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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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尉楊府內,正堂中,楊彪雙手負後,滿臉焦急之色,在堂裏來回踱步。
近幾日來,他接連委派兒子去許都各個大臣的府邸,名為走訪,實則為求助,隻是這幾日的走訪,楊修不是吃閉門羹就是一個個語焉不詳。
著實令楊彪擔憂不已,而今的皇宮已經徹底被曹操把持住,想見陛下簡直比登天還要難上三分。
他今日讓兒子去拜會幾位許都的大儒名仕,希望他們能夠出山,憑借自身的名望向曹操施壓,令其投鼠忌器,隻是不知道他們能否答應呢?
“吱呀”一聲,房門開啟,楊修風塵仆仆的趕了回來,“如何了?”楊彪有些急切的走到楊修麵前,一把按住楊修的肩膀,急躁的問道。
楊修向後退了半步,向楊彪施禮道:“回稟父親,孩兒今日按照父親的授意拜訪了幾位名仕,然而他們不是含糊其辭,就是稱病不見。孩兒無奈隻能回來讓父親知曉。”
“唉。”楊彪雖然早就已經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是心中多少存了些希冀,以往會有變故發生,怎奈何事與願違。
“不過。”隻聽楊修話鋒一變,卻有些欲言又止。
“都這時節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楊彪有些無奈的道,楊修將頭低下,沉聲道:“孩兒前日還去求教諸葛先生了,他倒是告訴孩兒應對之法。”
楊彪一聽,麵色大變道:“真是荒謬,那諸葛胤誼乃是曹賊的親家,你是生怕我楊家被滅晚了?昏了頭去求他?”“父親稍安勿躁,且聽孩兒細細道來。”楊修勸慰楊彪,待他心情略微平複以後,楊修開始同他解釋自己的目地。
“父親,你覺得曹司空知不知道那盟書在何處?”
楊彪冷哼一聲,道:“自然在劉玄德手裏,這是他親口承認的。”
楊修好似早就知道楊彪的措辭,他緩緩地搖搖頭道:“父親,其實而今許都誰都能猜出來盟書在您手裏!”
此話,猶如一道驚雷,在楊彪的心頭炸響,令其豁然起身,有些驚恐地指著楊修道:“你怎知……”
楊修點了點頭,“父親您不會真的覺得,當日在皇宮之中,曹昂為你求情,真的隻是因為顧及弘農楊氏的臉麵嘛?”
盟書對於曹操來說重要嘛?很重要,也不那麽重要。除了幾個核心成員之外,別的曹操幾乎無心知曉,曹操想要獲取盟書的目地,自然不是為了方便大開殺戒,他是想心中有數,看看裏麵有多少士族插手其中,有多少朝臣還在忠心漢室,以後自然是會算總賬的,但是那是以後,最起碼也要等到與袁紹決戰之後,才會思慮這些事情。
他想讓許都陷入一陣白色恐怖之中,如此才方便下一步的打算。
前次與諸葛玄的一番談論之後,楊修更加確認了自己的猜想,他天資聰穎,從曹操的舉措與行動中不難猜出,曹操的目地是什麽。
曹操絕對知道盟書在楊彪那裏,但是曹操一不殺他,二不抓他的原因,不單單是顧及弘農楊氏的名號。
根本目地在於他想讓楊彪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盟書親手呈遞到曹操那裏,讓僅剩的漢室股肱們看看,太尉楊彪楊文先是怎麽當眾反水的。
楊彪甘心如此嘛?自然不甘,可是隻要楊彪一天不交出盟書,僅剩的漢室朝臣就會一個個被曹操抓到廷尉大牢,廷尉大牢是什麽地方,那是許都眾人口中的修羅場,令人談虎色變的存在。
曹操給楊彪出了個選擇題,你楊彪可以為了自己的清譽與名聲,不將盟書交出來,我也可以將非司空府的屬官全部抓起來,然後一個一個當著你的麵將他們殺死。
讓你親眼看著昔日的同僚死在你的麵前,而你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卻無能為力!
