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秦寶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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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天起,蝴蝶便把我當做親妹妹一樣看待。
    她的恩客不多,但多是貴客,入幕之賓寥寥,一般一段時間內隻會有一人。
    那時候我哥不知從哪裏結識了一幫小混混,整日在街頭巷尾打家劫舍的,時不時就弄得鼻青臉腫的回來。我跟著他的時候,還挨過兩次揍。
    有一次,他們惹了大禍,得罪了京城裏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最後還是我找蝴蝶拜托她的恩客幫忙出麵說情才算了了。
    這樣雞飛狗跳卻又風平浪靜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我十一歲那年。
    蝴蝶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事情發生在一場宴會應酬上。
    一位將軍喝多了酒,要蝴蝶侍寢,出言汙穢,蝴蝶便激了他兩句。不想他提著劍罵罵咧咧地就朝蝴蝶砍來。
    礙於將軍的官職,在場竟沒有人敢於阻止。
    隻有一個坐在角落裏的沉默寡言的男人擋在了她的麵前,赤手握住了將軍的劍,對將軍說:“末將不敢對將軍揮劍,但若是將軍要殺她,請先取了末將的性命。”
    蝴蝶喜歡上了這個不起眼的男人。
    我有些不解。
    因為喜歡蝴蝶的人太多了,模樣俊嬌的有,權勢滔天的有,知書達理的有,會寵人的有,會說話的有,會花錢的有。
    在這些人中,這個男人實在是過於平平無奇了。
    “寶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個為了你不畏生死的人,你就明白了。”蝴蝶隻對秦寶珠說了這一句話,沒有多做解釋。
    蝴蝶和他度過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三個月。
    他幾乎天天都來店裏,有時會留下過夜,有時隻是坐一小會兒。
    我從沒有見過蝴蝶這麽開心的樣子。
    她像是一朵花,開到了極盛,一抬手都是搖曳生姿,一凝眸都是馥鬱芬芳。
    相比之下,她的情人就顯得不動聲色了許多。
    他性子沉悶,總是不苟言笑的樣子。
    但我喜歡他衣服上的味道。他的身上總有股清新的皂角香氣,看得出來,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換了一身剛洗好的幹淨衣服。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蝴蝶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那男人在一邊靜靜地聽著,有時候抬眼看看她。
    我為蝴蝶打抱不平,不明白她喜歡他什麽。
    “不是所有的喜歡,都一定要顯山露水的。一個人喜不喜歡另一個人,有多喜歡,光聽他說什麽是聽不準的,因為人的嘴巴會騙人。要看他的眼睛。人的眼睛不會騙人,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蝴蝶對我說。
    於是我開始留意他的眼神。
    但我發現雖然他們已經在一起了,那男人在她麵前仍然經常垂著頭,似乎不敢看她。
    後來有一天,蝴蝶撫琴的時候,我去給他添茶,我發現他在飲茶時偷偷抬眼看了看蝴蝶。那一瞬,我突然明白了蝴蝶所說的話。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若非親眼所見,我甚至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沉穩木訥的男人竟能有那樣明亮的眼神。他的眼中是枯木逢春的生機,是繾綣似水的柔情,是飛蛾撲火的決絕。
    放下茶杯的時候,他收回了目光,又垂下了眼眸。
    一抹壓抑不住的笑意浮現在他的嘴角,甜得像是蜜糖,單純得像個孩子。
    我於是明白了,他們是相愛著的。
    他們在一起後,蝴蝶開始抵觸接客,除了一些老主顧的應酬以外,她能推則推。
    老鴇與她吵了幾次,最後在蝴蝶的懇求下,老鴇興許是心軟了,興許是覺得她也到了年紀,該找個人從良了,便不再管她,由著她去了。
    然而好景不長,那個男人下獄了。
    轉天,他的頂頭上司就來店裏提出要給蝴蝶贖身,納她為妾,並且告訴蝴蝶,她進了門後就會把她的情人從牢裏放出來。
    蝴蝶心灰意冷,覺得是自己害了他。
    她拖了許多人許多關係,都愛莫能助。
    有一天夜裏,蝴蝶叫我幫她梳妝。
    我幫她打扮了兩個時辰,將她打扮得像個新娘子一樣漂亮。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蝴蝶被發現喝了毒藥,死在了自己屋中,穿著火紅的衣裙,像是喜服。
    她留給我一套首飾,以及一封給那個男人的信。
    蝴蝶死後,那個男人很快被從大牢裏放了出來。我去找過他一次,把那封信交給了他。
    他看完那封信,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我看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覺得這個男人仿佛在幾天之間老了十幾歲,而且再也不會年輕了。
    後來我聽說沒過幾個月,他也過世了。
    死的時候身邊還留著蝴蝶寫的那封信。蝴蝶在信裏告訴他,自己會在奈何橋邊等他六十年,讓他晚些來。
    可惜他卻不願意等了。
    蝴蝶死後,我企圖用她留給我的首飾給自己贖身,卻被老鴇無情坑騙,不僅沒能要回我的賣身契,還被騙走了首飾。
    二哥知道這件事後,帶著幾個小兄弟到店裏大鬧了一場。
    不出意外地被一頓暴捶然後丟出了店外。
    二哥那時候已比我高出兩個頭來,生得虎背熊腰,但在聞名盛京的青樓打手麵前還是太稚嫩了。
    但二哥有一股百折不撓的毅力。
    沒過幾天,他又來了。
    這次他沒有帶那些一起摸爬滾打的兄弟們,而是帶來了一大一小兩張生麵孔。
    兩個人都穿著灰藍色的袍子,男人足蹬一雙武人製式的長靴,唇上留著一圈濃密的短胡子,眉眼和善,卻內斂鋒芒。跟在他身邊的少年身量比他還要高,雖然生得五官俊朗,卻神色冷清,仿佛什麽事都與他無關。
    “東家,這就是我妹子,秦寶珠。”二哥當街對著男人跪了下來,“東家隻要能替我妹子贖了身,我秦陽這輩子這條命就都是東家的。”
    男人衝我笑了笑,然後對老鴇道:“老板娘,開個價吧。”
    “一百兩現銀,不二價。”
    男人聞言搖了搖頭,對二哥道:“你這妹子太貴了,一百兩銀子能買十個這樣的小姑娘了。不劃算。”
    二哥急得對男人磕了個頭,道:“東家,您就當借給我一百兩銀子,以後我一定攢了還給您。”
    “秦陽,你知道一百兩銀子是什麽概念嗎?就你做的那些工,一輩子不吃不喝也攢不到一百兩。”
    我看到二哥急得眼眶都紅了,男人卻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一點也不著急。
    這時,男人身後的少年突然走到了老鴇身邊。
    他從懷裏掏出了幾張銀票,抽出一張一百兩麵額的,遞給了老鴇。
    然後,他低頭看向我,道:“跟我們走吧。”
    他的聲音有著不同於一般少年的低沉。
    我抬起頭,正對上他漆黑深邃的眸子。
    一瞬間,我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