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秦寶珠6
字數:6868 加入書籤
慎刑司的牢房在地底下,縱然是白天,這裏也一點光也透不進來,隻靠著幾盞昏暗的燭火。
屋子裏有一股腐朽的惡臭,牆上地上都凝固著斑駁的褐色血跡。
進門的時候我不禁身形一頓。
然後,不知道誰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便踉踉蹌蹌地進了屋門。
那扇厚重的鐵門在我身後關上了。
這件牢房變成了密不透風的暗室。
我嘴裏塞著的布被取走了。
“把她的衣服脫了。”領頭的道。
兩個禁軍來扒我的外衣,我掙了一下,但對方鉗製的力量太大,死死扣著我的雙肩。
“你們這麽做,不怕陛下降罪嗎?”我知道武力抵抗不過,想搬出皇帝來威懾他們。
領頭的沒有回我,撿起我的外衣翻找起來。
沒有玉璽。
他皺了皺眉頭,問我:“玉璽在哪兒?”
我怒斥他:“我是禦封的貴人,你們這樣對我,活膩了嗎!”
對方冷笑一聲,道:“我們審問的是混入後宮的奸細,這本就是禁軍職責所在,何罪之有?姑娘還是配合些,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然後他又厲聲問了一遍:“玉璽在哪兒!”
“我說過了,沒有陛下的手諭就沒有玉璽。”
“秦寶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們是……怎麽知道我的真名的?
他看到我驚詫的表情,得意道:“秦寶珠,中州人,五歲被賣到聽音樓,十二歲被文心堂的東家贖回賣身契,從此在文心堂裏做侍應。”
他們竟已將我的家底摸得如此清楚,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是不是王立鬆指使你接近陛下的?”
我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他們為什麽會提到王祭酒?
“王立鬆是文心堂的授課先生,別說你不認識他。”
“我入宮沒有任何人指使,你別想誣賴人!”
“是嗎?那你告訴我,一個出身青樓大字都不識幾個的賤民,是靠什麽爬上龍床的?陛下看上了你什麽?”
他用詞粗鄙,也絲毫不掩飾眼中和話語中的蔑視。
我一時語塞。
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
陛下帶我進宮是因為我發現了她的女子身份,但這是事關陛下和整個大景的驚天秘密,必須要爛在我的肚子裏,帶進棺材裏。
我緊閉著嘴,不發一言,隻是瞪著他。
領頭的等了一會兒,問道:“不肯說嗎?”
他回頭吩咐道:“去看看她的脈,有沒有懷上龍種。”
他身後的人領了令,二話不說拉開我的袖子,按上我的手腕。
良久,他對領頭的搖了搖頭。
“果然是個硬骨頭。動刑吧。”
說完,他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我被按著肩頭坐在了那條凝固著血跡的長凳上,雙手被牢牢地捆在了兩側的台子上。
一個穿著黑色布袍的男人手上拿著一支樣式古怪的鉗子走向了我,麵無表情地夾在了我右手食指的指甲上。
“你們膽敢!”
下一瞬,一陣鑽心的痛從指尖傳來。
我忍不住叫出了聲。
“你有十根手指。我給你十次機會。”我聽到禁軍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有些飄忽,“是不是王立鬆讓你接近陛下的?是不是你煽動陛下釋放亂臣賊子的?”
男人的身影俯了下來,我的耳邊傳來一個低沉又清晰的聲音。
“隻要你點頭,就不用遭這些罪了。”
我拚起一口氣,抬起眼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醜陋麵容,道:“沒有人指使我。我和陛下兩情相悅,有什麽不可能的?我對陛下的心意,比你們加起來都要真。”
那張臉驟得一冷,離我遠了些。
“繼續。”我聽到那人道。
本以為痛過一次,第二次再疼的時候會好受些。
然而並沒有。
每一次拔甲之痛都讓我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鑽心的疼痛像是要將我徹底擊穿,我繃緊了腳尖,屏住呼吸試圖抗衡著。
拔到第八枚的時候,我已經連繃住身體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感覺自己像是一灘被剁碎的肉,放在一塊氈板上,一覽無餘,被痛感碾過來,再碾過去。
救救我。哪怕讓我解脫了也好。
我在心裏無力地祈求。
僅存的意誌緊緊封住了我的嘴,讓那些求饒的字一個也不能從我嘴裏蹦出來。
陛下,救救我。
陛下,救救我……
我在心裏一遍遍地默念著。
屋子裏看不到外麵的光,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了,是什麽時辰了,但是感覺像是過了很久很久。
每一個瞬間都如此難熬。
恍惚間,我總想著下一刻陛下就會推開那扇厚重的鐵門,救我出去,把他們都處置了。
十枚指甲都拔掉之後,我終於得到了一刻的喘息。
我產生了一種幻覺,好像兩隻手腫了起來,腫得像個饅頭。
但其實十指還是從前的模樣,隻是在緩緩地滴著血。
牢門終於打開了,我心中一喜。
然而很快又落了空。
來的不是陛下,不是陛下來救我了。
是一個穿著侍衛模樣的小個子。
我聽到他語氣慌張的稟報:“杜指揮,陛下衝出東臨門去了,徐將軍……徐將軍戰死了!”
