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九章 陷阱
字數:3778 加入書籤
慶縣糧倉兵變後,陸宴塵第一時間給皇帝去了信,說明其中情況。
但他沒有想到,比皇帝的回信來得更快的,是潁州軍師。
按照常理,大規模州軍調動需要內閣和兵部批複,慶縣到京中兩千裏路,書信往來再快也要三天來回。所以陸宴塵以為,潁州軍調撥到慶縣最快也要五天日程。
然而糧倉兵變後隻隔了一天,第三天一早,他便在城牆上看到了列陣整齊的潁州軍,八千人馬將小小的慶縣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到州師軍旗的一刻,陸宴塵突然明白過來,他這一路上心中隱隱的不安究竟是為了什麽。
從他聽皇帝說何青長舉薦他做西軍的統領那一刻起,就埋在他心裏的不安。
他雖與顧世海相交並不深,但對這位閣老的性子還是頗為了解的。
若說陳遠思還可能因為審時度勢而暫避鋒芒,采取一些迂回婉轉能屈能伸的策略,但這種行徑絕不會出現在顧世海的身上。
以顧世海那個剛直又傲慢的性子,絕不會允許礙眼的人在他的臉上作威作福。
若是當真隻是要出兵平叛或是要打西戎,顧世海完全可以用他自己的人,絕不會扶持陸宴塵這樣一個外人。
所以從接手成立西軍以來,陸宴塵一直都行事十分謹慎,並且隔三岔五就寫信向葉傾懷事無巨細地進行匯報,生怕一不小心落入了預先給他準備好的陷阱。
直到在慶縣糧倉外,譚春暉看著陸宴塵手中的調糧命令卻說從未聽聞過西軍調撥糧草的需求時,他才隱約察覺到,顧世海舉薦他做這支西軍統領的真實用意。
而後便是潁州軍師來勢洶洶兵臨城下,潁州節度使在城門外與他交涉,要求他帶著西軍的人離開慶縣,不要影響潁州軍平叛,隻要他們離開了慶縣潁州就當作此事西軍從未參與過。
到了那一刻,陸宴塵才終於想通了其中所有的關節。
看來潁州,並不是顧世海說得算的地方,甚至可以說,是一塊顧世海插不進來手的地方。
顧世海也並不是突然轉了性對陸宴塵青眼相待了,他如此力薦陸宴塵統領西軍,不過是想借陸宴塵這把刀捅一捅陳遠思的糧袋子。
陸宴塵第一時間想到了葉傾懷。
也不知他寫的那封信有沒有送到葉傾懷的手上。若皇帝知道慶縣的事,想必不會放任這些地方官如此欺壓百姓。可他畢竟是先斬後奏,朝中的言官想必不會輕繞了他,更遑論陳遠思和顧世海如今對他隻怕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也不知皇帝能不能扛得住大臣們的炮火。
此時離開慶縣抽身而出,自然是個明哲保身的法子,也能減小皇帝在朝中的壓力。
但當他回過頭去看向齊立義和那些城牆下的慶縣百姓,腳下卻遲疑了。
那一張張滿是血汙的窮苦麵龐,在看向他的時候,眼中卻燃起了憧憬和光芒。
陸宴塵太熟悉了。
這樣的眼神。
他知道,他在這些人眼中是大英雄,是這個煉獄一般的世界中唯一的希望。
他知道,以潁州軍的實力想要攻破這座小小的縣府城門易如反掌,他們忌憚的隻是陸宴塵背後的北征軍和皇帝,以及他那在譚春暉的描述中被神化了的戰鬥力。
他知道,隻要他離開慶縣,這些正在眼巴巴地抬頭望著他的人,他們都得死。
他也知道,無論多少次,他都會心軟。
無論多少次,他都無法拒絕這樣的眼神。
他笑了笑,拍了拍齊立義的肩膀,道:“齊兄,我不會走。我答應你,隻要我的刀還在,就不會讓慶縣城破。”
從傷員房出來的陸宴塵停下了腳步,歎了口氣,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他心中有些焦慮。
譚春暉逃跑後,齊立義成立了義軍,並帶著人控製了縣衙,命人打開糧倉分發給城中百姓。
雖然填飽了肚子,卻很快又出現了新的問題。
城中剛經曆過戰事,傷員很多,還要處理屍體以避免發生疫情,很快這座小小的縣城裏儲藏的藥材便不夠用了,很多傷患都是在硬挺著。
其中也包括曹清。
義軍中有人曾提過,是否能讓陸宴塵帶人突破潁州軍的包圍,以改善城中傷患的情況。
但被陸宴塵回絕了。
他在等。
他在等待皇帝的指令。
以他對葉傾懷的了解,皇帝在收到他的信件後,一定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也必不會坐視慶縣百姓死在潁州軍刀下。
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始終沒有收到來自京城的任何消息,而潁州軍也停下了動作,像是在等待什麽。
戰場停滯的局麵讓陸宴塵隱約感到了京中局勢的膠著。
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那封信是不是沒有送到皇帝手上,又或者京中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超出他預料的變數。
可如今他被困在這座慶縣城裏,連一隻信鴿也放不出去。
除了等待,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回到自己那間吏舍,關上屋門,又歎了一口氣。
可剛歎完氣,他便神色陡變,按上了腰側的刀柄,下意識地弓起身子摒住了呼吸。
屋裏有人。
下一瞬,從房梁上射下兩枚暗器來,直追陸宴塵麵門。
陸宴塵閃身躲過,足下點地,一躍而起,長刀出鞘,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徑直劈向房梁上的黑影。
那黑影反應極快,一翻身躲過了他雷霆般的一擊,舉重若輕地落在了地上,看那姿勢遊刃有餘,顯然是個高手。
陸宴塵並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甫一落地便又揮刀向那人下盤攻去。
對方似乎是吃了一驚,忙不迭地躲閃,一邊嘴裏罵道:“陸宴塵你他娘的!試個身手驗明正身就是了,你還想要老子的命嗎?”
陸宴塵聽到對方熟悉的聲音,連忙收了攻勢,卻仍是戒備的姿勢。
黑衣人上前了兩步,從陰影中露出了麵容,棱角分明的麵上一雙桃花眼正警惕地盯著陸宴塵手裏的刀。
不是陶遠又是誰?
陸宴塵麵上緊繃的神色一鬆,收刀入鞘,他站直身,快步走到陶遠麵前,嘴角不禁浮上了一抹笑意:“誰讓你還是那麽喜歡當梁上君子?陶遠,你可是讓我好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