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章 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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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你的那封信,並沒有送到陛下手裏。”聽完陸宴塵的講述,陶遠道。
    “京中什麽情況?”陸宴塵問道。
    “聽陛下的意思,內閣似乎堅持認為你反了,要求出兵鎮壓,但是被陛下硬給拖住了。”
    聽到“陛下”二字,陸宴塵神色動了動,問道:“陛下……還好嗎?”
    “什麽還好嗎?”陶遠被他問得一頭霧水,順口道,“你給陛下捅了這麽大個麻煩出來,是想陛下好的樣子嗎?”
    陸宴塵被他懟得默了默,忖道:“我沒想到……聽你這麽一說,這次的事倒像是衝著我來的。”
    “不然你以為呢?”陶遠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從京畿衛長史換人後,京中有多腥風血雨?”
    陶遠亮出了自己還纏著繃帶的左腿。
    “什麽人能傷到你?”看到他的傷腿,陸宴塵也十分詫異。
    “顧世海養的小崽子。我端了他們安插在錦衣衛裏的整條線,狗急跳牆了。”陶遠收起了自己的傷腿,又對他語重心長道,“他們對我這個活在影子裏的人尚且要趕盡殺絕,何況你這個在明麵上被陛下欽點的軍中統領,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呢。你對著譚春暉那一刀砍下去,到了他們嘴裏直接成了造反的鐵證,你可真是給陛下出了個大難題。也虧得陛下信得過你,否則你此刻看到的就不是我,而是破城的鐵錘了。”
    “潁州的情況並非你看到的這麽簡單,活不下去的不止慶縣這一個地方。若是朝廷強行鎮壓,其他地方的百姓看不到活路,隻怕效仿齊立義的人會很多,四處都會出現暴亂。”陸宴塵蹙眉道。
    陶遠來時看到過慶縣百姓的慘狀,不禁跟著歎了口氣。
    “說起來,你帶著傷怎麽還親自來了?”陸宴塵轉移了話題。
    “陛下不放心其他人的效率,讓我親自來探明情況,我能不來嗎?不過話說回來,潁州軍這個鐵桶陣,換個人恐怕還真沒法進來得這麽快。”
    “你怎麽進來的?”陸宴塵追問道。
    陶遠沒有立即答他,而是從胸口中掏出一疊白紙,遞給陸宴塵道:“鄧尚源派了一隊奸細潛入慶縣,我跟著他們進來的。奸細的特點和畫像都在這裏了,用老方法能讓字現形。至於要怎麽處理,你自己看著辦吧。”
    陸宴塵接過那一疊白紙,道:“你身上帶著墨嗎?我用同樣的方法寫一封信給你,你替我帶回京城交給陛下。”
    待陸宴塵寫完,墨色從紙張上消退後,陶遠將那張紙疊好收進了懷裏,然後他站起了身,將一張人皮罩在了自己的臉上,扯下了身上的黑衣,露出了裏麵破破爛爛的衣衫,他的脊背也在一瞬間佝僂了起來,整個人像是突然矮了半頭。
    那個身法武功絕佳的鷹衛統領在眨眼之間變作了一個五十來歲的跛腳老人。
    然後,這個老人用陶遠的聲音對陸宴塵道:“我不便久留,今夜我就會出城回京,你的信我會帶給陛下。你不要妄動,等陛下的消息。”
    陸宴塵點了點頭。
    他看著陶遠,眸色沉了沉,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鄭重地對他道:“陶遠,謝謝你。”
    陶遠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到了,神色警惕地問道:“你不會又蹦出什麽作死的念頭了吧?別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這麽嚇人啊。”
    陸宴塵對他寬慰地笑笑,道:“沒什麽,就是突然想對你道一聲謝。”
    陶遠將信將疑地看了他半天,沒看出什麽端倪,於是撇了撇嘴,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開了個門縫閃身離開了陸宴塵的吏舍。
    ——
    二月十七,景壽宮親賢殿。
    屋門緊閉,房間裏隻有葉傾懷和陳遠思兩人隔著書桌一坐一立,書桌上橫七豎八地堆著一摞書卷和折子,其中一本攤開來擺在正中,葉傾懷在那本書卷上最後勾了一筆,隨後將毛筆往旁邊一擱,將那本書卷扔到了陳遠思的麵前。
    “陳閣老,這是朕從戶部司農司調出來的去年潁州氣象誌。你自己看看,從九月初七到十一月十三連續六十六天天潁州都沒有下過一滴雨水,這樣的旱情為何朕都沒有聽到內閣提起過一句?是潁州知州蘇霖隱瞞不報嗎?”
    “陛下,潁州天氣本就幹燥,不比中州和京畿雨水多,六十多天不下雨隻能算得上小旱。”陳遠思解釋道。
    “冬季六十多天不下雨倒勉強說得過去,可這是秋旱,陳閣老,秋旱對收成有多大影響不需要朕與你多說吧?”
    陳遠思沉默著垂下了眼,他看著麵前那本不知道被葉傾懷從哪裏翻出來的氣象誌,那雙死氣沉沉的金魚眼泛過了一道陰鷙的光。
    “還有這個屯田征糧的事情,從去年十月朕徹查朔河侵占民田的事情開始到現在,朕下了多少道旨,三令五申不許軍隊借著前線戰事或者屯田改革的名義侵占民田。這個蘇霖倒好,侵田是不侵了,直接改成了加重稅糧,官府是連種地的步驟都省去了,直接征糧了是嗎?陳閣老,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門生嗎?”
    陳遠思早年在文校做過幾年政史先生,蘇霖在文校讀書時,是陳遠思的得意門生。離開學校進入官場後,這對師生仍保持著密切的走動。蘇霖能坐到潁州知州的位置,離不開陳遠思的提攜。
    若說蘇霖在潁州的所作所為陳遠思並不知情,葉傾懷是不信的。
    陳遠思與蘇霖的關係朝中人盡皆知,陳遠思也不做無意義的避嫌,答道:“陛下容稟。蘇霖所作所為雖有瞞上欺下急功近利之嫌,但他做的這些事,也是為了朝廷、為了陛下分憂啊。”
    “分憂?分什麽憂?他把當地百姓餓得活不下去揭竿而起也是為了朝廷分憂嗎?”
    “陛下,容老臣與您算一筆賬。去年七月北征軍開拔至今,這八個月間,北征軍共消耗糧草五十五萬石,這些兵糧的運輸和用處在兵部都有詳細記載,陛下盡可以去查閱。這五十五萬石糧草起初主要從京中塬上糧倉撥出,但塬上的糧食庫存除去供給京畿衛以及京中的必須儲備以外,隻剩二十萬石。至於這差出來的三十五萬石缺口,其中有三十萬石都是靠潁州各倉補上的。蘇霖縱有千錯萬錯,但他總歸是為了朝廷。若沒有他,我們根本堅持不到北狄退兵。”
    祝大家元宵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