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複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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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傾懷略一思忖,答道:“是啊。朕聽說有賣題的,本以為是個招搖撞騙的小賊,沒想到居然是真題。”
    “是嗎?臣聽聞陛下那日當朝發難,倒像是拿準了禮部泄題的模樣。”
    “禮部侍郎文新中?”
    師生二人自鬼市那夜之後,已有一個多月不曾見麵。
    “是。臣和他負責明文一科的試題。”
    葉傾懷點點頭:“今次有你們幾人出題,陳閣老監管,朕便放心了。”
    正月一直到了尾巴,春闈的考題總算是趕在考前幾天編製完成了。陸宴塵回到了文軒殿,葉傾懷的課業也終於恢複了。
    陸宴塵神色冷清地看著她,回問道:“陛下還想聽什麽?”
    “科考的試題在街上隨手就能買到,如此荒天下之大謬,都沒有人議論嗎?”
    她本以為春闈泄題一事會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讓六部的官員意識到朝廷積弊已久,進而自查自醒。她斷斷沒有想到,這樣的滔天大案到了朝臣眼中,竟隻剩下了黨爭和八卦。
    這豈不是比泄題案本身更為荒謬?
    陸宴塵神色黯了黯,答道:“也有人議論,但很少。”
    “為什麽?”葉傾懷感到不可置信。
    “因為人們對於事不關己的事情,很難感同身受。陛下,對於三品以上的朝臣而言,科舉和他們的關係並不大。”陸宴塵語氣平平地答道。
    “為何?縱然他們自己為官已久,不必科考,難道他們的子孫也不用參加科考?”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是的,京中權貴世族的子弟可以繞開科考。”
    葉傾懷語塞,她突然想到她偷溜出宮的那次,杜文樂曾勸過她,讓她舅舅給她弄個升貢的名額。
    “先生說的可是違規升貢?”葉傾懷語氣冷靜地問道。
    陸宴塵微微吃了一驚,眼中有幾分讚賞,好像葉傾懷答對了題一樣。
    “禮部的升貢在隆德年間已經被廢,如今民間常說的升貢,其實是吏部的舉孝廉製。”陸宴塵解釋道。
    “朕知道,我朝選賢施行的是科考與舉廉並行製。此乃聖祖皇帝定下的規製。舉孝廉需各州部從當地庠學中選賢上報,京中權貴子弟如何能成為地方的孝廉?”
    “自古京官大三級。京中子弟要想在地方庠學中弄個身份,可謂易如反掌。有時候都不需要主動去說,地方上那些有眼色的官員,看到哪個重臣或世家的公子到了入朝為官的年紀,就主動把所有必要的文牒替他們辦妥了。”
    葉傾懷聽得既驚且怒,她冷笑一聲,道:“嗬,當年聖祖皇帝開孝廉,是為了廣納賢士,避免偏科的才子被科考製度埋沒。如今看來,聖祖的這份心意,卻是白費了。”
    “聖祖皇帝在世時,舉孝廉的規矩十分苛刻,每年通過孝廉入朝的官員僅有數十人。及至隆德年間,孝廉改製,人數激增。興瑞年間,朝中四品以上的要員有一半都是舉孝廉上來的。而這些舉廉的官員,泰半都是出身京中權貴世家。”
    “這麽多?”這個數字讓葉傾懷頗為震驚,震驚過後,她輕歎了口氣。
    她雖然知道大景選賢曆來都有科考和舉廉兩條途徑,卻從不知舉廉這條路,早已成為了隻為達官顯貴敞開的捷徑。
    葉傾懷默了默,問道:“先生參加科考時,便已是如此了嗎?”
    陸宴塵嘴角泛起一個短促的苦笑,道:“臣參加科考的時候,此事早已是京中的不宣之秘,由來已久了。但那時的科考尚算公允,對於平民而言,也確實是唯一的一條天梯。”
    “先生知道了這些,還能在科考文章中盛讚氣節之士位卑未敢忘憂國之舉,實在難得。”
    陸宴塵的科考文章葉傾懷曾反複研讀,可倒背如流。如今想到他竟知科考如此陰暗,卻還能寫出那樣鏗鏘之字,葉傾懷不禁對他更多生出幾分欽佩來。
    陸宴塵搖了搖頭:“臣趕考之時,並不知這些事由。也和陛下如今一樣,以為朝廷選賢的大門對權貴與貧民是一視同仁的。臣也是在高中之後,第一次見到陳閣老的時候,才從他的口中推測出了一二。後來為官久了,才慢慢明白了其中就裏。”
    陸宴塵第一次見到陳閣老的時候,應當是陳閣老上門提親時。陸宴塵說的含糊,但葉傾懷也能猜出個大概。約莫是陳閣老說親的時候,許諾了陸宴塵一些便利之處,讓他猜出了端倪。
    葉傾懷於是想起了一個所有人都好奇的問題,一個當年她也很好奇的問題。
    陸宴塵當年是為何回拒了陳家的提親。
    “先生是因為這個,才推拒了陳府的婚事吧。”
    “道不同不相為謀。”陸宴塵抬眼看向葉傾懷,又道,“何況,臣從允州來到盛京,並不是為了娶妻安家而來。”
    “那先生是為何而來?”
