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文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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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傾懷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不禁一怔,連臉上的笑意都凝固了。
    一時之間,桌上的氛圍有些尷尬。
    秦陽個子高出秦寶珠兩個頭來,即便是坐著也比她高出一大截,但是被她這一敲打,頓時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委屈地縮回了手。
    葉傾懷有些意外。
    葉傾懷看著他倆,不禁笑出了聲:“你們二人看起來,倒像是姐弟。”
    秦陽抬頭看向葉傾懷,突然眼神直了直,脫口道:“賀兄弟,你笑起來真好看。”
    秦寶珠的手藝果然不錯,尤其是那道紅燒牛肉,醬香濃鬱,香爛入味。
    胡叔點了點頭,道:“令尊想必也是氣節之士。他離開盛京,有些年頭了吧?”
    葉傾懷忖了忖道:“有十年了。”
    “難怪。”胡叔歎了口氣,道,“文校已非十年前的文校了,盛京也非當年的盛京了。祭酒,唉,祭酒也不再是文校的祭酒了。”
    他這句說話得十足蹉跎無奈,失落之情溢於言表。
    “胡叔,此話怎講?”葉傾懷問道。
    胡叔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似乎不忍直言。
    “官府貪墨橫行,朝堂結黨成風。如今的盛京,權貴可當街行凶,百姓卻倒斃街頭。在京官員十餘萬,無人問津。偶有敢於直言者,便如祭酒這般,淪為階下之囚。十年前的盛京,當不是這般景象罷。”坐在胡叔身邊的一個男子突然言道。
    葉傾懷這才注意到他。他生得模樣清俊,長得斯斯文文,看樣子不過二十多歲,眉眼間卻有幾分看透世事的孤冷,言辭間更是毫不留情。
    “聿修!”胡叔提高了聲音,喝止了他。
    那男子卻幹笑了一聲,道:“胡叔,便是明日刑部就將我抓了去,上了公堂,我也還是這番言論。我自五歲讀聖賢書,為的無外乎是有朝一日能為國出仕,上諫君王,下恤百姓。如今上不能諫君王,下不能恤百姓。”他搖了搖頭,苦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還有何可懼呢?”
    “胡鬧!你爹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你如此喪誌,如何瞑目?”胡叔似乎真的動了氣,連說話都快了幾分。
    男子的眼神黯了黯,葉傾懷注意到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一垂眸,長長的眼睫便將眼睛遮去了一半,隻聽他道:“胡叔,你也知道我爹是因何而死的。以他的性子,若還在世,隻會比我更加剛烈。”
    說完,他放下了筷子,站起了身,掃了一眼葉傾懷,對她草草行了一個禮,便離開了廳堂。
    “唉,這孩子。”他走後,胡叔又歎了口氣,才抬起頭對葉傾懷笑道,“賀公子別在意。他是祭酒的親傳弟子,從小就跟在祭酒身邊。這次祭酒出事,他是最難受的。”
    “祭酒,究竟出了什麽事?”葉傾懷的神色也鄭重了起來,她突然覺得,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可怕。
    “祭酒被刑部抓走了。”一直在吃肉的秦陽插嘴道,“前幾天三司會審,聽說是要流放了。不過詔令還沒下來。”
    “幾位可知道,祭酒所犯何事?”
    “說他在上課的時候宣揚反動思想。”秦陽嘴裏嚼著肉,說話有些悶悶的,咽下去後他又道,“哪裏有什麽反動思想,其實就是說了幾句實話。要說這就是反動,那祭酒也不是第一天反動了。以前都沒什麽事,這次突然把他下獄,肯定是有別的原因。”
    秦陽說完,感受到了來自身邊的怒火,他側過頭去看著秦寶珠,道:“你別這麽看著我,我說的都是實話。”
    秦寶珠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幾人沉默了一會兒,葉傾懷問道:“那你們知道,祭酒被抓的真正原因嗎?”
    胡叔搖了搖頭,道:“事情發生的很突然,沒人知道其中真正的緣由。”
    “那祭酒現在身在何處?”
    葉傾懷想起白天那京畿衛向她索賄之事,聽京畿衛的言語,祭酒應當還活著。
    “知道啊,在刑部大牢。”秦陽說完,看到葉傾懷認真的目光,又道,“但你見不到他的。”
    葉傾懷收回了目光,點了點頭。
    秦陽說的沒錯,刑部是不可能輕易讓人見到祭酒的。
    “多謝幾位款待,天色不早,在下得告辭了。”葉傾懷對著幾人一一行了禮,外麵天色已黑,她得回宮去了。
    “你要去哪兒?”秦陽問道。
    葉傾懷被他問的一愣,隨即想起母後母家來,答道:“賀某在京中尚有親戚,本次進京也是要去投奔親族的。”
    不料秦陽追問道:“你親戚住在哪兒?”
    “平寧坊。”葉傾懷道。那確實是賀府所在,如今是她舅舅當家。
    “那你去不了了,你今天就在這兒住一晚吧。”秦陽道。
    “為何?”葉傾懷不解。
    “昨日不知出了什麽事,盛京城中宵禁,上城區管製尤其嚴格。平寧坊在上城區,公子恐怕過不去。”答話的是秦寶珠,見葉傾懷麵露疑色,她又道,“公子若是不信,可到門前一看,現在這個時辰,路上應當已經隻有巡邏的禁衛了。”
    “是。敢為這位先生是?”葉傾懷停下了筷子,手上行了一個草禮。
    “公子這聲先生可不敢當。老朽是這文心堂中的掌櫃,姓胡,他們都叫我胡叔。公子若不嫌棄,也叫老朽一聲胡叔吧。”
    葉傾懷點頭道:“胡叔。”
    秦陽訕訕地住了口,一邊謹慎地觀察著秦寶珠的臉色,一邊夾起牛肉塞進了嘴裏。
    “公子你別在意,我這個哥哥口無遮攔慣了,他沒有冒犯之意。”秦寶珠對葉傾懷笑道。
    葉傾懷亦道:“無礙。秦兄性格直爽,小弟甚是豔羨。”
    氣氛這才又緩和了下來。
    “這位賀公子,聽秦陽說,你此次上京,是要來尋文校祭酒的?”同桌的一位老者問道,他滿頭銀發,吐字雖慢卻很清晰,看樣子已過了花甲之年。
    還是秦寶珠最先反應過來,她夾了一塊牛肉重重地丟在秦陽碗裏,道:“你瞎說什麽呢?吃肉都堵不上你的嘴!”
    他快人快語,引得一桌人都向葉傾懷看來。
    胡叔欣慰地笑了笑,道:“公子可是祭酒的門生?”
    “那倒不是。家父曾在文校讀過幾年書,常與學生說起說起祭酒,每每談起心生仰慕,因此囑咐我此次上京定要去文校拜望一二。”
    而眼前這一桌子菜,卻像是秦寶珠一樣,雖然穿著樸素,卻靈動活潑,滿是活力。
    唯一可惜的是,葉傾懷才吃上一塊,一盆紅燒牛肉就隻剩下半盆了。
    她一向以為宮中禦膳房的味道應當是天下第一,卻沒想到尋常百姓家的菜肴竟也能如此美味。
    若是一定要說的話,宮裏的菜就像是精致的美人,珠釵滿頭,一顰一笑都像是雕刻上去的,規規整整,卻獨獨少了幾分生氣。
    葉傾懷不得不佩服秦陽吃肉的速度。
    “你少吃一點,牛肉不好消化!”秦陽下一筷子伸到牛肉邊上的時候,被秦寶珠拿筷子飛快地敲打了一下,言語間滿是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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