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六章 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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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怎麽回事?”陸宴塵問向給他們帶路的城門兵。
    “去年鬧了旱災,就成這樣了。”對方簡短地回答他。
    見對方不肯多言,陸宴塵又轉向了曹清:“老曹,慶縣怎麽是這樣?”
    曹清看著眼前的景象,眼中似乎又驚又怒,道:“將軍,我也不知道,我走了有大半年了。我走那會兒雖然清苦,不過沒有這麽慘。”
    看到陸宴塵這一行穿著輕甲配著刀劍的行伍之人,乞討的人群默默地避讓開來。
    陸宴塵在他們的眼中看到了恐懼,以及埋藏在恐懼下麵的仇恨。
    他心頭一驚,生出涼意,沒有多說話,而是默默地跟著城門兵往糧倉的方向而去。
    他們一行人沉默著在乞討的人群中費力地穿行,走了一會兒,陸宴塵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立即蹙起了眉。
    那是死人的味道。
    然後,轉過街角,他在城牆的一角下,看到了堆積成山的屍體。
    那些屍體也是一樣的衣衫襤褸,一樣地踩著破舊的草鞋,大多數都瘦得皮包骨頭,被隨意地堆在一起,疊得竟有一樓多高。所幸現在天氣寒冷,這些屍體並沒有快速腐爛。
    而令陸宴塵更加震驚的是,在這座臭氣熏天的屍山上,有許多隻有半人高的孩子正在攀爬玩耍,有的在那些屍體上翻找著什麽,還有些餓過頭的孩子從地上撿起不知道是什麽的肉啃食著。
    不僅是陸宴塵,整隊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隻有引路的城門兵麵無表情地從一旁走過,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似乎早已見慣了這樣的情景。
    又走了一陣,街上的景象漸漸恢複了正常,街邊看不到乞兒,道路更加的寬闊,路邊的建築也繁華了不少,顯然是離開了貧民區進入了主城街道。
    又走過兩個街口,城門兵停下了腳步,道:“將軍,前麵街口右轉便是糧倉大門了。”
    說完,他行了個禮轉身便要離去。
    陸宴塵叫住了他:“為什麽要帶我們繞路?”
    他走到一半便已發現,引路的城門兵帶他們在城內繞了一圈,否則其實是不必經過那片人間煉獄一般的下城區的。
    “小人記性不好,走錯了路,耽誤了將軍時間,請將軍恕罪。”
    陸宴塵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問道:“你是慶縣本地人嗎?”
    “是。小人祖父一輩從允州滄台遷至慶縣,後來一直都在慶縣。”
    “慶縣不過方圓十裏,你既是本地人,竟還會走錯路嗎?”陸宴塵道。
    那名看著三十來歲的城門兵默了默,突然跪了下來,眼中泛起了淚花:“求將軍救救慶縣的百姓!”
    陸宴塵最見不得這些,他立即上前半跪在地,扶住了對方的肩膀,道:“我隸屬於北征軍,在潁州沒有管轄權,慶縣的事我無法直接插手。但你放心,今日所見所聞,陸某會一五一十地上報給陛下。陛下愛民如子,必不會坐視慶縣百姓活在如此煉獄之中。”
    一行淚水劃過那名城門兵的麵頰,他重重地叩首在地,道:“小人多謝將軍!”
    陸宴塵將他扶起,道:“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與人多說。”
    對方看著陸宴塵,點了點頭,隨後行了一個鄭重的軍禮,轉身離去了。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陸宴塵歎了口氣。
    看來,潁州四處盜匪橫行,是有因可循的啊。
    而當他帶著人轉過街角,看到慶縣糧倉時,才發現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嚴峻。
    糧倉大門緊閉,門外的大街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身著當地守軍軍裝的士兵,正在用一輛簡易的鉤撞車撞門。石磚鋪就的路上還能看到星星點點灑落的麵粉和血跡,被車輪和鞋履碾過,留下了淩亂的印記。在列陣的士兵之外十來步遠處,裏三層外三層圍著看熱鬧又不敢靠近的百姓。
    街上擠滿了人,局麵可以說是十分的混亂。
    顯然,這樣的局麵下,陸宴塵是沒法順利例行公事補充上糧草了。
    事實上,他甚至都靠近不了糧倉。帶著糧車的他,根本沒法穿越看熱鬧的人群。
    所幸,他身量高,能越過人群看到前方發生的事情。
    當地守軍久攻不下,看得出來,那扇大門並不好攻破。
    慶縣糧倉因是整個潁州最重要的儲糧地,因此大門是用一臂厚的老榆木做成,外麵還塗了厚厚的防火漆料,和州府的城門是同樣的材質和硬度,一般的器械根本攻不下來。
    盡管如此,守軍並沒有氣餒。
    陸宴塵不禁心生詫異。
    當地守軍在攻打自家糧倉,這真是聞所未聞的奇事。
    鑒於無法穿越人流,陸宴塵向周圍看熱鬧的百姓打探起情況來。
    但老百姓們看到他身上的軍服都紛紛退避三舍,盡管他再三解釋自己是路過的外地軍,並非當地守軍的增援,也沒能讓這些人放下戒心。
    末了,他終於在遠離人群的街角找到了一名倚在街邊乞討的眼盲老人,才算問出了情況來。
    “外鄉人,我跟你們說,我們慶縣的百姓真的是活不下去了。去年潁州幹旱,渠裏沒水,小麥的收成隻有往年的六七成,官府不僅沒有開倉賑災,反而要求我們納糧翻倍,說是因為朝廷要和北狄打仗。”
    “本想著熬過冬天,北狄退了兵就好了,沒想到剛過了年又說全國推行新政,軍隊要征收我們的地做屯田,基本每家要拿出一到三成的地來,若是不肯讓地,就要多繳相應的糧食上去。”
    “今年是個寒冬,本來很多人就沒熬過來。小兄弟,你去縣城外麵看看,田壟邊上經常可見餓殍。我們慶縣明明是潁州土地最肥的地方啊,祖上說都是老天爺喂飯的地方,可惜如今隻把官府的糧倉喂飽了,我們這些老百姓都是食不果腹。”
    陸宴塵聽到這裏,已經微微蹙起了眉頭。
    他確實在來路上看到過路邊餓死的人。包括他剿滅的流寇,很多也是因為家中吃不上飯了才當了流寇。甚至於他現在目之所急的慶縣百姓,大多也都是瘦骨嶙峋,看不出一點富庶之地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