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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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時任刑部侍郎的顧世海帶著刑部緝查司的幾十名巡捕死戰不退,力保皇帝,隻怕順平帝早已死在自己兒子的劍下了。
    顧世海自此一戰成名。
    但局勢隻會比她能想到的更艱難。顧世海能當著她與一眾朝臣的麵上演一出指鹿為馬,足見這個朝堂早就不姓葉,而是姓顧了。
    葉傾懷單穿一件中衣,外麵披著一件黑緞的袍子,她坐在塌邊,看著手裏的詔書出著神。
    或許朝中尚有幾個忠君直言的硬骨頭,可如今的局勢下,他們也發不出聲,葉傾懷也不願讓他們此時站出來發聲。他們此時站出來,不過是徒增幾個“李文清”罷了。
    顧世海在朝中的聲望,是在壬申之亂中樹立起來的。
    入夜,景壽宮。
    她要去找王立鬆,無論死活,隻要能在這紙詔書發告前找到他,那麽萬事皆有可為。
    但這談何容易?王立鬆是一切的症結所在,顧世海勢必會將他關在最隱秘的地方。以葉傾懷一己之力,就算掘地三尺,恐怕也難覓得半點蹤跡。
    她需要人手。
    但她畢竟才剛剛親政,朝中多是父親留下的老臣,並沒有她自己的近臣。不說前朝,便是在後宮中,她所能信之人也寥寥無幾。
    她手中能用的棋太少了。葉傾懷有些懊惱。枉她在位兩年,卻是虛度光陰毫無建樹,還自以為朝野太平,是君臣互信的局麵。其實她不過是豢養在皇宮裏的一個寵物,所見所聞都是旁人刻意編織給她看的童話罷了。
    也是,若是朝中當真都是忠君之士,君臣一心,大景又怎麽會那麽輕易就亡了?
    隻是她總把目光放在陸宴塵身上,一心怨他恨他,覺得是他亡了大景,以至於根本沒有注意到近在眼前的朝堂裏有多少隱患。
    若大景朝野清明,兵強馬壯,又何懼叛軍?
    她想起前世臨死前她曾執著地要問陸晏塵一句,在他的心裏,自己可是當真如他檄文中所寫那般昏聵不堪。而陸晏塵的回答也言猶在耳。
    “自古以來,隻有被推翻的昏君,沒有被推翻的明君。”
    或許,在陸晏塵眼中,彼時的自己當真是忠奸不辨的昏君吧。
    想到這兒,葉傾懷心中升起了一個有些荒謬的猜測:若是陸宴塵所言非虛,當真是對她這個皇帝寄望頗深,那他後來起事,該不會因為見她昏庸無能,所以大失所望,才要逼宮讓她退位吧?
    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便被葉傾懷否定的。叛亂是何等大事,怎麽可能因為這麽可笑兒戲的理由?
    念及陸宴塵叛亂的由頭,葉傾懷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
    前世的顧世海,也是死在陸宴塵手中,甚至可以說,顧世海正是陸宴塵起義的導火索。
    前世陸宴塵回鄉丁憂後,葉傾懷女子身份走漏,而後過了不久從允州傳來消息說顧世海的長子在允州例巡時遭襲,同行十幾侍從無一生還,犯案者正是在允州丁憂的陸宴塵。
    陸宴塵殺了朝廷命官,橫豎都是一死,索性舉起了反旗。顧世海因痛失愛子,對他深惡痛絕,幾番主動請纓,均被朝臣以大局為重攔了下來。然而,最後陸宴塵殺到盛京城下,顧世海力戰不降,還是死在了陸宴塵手中。
    當年看到允州送來的呈報時,葉傾懷的震驚猶如今日會審之時。她怎麽也想象不出儒雅斯文的陸宴塵拿刀的模樣,不僅拿了刀,還一口氣殺了十幾人,殺的還是當朝次輔的長子。
    是什麽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飽學之士提起了刀,犯上殺人的?
    葉傾懷不知道。
    但她知道,陸宴塵一定不是和顧世海一條船上的人。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在顧世海的事上,陸宴塵或許是可用之人。
    葉傾懷決定試探一下陸宴塵。
    葉傾懷想起順平帝駕崩前,曾警示過她,朝臣就如同弓弦,用得再順手,用久了也得換掉。因為權力會腐蝕人的內心,讓人的內心變得鬆弛。
    她看著手中的詔書,詔書上一筆一劃都出自顧世海筆下,鐵畫銀鉤,遒勁有力,一看便是出自武家之手。顧世海的內心,當真也已變得鬆弛了嗎?
    她不知道。
    壬申之亂後,順平帝感念顧世海護駕有功,對他頗為賞識和倚重,短短一年間便將禮部、刑部、兵部都交到了他手中,甚至在殯天之際還欽點了他作為輔政大臣扶保幼帝。
    顧世海升官之快,可謂是一步登天,縱觀大景兩百年曆史也無人能出其右。
    而對於這位次輔,葉傾懷也一向是信任有加,敬仰有餘。一方麵是因為父親的認可和托付。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壬申之亂中顧世海那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英雄氣概實在是令人唏噓,葉傾懷雖是女兒家,卻也不禁為他的膽魄所折服。
    所以,時至今日,她怎麽也想不通,昔日舍生取義的大英雄,是怎麽變成翻雲覆雨的竊國者的。
    “權力真的有這麽可怕嗎?”葉傾懷不禁喃喃自語道。
    聽說那一日夕陽染血,年逾不惑的顧世海手持長刀立於太和殿外,身中數箭,滿身血汙,卻猶如戰神般屹立不倒。他麵對十倍於他的敵人毫無懼色,大喝道:“鷹巢飛將顧世海在此,爾等蛇鼠膽敢寸進,必身首異處!”竟將敵人喝得一時無人敢於上前。
    壬申之亂中,禁軍統領受到了大皇子的鼓動發動宮變,太子以保皇為名調動京畿九門衛殺入宮中鎮壓叛亂,大皇子黨與太子黨通宵廝殺,最後大皇子黨盡數伏誅。然而,讓老皇帝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太子並不是來清君側的,剿滅了叛軍的太子掉轉矛頭,將手中染血的劍指向了皇位上的父親。
    葉傾懷將那張詔書合了起來,起身放到了書案上。她並不打算蓋印,至少今天不打算。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低頭退怯,做一個權臣手中的提線傀儡,一輩子退居在這後宮的方寸之地裏。她想再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朝局一個轉變的機會。
    她手中的詔書是顧世海在大理寺草擬的,下午由內閣送了上來。上麵寫著王立鬆的罪行和三司會審的庭審結果,隻差皇帝的一方璽印,就可以將王立鬆革職流放的決策詔告朝野了。
    這個印她必須得蓋。縱然她心知肚明這場三司會審有多荒謬。
    她這副模樣已有一個時辰了。
    所幸夜已深,芳華姑姑和李保全都已睡下,隻剩下幾個小太監守在殿外。若是芳華姑姑和李保全在,必要在她耳邊嘮叨些保重龍體的話。
    葉傾懷雖然向來無心朝政,但畢竟是生在皇家長在皇家的孩子,十幾年的耳濡目染培養了她敏銳的政治嗅覺,女扮男裝瞞天過海的成長經曆更是養成了她謹慎的性子。
    如今的朝局與她所以為的大相徑庭,更可怕的是,她甚至不知道這潭水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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