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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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怕什麽?怕鬥不過奸臣嗎?”
葉傾懷笑笑,看來是改變不了她這個“非忠即奸”的概念了。
如同百味居側門暗巷中的那群饑民一般,權貴看不到他們,朝廷看不到他們,曆史也看不到他們。
若是秦寶珠昨日問她此話,她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她放得下。
但葉傾懷看到了他們。
她也可以裝作沒看到。可她身體裏滾滾燃燒的熱血不許她這麽做。
秦寶珠的話像是一柄細劍紮進了葉傾懷的心。
秦寶珠也跟著乖乖躺下了。
默了片刻,葉傾懷想起一事來:“之前你說,禁軍為何對你下狠手來著?”
“他們要搜身,我不服,他們就上手,我沒辦法和他們動了手。”
“動了手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和他們打起來了。”秦寶珠回答得心平氣和,似乎是對打架的事習以為常,“我還沒出嫁呢,怎麽能隨便給男人摸。”
“你會武功?”葉傾懷終於捕捉到了重點。
“也不算是什麽武功,都是自己琢磨的。小時候我經常跟著秦陽打架,挨打多了就會還手了。後來到了文心堂,少東家學武的時候,我經常在旁邊偷看,跟著偷偷練,照葫蘆畫瓢也能會個一招半式的。我一動手,他們就認定了我是奸細,我一個人打不過他們兩個,就吃了敗仗,被扭了胳膊。”
說到這裏,她似乎有些懊悔,道:“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那倒沒有。”
葉傾懷在心裏思忖著,明日該讓李保全下麵的小太監在宮裏散布些什麽話,好把秦寶珠這個奸細的流言給蓋過去。
“陛下,我突然覺得,你和少東家說話的語氣好像。尤其是剛剛那句‘那倒沒有’。”秦寶珠感慨道。
“不過你比他有趣多了。”秦寶珠又轉口道。
不多時,葉傾懷便聽到她均勻的呼聲,竟是眨眼間便入睡了。
她不禁輕笑:“這姑娘……”
明明是秦寶珠更有趣些。葉傾懷心道。
次日,葉傾懷封了秦寶珠為貴人,賜居怡春宮偏殿。後宮中一片嘩然。
畢竟,怡春宮可是三宮六院裏離皇帝所居的景壽宮最近的宮殿。何況,葉傾懷沒有妃子,怡春宮裏並沒有住人。秦寶珠雖然明麵上隻是賜居偏殿,卻相當於是怡春宮的主人了。
這恩賞不可謂不大。
更惹人非議的是,自從這位貴人搬進了怡春宮後,皇帝便每夜都留宿在怡春宮中,再沒有在景壽宮中住過一晚。
“陛下年紀輕,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有人分析道。
“這位陳貴人也不知什麽來曆,竟能得如此專寵,怕不是宮外的狐媚子混進宮來當禍國奸妃了。”有人嫉妒道。
“照這樣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有小皇子出生了。”有人預測道。
“後宮中朕的人不多,為保你安全,此為權宜之計。”葉傾懷對睡在地板上的“禍國奸妃”解釋道。
靜寂的黑夜裏,葉傾懷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蓬勃有力。
過了很久,她在黑暗中對著秦寶珠莞爾一笑,道:“確無不可。那朕便姑且一試,看看能做到哪一步吧。”
聽葉傾懷如此說,秦寶珠喜道:“這才對嘛。”
“朕這些日子在文淵閣裏讀了許多君王本紀和明君策論,讀得越多,越覺得自己相差甚遠。朕怕學識短淺,有許多朕想不到之處,若妄自決斷,會誤國誤民。”
秦寶珠道:“陛下哪裏是妄自決斷,明明是妄自菲薄。陛下剛剛說得那些明君,他們在做決斷時,就知道自己做的一定是對的嗎?不一定吧。陛下是第一次當皇帝,他們也是第一次當皇帝,都是摸著石頭過河,陛下怎麽知道自己一定不如他們?遠的不說,就說聖祖皇帝,他小時候也沒讀過什麽書啊,但他不也是明君嗎?陛下怎麽就知道,自己一定不如他們?”
秦寶珠說得有理有據,葉傾懷聽得沉默了,她心中像是有兩個聲音,一個鼓舞著她向前去,一個嘲笑著她自以為是。
“不瞞陛下說,今日在文心堂裏,陛下突然告訴我你是皇帝的時候,我心裏雖然驚訝,卻不覺得可怕。當年陛下登基的時候,我就想,這個皇帝比我還小,能當上皇帝,肯定是個很厲害的人。後來聽少東家偶爾說些朝中的事,感覺當皇帝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並不是能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的。所以,你別看我在旁人麵前回護著陛下,其實我心裏也打鼓。因為我對皇帝的印象始終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皇帝究竟是不是如我所期待的那樣英明神武,心懷蒼生,其實我並不知道。但是當你告訴我你就是皇帝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之前對皇帝的想象都有了模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覺得,你能當個好皇帝。縱然你是個女子,但是女子又有何不可?”
她說得激動,麵上有些薄紅,葉傾懷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種令她豔羨的無畏和堅決。
“朕不像皇兄們,從小就被當作儲君,受過文韜武略的教育。朕雖愛讀書,平日裏讀的書也多是史學雜論。若論治國之道,也不過被立為太子後淺學了三年。”
“朕確實放不下。”葉傾懷沉聲道,“但是朕又害怕。”
她抬起手似乎想做個鼓氣的動作,卻忘記了自己有傷在身,不禁疼得吸了口冷氣。
“當心些。快躺好睡吧。”葉傾懷說完,自己先躺下了。
學子們慷慨激昂的言辭言猶在耳,他們熠熠生輝的神色曆曆在目。葉傾懷知道,陳遠思不會替他們說話,顧世海也不會替他們說話,整個朝廷都不會有人替他們說話。
前世她已經印證過了。
這個皇位對她而言,更像是一個燙手山芋,一個她恨不得早點交出去的燙手山芋。
可如今她卻動搖了。
除了這些春闈的考生,天下還有多少像他們一樣的人,飽經苦難,申冤無門,苟活尚且不能。
葉傾懷不知道,但她知道這些人一定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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