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七章 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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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年底下大雪的時候,就有很多人來這糧倉門口求過倉守開倉救濟。可那些人到死也沒看到這扇大門打開過,隻等來了官府派來收屍的人。”
    “這糧倉裏的管事叫秦高,是從外地調來的,不是我們慶縣本地人,是個諂上欺下的狗官,隻顧著自己的官帽,根本不管老百姓死活。前段時間又有吃不上飯的災民來這糧倉門口討要米粥,結果不僅沒要到米粥,還被倉官打了一頓,連拖帶拽地扔到了幾條街外。後來糧倉門口的這條大道甚至還設置了官兵哨卡,就是防止有災民來鬧事。”
    “秦高的副官齊立義是我們慶縣本地的孩子,看著鄉親們受苦挨餓心裏難受,他看不慣秦高的行為,便和幾個本地的倉官商量,前天夜裏趁秦高睡著的時候把他殺了,第二天天還沒亮就開了糧倉給百姓們開倉賑災。”
    “糧倉一開,慶縣幾乎家家戶戶都出動了,這條街上全都是人,有幫著維護秩序的,有加入齊立義他們幫著分糧的,也有把家裏的刀啊劍啊悄默地送來給他們放那兒的。”
    聽到這裏,陸宴塵已大致推斷出了事情的原委,他回頭看了看仍在攻門的守城官兵,問道:“後來官兵就來了嗎?”
    “是啊,沒多久,縣守大人就帶著人來了,要捉拿齊立義。齊立義說要向朝廷上書說明慶縣的災情,要求看到陛下的禦批,否則自己絕不就擒。縣守哪裏與他講理,馬上就打了起來。昨天這裏可是打了一天一夜啊,後來齊立義他們打不過,就關起門來與官兵抗衡了。”
    陸宴塵聽完,蹙了蹙眉頭。
    按說,他隸屬於北征軍,直屬上司是允州節度使徐曄,到此處隻是為了補充糧草和輜重,沒有道理插手潁州的事情,更何況他此時隻帶了十幾個人,若真攪了進去,事情萬一鬧大,他也沒有戰力上的優勢。
    可是此事若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他便拿不到糧草,會耽誤他後續的行軍進程和作戰計劃。
    忖了半天,他決定還是先給葉傾懷還有徐曄寫信說明情況。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時候,一隊官兵壓著一群老弱婦孺從他所處的街道另一側走了過來,隊伍走得很慢,混雜著小孩淒厲的哭聲和婦人低聲的啜泣。
    他們並沒有理會陸宴塵一行人,而是徑直走到了糧倉門口。那些攻門的官兵看到他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給這一隊人讓開了位置。
    陸宴塵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縣守譚春暉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他穿著整齊的官服,站在人群最前麵高聲喊道:“裏麵的人聽著,你們刺殺朝廷命官,劫持糧倉,私放官糧,樁樁件件都是殺頭的大罪!大罪拒捕,當株連九族!你們若此時悔悟,便速速打開倉門,束手就擒!否則本官就先將你們的親族就地正法了!”
    他話音剛落,周圍圍觀看戲的老百姓們先開始發生了騷動。
    陸宴塵這時才發現,他們很多人手裏都藏著榔頭斧頭之類的有殺傷力的農具和工具。
    很顯然,他們並不是單純來看熱鬧的。
    緊張的氣氛讓陸宴塵下意識地把手搭在了刀柄上。
    看到他這個動作,他身後的一隊西軍人馬也紛紛進入了備戰狀態。
    就在這時,從高聳的糧倉院牆內突然射出了幾支箭來。
    那不是普通的箭矢,箭頭上纏著一圈布條,布條裏裹著木屑和火藥,外麵則是鬆香油凝固成的殼,雖看不到火光,但每支箭的箭尾都拖著濃濃的煙霧,一時間,整條街上煙霧四起,隻能看到影影幢幢的人影。
    彌散的煙霧,緊閉的糧倉大門向兩側打開了。
    一個不高不矮的男人身影隱約出現在倉門中間,他的聲音穿透了迷霧,仿佛響徹整個慶縣的天空——
    “蒼天不仁,損不足而補有餘。吾疾窮達不均,今為汝等均之!狗官,納命來!”
    隨著他一聲高喊,無數身影從糧倉門中衝出,殺向了門外的守城軍。
    幾乎是同時,圍觀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殺——”,周圍的人像是受到了鼓舞,舉起手中的工具衝向了戰場。
    糧倉門外的大街上亂成了一團,到處都是刀槍相碰聲和受傷慘叫聲。
    “將軍,我們……”跟在陸宴塵身邊的親兵緊握著刀柄,麵上義憤填膺,一副隨時都可能拔刀加入戰局的模樣。
    但他剛一開口便被陸宴塵抬手止住了話頭。
    “不要妄動。這裏是潁州,我們在此處沒有用兵權。”陸宴塵言辭冷靜,他並不想卷入無端的紛爭。
    很快,煙霧箭便燃盡了,街上的濃煙散了去,慘烈的戰況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以齊立義為首的倉官們將那些手上戴著鐐銬的婦孺家人護在中間,提著刀槍與守軍艱難對峙著,地上滿是鮮血和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瘦弱百姓,活著的人還在奮力推搡著湧向守軍的刀下。
    完全不是勢均力敵的對戰。
    一個手持佩刀披甲的守城軍隻需要兩刀就可以放倒一個揮著鐮刀的百姓。
    但這些人就像是不怕死一樣,就算是蚍蜉撼樹,就算是用鮮血,就算是用屍體,也要淹沒力量懸殊的對手。
    街角還不斷有百姓湧出來加入戰局,連那個眼盲的老人也加入了其中,他甚至是赤手空拳。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一股絕望而憤怒的血腥味。
    眼前的景象比那座屍山更令人震撼,也更讓人痛心。
    都說千古艱難唯一死,可眼前這些人根本就是求死,他們已經沒有了活路,於是選擇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死亡向瞎了眼的老天發出一聲無力的質問,對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發出一句死不瞑目的詛咒。
    這時,陸宴塵身後的一名推著糧車的輜重兵看著人群一隅突然驚呼道:“老曹!”
    陸宴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保護著婦孺的倉官中有一人穿著與周圍所有人都不同製式顏色的兵甲,他右手執刀與守城軍拚殺,左手拉著一個婦人,將她牢牢地護在自己身後。
    正是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