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二章 殿議,攪動,播種(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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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武道出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人立刻回答他的問題。
隻因在場的官員將領們都很清楚,這個問題絕非表麵上那麽簡單,已然是涉及到了最終站隊的層麵,若是言語稍有差遲,恐怕會引來天大的麻煩。
殿中銅漏聲驟然清晰,青磚地麵倒映著燭火晃動的碎金。元武這句話問得輕描淡寫,階下跪著的將領卻心知自己的罪責已被暫時放過,將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磚麵上,甲胄鱗片擦出刺耳聲響。
“啟稟陛下。”禦史中丞陳煥突然出列,緋袍在燭火裏翻湧如血浪:“臣聞京畿七縣共損毀民宅四百三十七間,然……”
他刻意拖長的尾音,驚飛了梁上棲著的寒鴉:“各鄉裏正皆報百姓安居如常,甚至有閑錢置辦耕牛鐵犁。”
正武司司首李牧之的咳嗽聲突兀響起,生生截斷了話頭,這位老臣的紫金魚袋撞在殿柱上,叮當聲裏裹著沙啞諫言:“老臣以為,逆賊散財之舉實乃收買人心之奸計!那些銅錢……”
“那些銅錢,可以讓上千戶添置農具家用,送子女入縣學,有了習文修武的出路。”
忽明忽暗的燭火映著元武半張臉,案頭堆著的簡牘突然無風自動:
“而他們多出來的耕牛與田產,最終也將落在朕的治下,產出的賦稅,亦會流入朕的國庫,最終會變成邊關將士的鎧甲,變成我大秦所共有的財富。”
他停頓片刻,目光緩緩掃過大殿中的每一個人,最終再次落在正武司李牧之蒼老的麵容上:
“李卿是覺得,朕該治這些百姓一個‘收受賄賂’之罪麽?你難道不想讓麾下將士們吃飽穿暖,兵甲鮮明?”
這位過往征戰功勳顯赫、在軍中威望極高的老人混身一顫,最終俯首作揖,寬大的衣袖垂落,遮住他緊握的拳頭:
“老臣……不敢,隻是那賊子行蹤詭秘,所圖必定非小。臣恐養虎為患,此風一長,恐生民變。”
“愛卿多慮了。朕的子民,朕自然清楚如何駕馭。”
元武屈指叩了叩禦案上不知何時,已被攤開的密信,信箋邊沿的飛鷹火漆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許侯用九翎金鷹加急送來的建言書,諸卿是否都傳閱過了?”
民司副司首杜衡攏著象牙笏板向前半步,官服補子上繡的雲雁被冷汗浸得發暗:
“無論這逆賊心懷何等不軌,依臣之見,其諫言倒確實是利國利民之策,若是能推行下去,必可使我大秦更加富強昌盛,亦可彰顯陛下從善如流、海納百川之胸襟。”
此言一出,殿中氣氛頓時為之一變,不少官員都暗自交換著眼色,心照不宣。
他們都很清楚,杜衡此刻所說的話,其實也正是他們心中所想——那封建言書中的內容,確實直指當下大秦的諸多弊病,提出了不少切實可行的改革方案。
隻是,這些話由杜衡說出來,意義卻大不相同。民司掌管天下戶籍、土地、賦稅等民生大計,副司首的態度,無疑代表著半個民司,乃至很大一部分朝臣的立場。
“哦?杜卿覺得,這逆賊的諫言有何可采之處?”
元武眉梢微挑,似是對這個話題頗感興趣,大殿四角的蟠龍銅爐騰起嫋嫋青煙,檀香混著冰裂紋瓷瓶中臘梅的冷香,在殿內織成張無形的網。
“回陛下,”杜衡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道:“昔年,臣曾見嶺南瘴林,當地土人用‘引雷符’燒荒墾田,畝產竟倍於中原。”他顫巍巍補充道:“賊子所言‘修行生產力’,或非妄語。”
“又比方說,逆賊在信中提及,或可將墾荒令改為階梯減稅,新墾田畝第一年免五成,次年免三成,既能防豪強借機圈地,又可保農戶續耕之利……更重要的是,後麵還標出了建議墾荒的可發展區域。”
“還有,這裏麵將部分軍用符陣轉為民用的構想,亦是頗為巧妙,譬如用‘九宮鎖元陣’原理改良糧倉,可保十年不腐,而維持陣法,竟隻需數名二境煉氣的低階修行者。若推廣全國,我大秦再無需為春荒開常平倉!”
