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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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傾懷眯了眯眼,嘴角唇線崩得筆直。
    顧世海手中握著重兵,內有京畿衛和禁軍,外有州府府軍,若是判他私調禁軍之罪,一旦把他逼狠了狗急跳牆,反了葉傾懷都有可能。
    葉傾懷轉向羅子昌:“羅子昌,你是奉了誰的命令調動禁軍的?”
    葉傾懷身後站著秦陽,顧世海身後站著羅子昌。四人身後是跪伏在地一眼看不到頭的人群。
    羅子昌抬頭正對上葉傾懷寒霜一般的眼神,當即跪了下去,道:“是末將自己的主意,請陛下責罰。”
    “顧閣老,他說的可是真的?”葉傾懷不緊不慢地問道。
    承天門外,葉傾懷與顧世海對峙著。
    秦陽聽從葉傾懷的吩咐,站在不遠處跪伏的禁軍中。
    時近黃昏,城牆門下起了風,掀動了葉傾懷染血的衣擺,卻沒有撼動她的神色。
    顧世海的目光亦如夜色般寒涼,不知為何,葉傾懷感覺他看著自己的眼裏始終隱著一股根深蒂固的仇恨和發自肺腑的不屑。
    “陛下想要什麽?”顧世海單刀直入地問道。
    葉傾懷忖了忖,沒有答他,而是問道:“朕有一事一直不明,想問問顧閣老。”
    “陛下請講。”
    “顧閣老為何一定要置王立鬆於死地?”
    “陛下此言差矣。臣本來並沒想要他的命,不過是想關他幾日,治治他的臭脾氣。”他看著葉傾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是陛下步步緊逼執意追查,臣才萌生出了殺意。臣倒想問問陛下,為何對他的事如此上心?”
    葉傾懷最初關注王立鬆,是因為前世因承天門之變而死過一次,但這自然是不能與他人道的。
    於是她無視了顧世海的問題,繼續問道:“王立鬆究竟是知道了什麽讓你如此害怕?竟不惜在三司會審上張冠李戴也不敢讓他見朕。”
    說完,葉傾懷第一次在顧世海的眼中看到了驚訝。
    這麽久以來,顧世海看著她都像是在看一個孩子小打小鬧,他總是成竹在胸的模樣,仿佛葉傾懷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除了這件事。
    “陛下是怎麽知道的?”顧世海問道,他身上又散發出了那種獨屬於行伍的殺氣和威壓。
    葉傾懷聽出他話中的試探之意,反問道:“宋哲還活著嗎?”
    顧世海眼中閃過一道意外的光,饒有興趣道:“臣當真是小看了陛下啊。”然後他神色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麽,道,“陛下若是還在尋他,當不必費心了。他早已沒了。”
    他說得稀鬆平常,像是在談論天氣。
    葉傾懷心中微微一驚,她尋了一個多月也沒有一星半點宋哲的消息,便猜到他多半已遇不測。
    但聽顧世海用如此無所謂的語氣說起來,心中還是一惱。
    人命都被他當成什麽了?
    路邊的一隻螻蟻?用不趁手的兵器?還是衣擺上一粒不起眼的灰塵?
    葉傾懷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李文清呢?三司會審前,是你把他帶走的嗎?”
    “是。”顧世海供認不諱。
    “也是因為王立鬆嗎?”
    顧世海神色複雜地打量了葉傾懷一遍,她滿身血汙,肩上還在流著血,麵色卻堅定不移,一邊咬牙切齒地看著他,一邊卻能維持著理智與他對質。
    簡直像是一匹幼狼。
    皇帝問的那些事他本不想說,覺得說了也無意義,是對牛彈琴,但是此刻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想知道葉傾懷聽了之後,會有什麽樣的表情。
    “曆年春闈開科取士,都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就像每年兵部征兵、戶部納糧一樣,都有各自的規程和規矩。要說今年開科唯一的不同,就是陛下是剛剛親政的少年皇帝。我大景,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陛下這麽年輕的皇帝了。”
    “陛下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春闈開了這麽多年,獨獨今年出了事?是因為隻有今年有內幕嗎?”
    他這個問題讓葉傾懷心頭發涼。
    朝中要員大多是世家出身,白身極少,足見朝廷取士的種種製度早就已淪為了隻為權貴階層服務的工具。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無論是舉孝廉製的漏洞,還是春闈泄題舞弊,從史太平這樣的官員到杜文樂那樣的百姓都已對此習以為常。顯然,這樣的弊病絕不是從今次科舉才有的。
    顧世海看出了葉傾懷眼中的猶疑,他繼續道:“他們選擇這個時候舉事,是因為有心之人想利用陛下的懵懂無知和少年意氣,讓陛下成為他們手中的刀。”
    說完,他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不遠處秦陽手中捧著的龍淵劍。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來談一談吧。”葉傾懷道。
    顧世海沒有答話,而是看向了周圍唯一的一片空地——登聞鼓旁。
    先前為了防止學子擊鼓,登聞鼓旁被滿滿一圈禁軍圍出了一塊空地,禁止民眾靠近。
    可葉傾懷眼下卻不能殺他。
    如今大景邊關不穩,若是此刻殺他,無異於是給虎視眈眈的鄰邦異族遞去了刀子。
    顧世海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利害,才如此有恃無恐。
    葉傾懷深色陰沉地盯了他半晌,突然勾起嘴角笑道:“朕殺不了顧閣老。顧閣老也殺不了朕,不是嗎?”
    顧世海眼中現出幾分欣賞,對葉傾懷笑道:“是。”
    若是真心要殺他,此刻龍淵劍在側,倒可算是唯一的良機。
    顧世海看著葉傾懷,神色平靜,反問道:“若是臣授意的,陛下打算如何處置?要殺了老臣嗎?”
    如今倒成了他二人說話的地方。
    葉傾懷和顧世海走到登聞鼓下,一左一右麵對麵而立。
    相比之下,顧世海的神色就要平靜從容許多。
    他私調禁軍,此刻在皇帝麵前卻沒有半分事情敗露後的慌亂和畏怯。相反,他看著葉傾懷的眼中像是充滿了趣味。
    天色突然暗了下來,承天門前起了風。
    葉傾懷的額發被風吹到了眼前,卻擋不住她銳利如刀的眼神。
    葉傾懷與他對視良久,沉聲道:“顧閣老可知道,禁軍出城殺人是奉了誰的命令?”
    顧世海並不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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