至於另一個選擇就是,讓楊彪拋棄自己的清譽與名聲,公然的將盟書送到曹操那裏。
那樣曹操就不會動輒抓人至廷尉,這樣昔日的同僚就能免受皮肉之苦,隻不過如此一來,曹操定然會讓許都上上下下都知曉。
是他太尉楊彪將盟書交給自己的,那時,他寧願拋棄清譽,丟掉名聲也要救下的同僚們會怎麽看待楊彪?他們自然不會知曉這是曹操的算計,他們隻知道是楊彪堂而皇之的將盟書給了曹操。
那麽他們會不會這樣理解,車騎將軍董承與懷孕的董貴人,還有血濺皇城的幾位忠義之士,實際上都是死在楊彪手裏的,曹操之所以能夠洞悉他們的計劃,完全就是因為楊彪告密導致的。
到了那時楊彪縱然長了一千張嘴,恐怕也洗刷不掉自己的冤屈了。
到時候人人都會說,當朝太尉楊彪是司空曹操身邊最忠心的一條老狗,為了幫助主人,不僅搭上自己的幾十年的清譽,連同弘農楊氏百年的聲望也不要了!就為了給曹操當狗!
能夠生出楊修這等聰慧的兒子,楊彪自然也是不差的,他很快就察覺出曹操的陰謀,準確的說無論楊彪怎麽選,都不對,但偏偏隻有兩個選擇,而且曹操接下來肯定會有動作,以此來催促其早做選擇!
“曹阿瞞,汝這卑鄙小人!”楊彪痛罵道,隨即將立柱上掛著的長劍“嗆”的一聲,自鞘中拔出,猛地揮劍,那桌案為楊彪的劍鋒齊齊切斷。
楊彪大口喘著粗氣,宣泄著心中的悲憤與不快。
曹賊父子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如此陰謀詭計令我不得不做選擇,果真歹毒!
而後楊彪宛若脫力一般,險些倒下,楊修連忙將其攙扶住,勸慰道:“還請父親暫息雷霆之怒,該做出選擇了。”
楊彪一臉痛苦的看著楊修道:“果真再無他法嘛?”
楊修苦笑搖頭道:“父親早一些決定,廷尉裏的朝臣就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還有一個後果,楊修怕楊彪承受不住,沒有直言,若是曹操遲遲等不來楊彪的“投誠”,那麽恐怕曾經的戰友伏完,會早楊彪一步做下決定,那麽如此的話,他楊家就危險了,畢竟自己承認和被人告發完全是兩個概念。
楊彪渾身戰栗,慘笑道:“好啊,妙啊,我嚐嚐痛罵曹操也國賊,而今我楊文先竟然要屈膝於國賊之下,哈哈哈。”
“噗”楊彪一口老血噴出來,眼前一黑,在楊修一陣驚慌的叫喊之中,楊彪不省人事,昏死過去!
司空府內,休酣過後的曹昂老早就來到了曹操的書房,同父親對話。
“父親是在等人?”曹昂搶先開口道。
曹操將未處理完的公務權且放到一邊,望著兒子道:“子脩何以如此篤定?”
“網都撒下去了,大魚若是不上鉤的話,河塘裏的水恐怕就會幹涸了。”曹昂起身,為曹操盛了一碗蜜漿說道。
睨了曹昂一眼,將盞中蜜漿抿了口道:“若你這般說辭,為父豈不成了漁夫釣叟?”
“在孩兒眼中,這偌大的天下就是一汪湖水,湖畔隻有幾個為數不多的漁翁垂釣,天下盡做餌,父親執杆,哪裏有不對?”曹昂笑著回答。
曹操聽罷,嘴角一咧,險些笑出聲,很快就平複了心情道:“此話莫與旁人說。”曹昂隻當看不到曹操的微表情,恭聲應是。
這時便有管事在房門口報信道:“啟稟司空,太尉之子楊修求見。”
“讓他進來吧。”曹操吩咐道。神情中的失望一閃而逝,他迫切的希望不可一世的楊太尉恭恭敬敬的在自己麵前俯首低眉,怎奈何事與願違,楊太尉沒來,倒是他的兒子到了。
“大魚上鉤了。”曹昂在一旁開口說道。
曹操聞言麵露不屑道:“楊彪之子怎算大魚?”