“杜大人所言差矣。”
兵司參議周延年突然出列拱手:“此等諫言看似堂皇,實則暗藏禍心。譬如這你提到的前麵那一條,邊郡田冊本就混亂不堪,若再行新法,如何確保下麵的人不會陽奉陰違、中飽私囊?”
“更何況,減稅之事,勢必會減少國庫收入,於國於民,又有何益?”
“再說這軍用符陣轉為民用,”他廣袖帶風,腰間玉玨撞得叮當響:“此等機密,豈可隨意泄露給平民百姓?若是被敵國細作得去,豈非資敵?這不是自毀長城,置國家安危於不顧嗎?”
“周大人此言,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杜衡撚著胡須,不以為然道:“這些符陣本就非我大秦獨有,更何況,逆賊在信中提出的轉民用符陣,皆是些基礎陣法,即便流傳出去,也無傷大雅。”
“至於田冊混亂一事,更非一朝一夕能夠理清,然則新法推行,卻可倒逼各郡縣重新丈量土地、清查戶籍,豈不是一舉兩得?”
“可笑!你是民司副司首,專擅此職多年,又豈會不知,若要推行此令,光是重測田畝就要耗去三載光陰?”
周延年慷慨陳詞,句句直戳杜衡痛處:
“期間所耗人力物力,又該如何來補足?莫不是要讓兵馬司派遣軍士?”
他話音未落,另一名工司官員已急急搶道:“周大人或許不知,此一時,彼一時也。下官已經核算過,若以二境三境修行者施展‘丈地術’,配合工司新製的千鈞規,隴西三郡七十萬畝荒田,月餘便可厘清。”
“不錯,‘丈地術’正是那信中所載的法門之一。”
杜衡撫掌而笑,似是成竹在胸:“此外,還有一門‘夯土術’,亦極值得稱道,無論是修路築堤,興建水利,還是營造屋舍、宮室,都能大大節省民力與工時。”
“光以道路養護一項計數,僅潼關至長洛段官道,每年維護費用,便至少可省十二萬金!”
“十二萬金?這很多嗎?”周延年側頭瞥了李牧之一眼,繼續開口道:“莫忘了,當年修造這條馳道,耗費何止千萬金!更何況,此等邪門歪道,焉知沒有後患?萬一那道路突然塌陷,又該如何?”
燭火突然爆出個燈花,元武抬手截住飛濺的火星,那點橘紅在他掌心凝成隻振翅的朱雀:“墨師怎麽看?”
一直閉目養神的墨守城緩緩睜眼,殿中爭執聲立即戛然而止。
老人撫著雪白長須,目光落在禦案密信某處:“老臣好奇這第七條——‘修行民用化’,建議在各地設道院傳授基礎吐納術,陛下以為如何?”
元武指尖朱雀忽然展翅,繞著殿梁飛了半圈,灑落的火星在諫議大夫肩頭燙出個焦痕,那大臣咬牙不敢呼痛,聽得帝王沉聲道:
“諸位應當知曉,逆賊在散給百姓的紙片裏,夾了門改良版《小周天導引術》。”
滿殿文武疑惑不解,隻是一門再尋常不過的修行功訣,連那些不入流的修行地都看不上眼的東西,又有什麽好提的?
難不成,陛下因長期閉關修煉,竟生出了“何不食肉糜”之感,覺得那些甚至都不怎麽識字的平民百姓,也能靠這個踏上修行路了?
還是,覺得逆賊是在故意羞辱朝廷,以這般粗淺的法門來譏諷大秦無人?
“看來,諸位還是缺了那一份眼力見識。”
元武似笑非笑地環顧四周,最終將目光定格在平日裏隻是在角樓上觀景、很罕見入宮議事的墨守城身上:“墨師應該明白朕的意思吧?”
“看似粗淺,實則精巧無方,價值不可估量!”
