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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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宴塵被她這麽一說,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但他看著葉傾懷的眼神卻閃爍著幾縷期許。
    葉傾懷收斂了笑意,道:“朕相信先生的判斷,也相信王立鬆是風骨清正之人。所以,朕以為,王立鬆是言不由衷。”
    聽到最後,陸宴塵抬起頭來看向葉傾懷,沉靜的眼眸中風雲突變,既驚且懼,隨即他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最後又沉了下來,像是下了什麽決斷。
    一開課,葉傾懷便將那張沒有蓋印的草詔拿給陸宴塵看。
    “先生恐怕是看走了眼。”見陸宴塵不說話,葉傾懷又道。
    陸宴塵沒有答話,他默了一會兒,看著眼前的那紙詔書,道:“陛下說的是,或許是臣看走了眼。此案既已審結,陛下為何不肯加印?”
    次日,文軒殿。
    葉傾懷被他噎住了話頭,不禁歎了口氣,最後道:“朕明白了。先生的教誨,朕記下了。”
    陸宴塵心有顧忌,雖然葉傾懷不知他所顧忌的是什麽,但她從他堅決的眼神中看得出來,今日她是不可能問出什麽來了。
    一放了課,陸宴塵的囑咐就被葉傾懷拋諸腦後了。
    她決定出宮。
    她是可以徐徐圖之,但王立鬆卻等不了那麽久了。
    這紙詔書雖被她暫時壓下,卻也拖不了幾天。一旦真正的王立鬆流放了雷州,葉傾懷再想找他,那才是難於登天。
    而且,陸宴塵的這個“徐徐圖之”,究竟是出於對皇帝的保護和大局的思量,還是為了處置王立鬆而使的緩兵之計,葉傾懷也不得而知。
    畢竟是在太和殿上被逼自盡過一次,葉傾懷對陸宴塵始終存著一份提防。
    還有一個時辰才日落,葉傾懷將芳華姑姑喚來,告訴她自己要微服出宮,果然立即遭到了芳華姑姑的反對。
    “陛下怎麽突然又想出宮去玩了?”芳華姑姑十足頭大。
    “朕保證天黑之前一定回來,姑姑你就幫幫朕吧。”葉傾懷牽著她的衣袖撒嬌道。
    “哎,你這孩子……”芳華姑姑一向最頂不住她撒嬌,語氣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葉傾懷連忙打斷了她的話,道:“姑姑這是答應了!姑姑,你記著,若是有人來,便說朕身體不適已經歇下了,實在不行就叫周爺爺來診脈。”
    “好,好。”芳華姑姑一邊應著,一邊擔心地替葉傾懷整理著便裝,“讓嚴統領派兩個靠譜的好手跟著,出了宮別亂跑,宮外危險得很。還有這個,收好了別讓人瞧見。”
    芳華姑姑將月事帶仔細疊好包起來塞進了她的胸口。
    葉傾懷接連應聲。待她整理得當出來,李保全已經候在了外麵。
    芳華姑姑四下看了看,除了李保全沒見到別人,不禁麵露疑色,問李保全:“怎得隻有你一人?”