曹昂出言道:“若大魚一時無法親身而至,小魚帶著大魚的意誌扣門,那不也是大魚上鉤嘛?”曹操聽到曹昂的解釋,覺得有幾分道理。
二者正襟危坐,等候楊修的到來。
有一人雙手報腹,弓著身子,恭謹的走到屋內,近乎五體投地的行禮,遵聲道:“小子楊德祖,見過司空,見過中郎將。”
“起來吧。”曹操麵無表情的開口道,楊修應是起身,悄悄的瞥了曹操一眼,隻見他麵上古井無波,看不出喜怒來,弄得楊修心裏七上八下的。
“汝此來為何啊?”聽到曹操開口,楊修連忙答道:“有物件呈交司空?”說著自懷中將一絹布取出,高舉過頭頂朗聲道。
“哦?”曹操眉頭一挑問道:“汝手中所拿何物?”
“回稟司空,此為董承等一幹逆賊的同盟名單。”曹操伸伸手,曹昂驅步至楊修身前,將那盟書拿在手裏,而後回返,放到了曹操的案前,曹操也不拿起,隻是用手指緩緩敲擊著桌麵,一下一下反複敲擊,好似一記記重錘敲擊在楊修的心頭,後者緊緊攥住衣角,意圖讓自己平複下來。
曹操見火候差不多了,才緩緩問道:“這逆賊的盟書何以在你手裏?”
聽到曹操開口,楊修這才如蒙大赦,急切道:“家父一時愚鈍,為一幹賊子蒙蔽脅迫,才犯下此罪過,而今逆賊伏法,更顯司空正氣凜然,家父此舉亡羊補牢,猶未晚矣。”說罷,一頭跪在地上聽後曹操的發落。
曹昂一直觀察著這一切,在他看來,楊修的一番論對密不透風,著實令人挑不出毛病來,他睨了曹操一眼,見曹操細不可查的點點頭,曹昂心中會意,看向楊修問道:“敢問楊公子,楊太尉何不親至?”
楊修心中當真是鬆了一口氣,連忙道:“回中郎將的話,家父近日來因飽受逆黨脅迫威逼,心病纏身,而今終是不堪病魔纏身,病倒了。”
“哦?太尉可是本朝柱石,可無恙乎?”不容楊修回答,就看向曹昂道:“速速遣宮中太醫,去為太尉診治。”
“這便是曹操向外界傳達的訊號吧?”楊修心中如此想到,借著為楊彪診治的名義向外界傳達,司空曹操在這個時節異常關心楊彪,接下來怕就是關押在廷尉裏的一眾股肱被無罪釋放,屆時,他們都會以為是楊彪派遣自己來向曹操“投誠”,屆時百口莫辯之下,楊彪要麽致仕歸家,不再過問朝中諸事,要麽隻得委身於曹操麾下,為其分擔罵名,不管如何,弘農楊氏的招牌,算是在清流之中轟然倒塌了。
曹昂望了望深思的楊修,對曹操道:“父親,吾時長就聽許都人言,楊德祖聰穎,才思敏捷,不如征辟他做個主薄,您意下如何?”
楊修聞言猛地抬頭,不可置信的看向曹昂,他竟然還不滿足,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楊家已經“投靠”在他們的手下?若楊修真的成了司空府的主薄,那楊彪真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絕非是曹操手下的重要依仗了!
曹操先是一愣,隨即點頭道:“子脩此言,正和我意,德祖啊,你可願在我府內當一主薄啊?”
楊修擠出一副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跪地行禮道:“謹遵司空之命,多謝中郎將提攜。”
曹家父子二人相視一笑,曹昂心中篤定,如此一來,便真真切切的坐實了楊家與司空府“相互勾結”的罪名,屆時楊家隻得老老實實的上他司空府的賊船,帝黨本就薄弱的團體再次元氣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