墨守城深深吸了口氣,感慨著道:“因為,若是這門名為‘養生練體訣’的功法,即便是毫無資質的普通人,也有可能修煉出氣感,踏入修行門檻。”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修出氣感,跟尋常的強身健體、修習兵刃技藝,可不是同一層級的概念。
前者意味著有資格成為真正的修行者,若是花上足夠的時間慢慢打磨,最差也是個二境巔峰,而後者,卻僅僅是凡俗江湖中的武夫而已。
“這……這怎麽可能?!”
周延年失聲道:“就算是出身富貴,天賦不錯的適齡童,自幼用良藥洗伐,盡心調教,且父母中有一人是修行者,也未必能十拿九穩踏入修行之路,那些泥腿子又怎麽可能做到?”
縱然以他舊權貴門閥的出身,在過去長陵尚未變法,家中勢力鼎盛之時,若統計整個周家的全部支脈分家,亦有不少族人因為種種原因而無法修行,隻能淪為家族聯姻或利益交換的籌碼,甚至落得棄子的下場。
而那些世代務農的平民,由於先天資源的匱乏與後天培養的不足,往往連“修行”二字都難以觸及,遑論真正踏上修行之路了。
可現在,墨守城竟然說,那逆賊散播的功法,能夠讓普通人都修煉出氣感,成為修行者?
這如果是真的,豈不是讓世家大族的根基徹底動搖,甚至有了傾覆之危?
“怎麽,周卿覺得,朕與墨師,會在這等大事上誆騙於你?”
元武輕哼了聲,指尖朱雀振翅,倏忽鑽入周延年袖中,後者隻覺整條右臂都像是被烈火灼燒,卻又偏偏無法掙脫,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卻還要強忍著痛楚,俯身拜倒:“臣……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閉上你的嘴,好好聽著。”
元武揮了揮手,周延年便覺那股灼燒感瞬間消失無蹤,隻是右臂衣袖卻已化為了灰燼,露出裏麵被燙出片片燎泡的手臂,疼得他直吸涼氣,卻也不敢有絲毫抱怨。
“這《養生練體訣》的玄妙之處,便在於其能夠用簡單的吐納與身體動作,溫養壯大人的精氣神,在呼吸間逐步改善體質,梳理、拓寬經脈。”
“雖然進展緩慢,卻勝在穩妥,且無需服用任何輔助藥物,便可自然產生氣感。”
墨守城撫著長須,緩緩解釋道:“固然,受天資所限,每個人的進境都會有所不同,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或許都隻能止步於通玄、煉氣二境,但即便如此,亦足以讓他們延年益壽,強健體魄。”
“若是放在軍中,便可大大提升士卒的體能與耐力,若是放在民間,則可使百姓少受病痛之苦,多添幾年壽數,更可為我朝培養出更多的修行者,持續增強國力。”
“而這一切,隻需要一門並不複雜、任何人都可迅速上手的功法,便可做到。”
燭火在殿中投下搖曳的影子,墨守城蒼老的聲音回蕩在梁柱間。老人枯瘦的手指在虛空中勾勒符線,淡青色的真元凝成幾行篆字,正是密信中關於基礎修行普及的條目。
“杜卿可曾算過?”元武突然開口,聲如碎玉投冰,驚得簷角銅鈴輕顫:“若按這第七條廣傳吐納術,十年……不,三年後我大秦能多出多少修士?“
杜衡的象牙笏板在掌心顫了顫轉,方才躬身道:“若以十四歲以上男丁為基“
“是十四歲以上所有人。”墨守城突然插話,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虛劃,真元凝成的數字懸浮殿中,散發出的光亮能讓每個人都清晰看見:“無論男女老幼,隻要尚能勞作。”
杜衡喉結滾動,聲音陡然沙啞:“如果此法當真不需額外消耗資源,那……或許將多出近千萬名通玄境,三年的時間,應該也有五六萬名煉氣修者了,若以軍陣相合……“
兵司參議周延年突然踉蹌後退,撞得身後銅爐火星四濺。這個數字讓殿中溫度驟升,武將們甲胄下的內衫已然濕透。
“五萬煉氣修士。”元武咀嚼著這個數字,忽然輕笑:“抵得上三支橫山神藏軍。”
“可……若販夫走卒皆能行武、施術,綱常何在?禮法何存?上月雲中郡已有佃農聚眾抗租,若再……”
一名站在嚴相下首位的正武司高官突然站了出來:“相傳昔年,幽帝亦有廣傳《練氣訣》之舉,結果如何?不過三月,便現‘星火之亂’!”