審我的人猛地站起了身,往門外走去,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他看著我,忖了半晌。
牢裏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身邊有人問道:“指揮使,我們不去增援嗎?”
“你讓我這樣兩手空空去見統領嗎?”
說完,他又走到了我麵前,捏著我的下巴讓我抬起頭來麵向他,問道:“你在宮中還有哪些同黨?快說!”
我聽出他語氣中的急躁,不禁冷眼笑道:“你們自己拉幫結派,惡事做盡,就以為別人也像你們一樣。若是像我這樣忠於陛下的人都是同黨,那天下百姓皆是我的同黨。”
“巧舌如簧!”他狠狠捏了一下我的下巴,將我的頭甩在了一邊。
“杜指揮,要不上木驢吧?保準她就鬆口了。”動刑的人建議道。
姓杜的猶豫了一下,道:“畢竟是皇帝的女人……”
“您放心,我們會先檢查她的身體,選個合適的尺寸,保證既有效果又不會傷到根本,將養個把月便能好。”
姓杜的點了點頭。
我看著行刑手小人的嘴臉,背上升起一陣惡寒。
那行刑的走到我身邊,掀起我的中衣,不容反抗地扒下了我的褻褲,在我麵前蹲了下來。
我突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了。
不行!
若是被人發現我還是處子,那陛下的身份就危險了。
“杜指揮,我有話跟你說!”我對那領頭的道。
姓杜的和行刑手相視一笑,走到我身邊,得意道:“你早些說了,便不必吃這樣的苦頭。”
他俯下身來,對我道:“說說你們的計劃,有多少人,都對陛下說過些什麽。”
我死死地盯著他,眼見他身子越俯越低,瞅準了時機,一口咬在了他的右耳耳根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啊——”一聲慘叫在我耳邊炸開。他本能地往後退了半步,我牢牢地咬著牙不鬆口。
我的上半身和雙手被困在台子上,此刻反倒成了助力。
口中有些腥鹹,感覺得到有液體從嘴角流下。
那姓杜的掙我不脫,猛地一用力往後一退,半隻耳朵落在了我嘴裏。
他捂著耳朵痛呼:“狗娘養的!給老子弄死她!”
我看著他指縫間溢出的血,裂開染血的嘴,對他笑了笑。
那半個耳朵從我嘴裏掉在了地上。
他狠狠瞪著我,然後伸出一隻手推開了我身邊的行刑手,道:“還看你嗎的尺寸!立刻弄死她!”
很快,一隻古怪的木凳被搬到了我麵前。
高高的木凳中間有一根二寸來粗一尺多長的圓木棍兒直立豎著。
我終於明白過來,什麽叫做“木驢”。
這就是深宮中對付女人的手段。
如同對付畜生一樣。
我的束縛被解了開,兩個人抓著我的肩膀把我提到了木凳邊,用繩子捆著我的雙手將我吊離了地麵,然後把那個凳子拖到了我的兩條腿之間。
行刑手鬆開了繩子。
我感覺身體像是被從中間劈裂了,在一種炸裂的疼痛中被分成了幾瓣,五髒六腑也被頂到了喉嚨眼上。
我嘔出了一口鮮血。
分不清是我的,還是那個姓杜的。
我被反複地拎起來,放下去,在那個木驢上。
每一遍都是一次生不如死的旅程,那種疼,能傳遍四肢百骸。
起初我還能屏住呼吸抵抗,但很快,連屏住呼吸的力氣也沒有了。
漸漸的,我感覺意識離我越來越遠。我聽不清人說話,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身體的感知也遲鈍了。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光。
我看到了蝴蝶,看到她穿著喜服的樣子。然後又看到了少東家,看到了他還是少年時的模樣。最後,我看到了陛下,她舉著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眼中堅韌如鐵。
我還清楚的記得,她曾半跪在我麵前對我說:“朕是將身家性命連帶著祖宗留下來的全部基業都交到了你的手裏。”
“陛下……”
寶珠沒有辜負你的信任。
可我已經沒有力氣說出後半句話來了。
我閉上眼,疼昏了過去。
半暈半醒之間,我好像看到了陛下和少東家並肩前行的背影。
他們的前方,是我去不到的未來。
對不起。
隻能陪你到這裏了。
三月十四日,傍晚時分,秦寶珠在慎刑司中不見日光的深牢裏昏了過去,從此再沒有沒有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