    陸宴塵看著葉傾懷,目光像是一口倒映著流光的深井,掩藏著欲語還休的陳年往事。
    葉傾懷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就在她以為陸宴塵要說出“我是為你而來”的狠話時,卻見陸宴塵對她輕輕笑了笑,道:“臣為報恩而來,也為輔佐明君而來。”
    他這後半句話不禁讓葉傾懷聯想到了順平帝賞給他的那塊金牌。
    難道父皇對陸宴塵有什麽恩情?
    “先生不是允州人嗎?怎麽在盛京城中還有恩情要報?”葉傾懷問道。
    陸宴塵忖了忖,道:“微臣雖是允州人,少年時卻曾在盛京城中住過一年多。”
    葉傾懷有些驚訝,此事她竟從來都不知道。
    “那先生現在恩情已報了嗎?”
    陸宴塵合上眼,搖了搖頭。
    他不再說話,葉傾懷寬慰他道:“來日方長,先生不是常教導朕,凡事都不可急於求成麽?”
    陸宴塵睜開了眼,看著葉傾懷道:“可惜微臣的教導陛下並未聽進去。”
    師生二人兩兩相視,葉傾懷隻覺得陸宴塵的眸色又變得深不見底了。
    “陛下,齊大非偶。”
    葉傾懷微微一怔便反應過來。陸宴塵說的是她立陳閣老的孫女為後一事。
    “此事已經板上釘釘,如今再說什麽,也無濟於事了。”葉傾懷並不想和陸宴塵討論這個話題。
    誰知陸宴塵卻不依不饒地問道:“年前的時候,陛下不是和臣說道,不願立後,是為了讓陳家和顧家能夠相互製衡。怎麽才一個月過去,陛下的心意就轉變得如此徹底了?”
    葉傾懷啞口無言。
    她自是不能將自己企圖禪讓皇位的計劃全盤托出,但以陸宴塵那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若是她不給出個合理的解釋,陸宴塵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思前想後,葉傾懷決定扯一個謊。
    她歎了口氣,無奈道:“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怪朕一時糊塗,看到那陳家小姐的畫,一時間忘乎所以,深覺此生能得此知己便是死無憾矣。唉,色字頭上一把刀啊。如今想想,真是追悔莫及。”
    葉傾懷捶胸頓足。
    捶了片刻後,她才抬起頭來觀察陸宴塵的反應。
    隻見陸宴塵正蹙著眉看著她,眼中滿是懷疑。
    “陛下見過陳閣老的孫女了?”
    “沒有。”葉傾懷搖頭。
    見陸宴塵仍懷疑地盯著自己,葉傾懷道:“雖然沒有見過,但朕真的挺喜歡她的。真的。”
    說實話,葉傾懷確實頗為欣賞那姑娘的才情。
    這次,陸宴塵似乎有些將信將疑了。
    半晌,就在葉傾懷以為陸宴塵又要說教些什麽的時候,卻聽他道:“陛下喜歡一個人,竟能如此收放自如嗎?”
    不知為何,他的聲音有些寂寂的,讓葉傾懷沒來由地想起親賢殿裏那支淩寒獨自開的紅梅來。
    葉傾懷怔了怔,這就有些離譜了。
    不得不說,群眾的腦補能力總是超乎想象。
    葉傾懷不禁產生了興趣,見陸宴塵不再說話,她追問道:“還有什麽傳聞嗎?”
    她抬頭有些警惕地看向陸宴塵,見陸宴塵正看著她,嘴角噙著似有還無的笑意,一雙黑眸炯炯有神,像是要將葉傾懷看穿。
    葉傾懷被他看得有些發虛,撇開了眼,道:“怎麽會呢?誤打誤撞罷了。”
    陸宴塵也收回了目光,道:“朝野可不這麽覺得。有傳言說,禮部泄題的事是陳閣老透露給陛下的。”
    這個葉傾懷雖沒有聽說過,卻料到了幾分。她心中覺得,這個鍋由陳遠思來背甚好,合情合理。他與顧世海既然已經勢如水火,再多結這一個梁子也無傷大雅。
    “還有傳聞說,陛下手中的那套題,是陳閣老的人從禮部抄出來陷害顧閣老的。”陸宴塵補充道。
    葉傾懷心裏一頓。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也沒人質疑過她這個問題。
    說到這裏,陸宴塵提出了一個問題:“陛下那日去鬼市,是去買題的?”
    陸宴塵頓了一頓,似乎有些難於啟齒,但他最後還是說了出來:“還有傳聞說,陛下早就和陳府的嫡小姐互通有無,連隨身的玉佩都早就送給陳府小姐作為定情之物了。打壓顧閣老也是蓄謀已久,這次禮部隻是個開頭,顧閣老轄下的刑部和兵部也岌岌可危了。”
    葉傾懷深吸了口氣,才平複住了心情,她鐵青著臉,問道:“還有嗎?”
    良久,還是葉傾懷先開了口:“先生告假的這段時間,朕已將《承德要略》自學過一遍,另外,武經七書也通讀了一遍。”
    陸宴塵點了點頭:“陛下做得很好。”
    這一個月間,發生了太多事,多到葉傾懷都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課業授完,葉傾懷與陸宴塵兩兩相對,都沒有要下課的意思,卻也沒有人說話。
    “是先生教得好。先生在禮部這些日子,可還順遂?”葉傾懷問道。
    “順遂。臣的工作不多,隻是協助文大人選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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