樣,葉傾懷思來想去,隻想到了兩點。
其一,陸宴塵對朝堂風氣有所不滿。
今日葉傾懷卻將李保全也支了出去,他臨出去的時候,葉傾懷還吩咐他把那隻三足瓷香爐裏的香給滅了。
沉香的氣味很快就淡了,連帶著那種昏昏欲睡的暖意也消散了。葉傾懷看著書案上攤開來的畫紙出著神。紙上滴墨未染,鎮紙邊放著李保全磨好的墨,冬日的寒意中墨色很快就幹了,她卻仍沒有提筆的意思。
其二,陸宴塵和文校祭酒的交情恐怕並不如他所說的那麽淺。
但僅憑這兩點,還遠不足以讓他舉起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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