    李保全麵上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被他自然地掩飾了過去,他剛要答話,葉傾懷卻搶在他前麵對芳華姑姑道:“此事機密,朕讓旁人候在宮門處了。”
    芳華姑姑這才鬆了口氣,道:“陛下早些回來,奴婢吩咐禦膳房做了陛下最愛吃的滑排。”
    葉傾懷點頭道:“好。宮中勞煩姑姑。”
    說完,她便帶著李保全除了景壽宮宮門。
    一出宮門,她便讓出了一個身位,讓李保全走在她前麵。
    “都安排好了嗎?”葉傾懷問道。
    “回陛下的話,都安排好了。陛下從東臨門出去便是正德北街。”
    葉傾懷點了點頭。
    她此行根本不準備帶什麽侍衛,也並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微服,而是偷溜出去的。後宮中她所信之人寥寥,因此隻通知了李保全,讓他安排她偷偷出宮。
    李保全是順平帝留給葉傾懷的,他自幼和順平帝一起長大,曾為順平帝擋過刀,是個忠仆。
    李保全畢竟是大內總管,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安排個人出去,還是很容易的。
    葉傾懷低著頭跟在李保全身後,一路上除了幾個灑掃的宮女沒有碰到一個人。兩人沿著宮牆下快走到東臨門時,李保全突然放慢了步伐,道:“陛下,老奴是個奴才,主子行事,奴才本不該多嘴。但老奴走了這一路,心裏總是忐忑,還是想勸勸陛下。咱們別出宮了,宮外不太平,陛下千金之軀,不為自己想,也要為社稷著想啊。宮外有什麽是宮裏沒有的,老奴著人送進宮來就是了。”
    葉傾懷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高聳的宮牆,長歎了口氣,道:“朕要找的東西,你帶不進宮來。沒人能帶進宮來。”
    李保全不解:“陛下是看上了宮外的什麽東西?”
    葉傾懷沒有回答他。她收回了目光,看向東臨門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過了一會兒,她道:“走吧。”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堅定。
    宮外有一樣東西,是帶不進宮的,也沒有人能替她去取,隻能她親自去取。
    那就是真相。
    “先生請講。”
    “其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其二,撼大摧堅,宜徐徐圖之。”
    “可歎朕如今連自己的對手是誰都不知道。還請先生明示,如何才算是知己知彼。”
    師生兩人對視著,陸宴塵眼中難掩欣賞,欣賞還夾雜著三分凝重,並三分擔憂。
    他忖了良久,道:“陛下可曾聽過墨公舊事?相傳墨公出城打獵,有一螳螂怒舉其臂,毫不避懼。此舉固然勇武,卻也愚蠢。陛下聰慧過人,必然明白其中道理。”
    葉傾懷略一思忖,苦笑道:“先生這是說朕螳臂當車,自不量力。朕何嚐不知?但朕不願終此一生都能做一隻提線螳螂。縱然那是墨公之車,朕也情願一試,朕也必須去試。朕隻是不知該如何做。先生可能教我?”
    葉傾懷望著陸宴塵,眼中盡是懇切。師生三年,隻在此刻,葉傾懷才是真真切切地將他看作先生來求教。
    皇帝以“我”自稱,是天大的禮遇。陸宴塵顯然也被嚇了一嚇,但意外之色在他麵上隻是一瞬即逝,他眼中閃過一絲鋒芒,下頜的線條繃緊了些,道:“陛下若有此決斷,微臣有兩句話要囑咐陛下。”
    “三司會審明鏡高懸,天下汙穢無處遁形。先生可知道,在天理昭昭的公堂上,是什麽讓他言不能由衷?”葉傾懷聲音不重,卻放慢了語速。
    “因為朕不相信。朕不相信先生會看走眼。”看到陸宴塵有些錯愕的神色,葉傾懷勾起嘴角對他笑道,“先生可是獨具慧眼看出朕能當明君的人。”
    葉傾懷的話步步緊逼,便是想從陸宴塵的嘴裏挖出“顧世海”的名字。
    然而,陸宴塵卻道:“陛下忘了臣剛剛囑咐過陛下的。撼大摧堅,宜徐徐圖之。”
    “此案的會審結果微臣昨日已聽說了。”
    “先生對這個結果,如何看?”葉傾懷說完,刻意頓了頓,才抬起頭來看向陸宴塵。
    陸宴塵神色平平,似乎對草詔上的內容不甚意外。
    “先生似乎並不意外。”葉傾懷道。
    陸宴塵對上葉傾懷的眼神,立即撇開了視線,垂眸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葉傾懷輕笑道:“先生曾言王立鬆此人剛正不阿,有青鬆之誌,君子之風。但依朕所見,也不過是貪生舍義的碌碌之徒罷了,與先生所言相去甚遠,甚至說,判若兩人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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