“市井之徒稍通修行便敢藐視王法!若是當真予以推行,我大秦豈非亂套了?”
“蒙大人是怕黔首不再任人魚肉吧?”
杜衡突然冷笑,這個素來圓滑的民司官員此刻像換了個人:“密信第三卷寫得清楚——‘修行民用化需配合新田政’,建議將荒地開墾與減稅掛鉤,抑製豪強兼並……”
元武忽然抬手,爭吵聲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倏然落在密信某處,那裏用朱砂勾勒著奇怪的圖表,線條起伏如同劍痕。
“墨師,解釋這個‘生產函數’。”
老人眼中有精芒閃過:“此圖以真元投入為橫軸,物質產出為縱軸。尋常認知裏二者該是直線——”他指尖青芒化作曲線,“但密信指出,當修行技術突破臨界點……”曲線突然陡升,“產出將呈十倍暴漲!”
“墨老所言,實是點出了此信的精華!此圖……”朝議隊列的最前方,氣息溫和、給人容易傾述和結交之感、可實際上卻是大權在握的李相,也開口發出了屬於自己這一派的意見。
他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絲凝重與敬畏:“意味著,當修行之力真正融入民生百業,大秦的國力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李相緩緩轉身,麵向群臣,繼續說道:“陛下,諸位大人,微臣以為,這‘生產函數’之說,絕非空穴來風。試想,若我大秦百姓皆能習得基礎吐納之術,身體康健,氣力過人,那麽農耕之時,可耐更多辛勞,收成自然倍增;工匠造物,亦能以真元助力,事半功倍,所製之器,必更精良耐用;至於行商之人,身負修為,路途之中可抵禦盜匪侵擾,貨物周轉亦能加快,商貿繁榮指日可待。”
“而這些,還隻是初步之效。”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當真元之力與民生百業深度融合,達到所謂‘臨界點’之時,那產出的暴漲,將遠超我等今日之想象!‘民力即國力,修行不應獨侍兵戈’,此言不虛矣!”
聽得李相激昂的發言,元武指節叩擊著龍椅扶手,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群臣。
他能看見兵司將領眼中的遲疑不決,工司官員臉上的狂熱,世家重臣繃緊的脊背。
那卷密信就像投入深潭的隕鐵,正在攪動沉積百年的淤泥。
“陛下!”周延年不顧手臂灼痛,再度出列,重重叩首:“此乃動搖國本之策!若人人皆可修行,誰還願安心種田?若是匠人都去學符紋鍛造,軍械製造還怎麽……“
“周大人多慮了。”
沉默許久的橫山許侯突然開口,這位出身貧寒的將領從甲胄夾層抽出了張嶄新的紙片:“這是本侯在第二次檢查受災村落,返程時發現的。”
紙上畫著奇怪的機械,齒輪咬合間隱約可見符紋流轉。
“密信第五卷提到的‘符紋織機’,用最基礎的聚靈陣驅動。”
許侯聲如悶雷:“末將令軍中匠師試製,半個時辰織出百匹素錦。”
他微眯著的目光掃過神色震顫的工造司官員,“這能抵得上官營織坊中的多少名熟練織工?”
“此人……竟還是個器道奇才?先是獻上那‘養生練體訣’,又將這般精巧符器圖紙相贈……”墨守城很是直言不諱地道:“老臣在想,這樣為大秦做出巨大貢獻的人物,是否真得歸入傳統的‘逆賊’之屬?”
作為長陵最睿智的人之一,他知道自己去想很遙遠的將來有些沒有意義,巴山劍場跟元武、鄭袖之間的血仇,或許將延續至不知多少年後,直至雙方徹底決出勝負。
而在那時候,自己多半早已老邁死去。
不過,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守了一輩子“城”的墨守城,終究不願意見到已經如此強大,已經百姓安居樂業的一個王朝將來叵測的命運,若是往後真起了衝突,最好也不要牽扯到太多人。
而趙青現在表露出來的態度,卻不禁讓人聯想到,猜想看上去代表著巴山劍場的對方,是想暫時擱置過去的恩恩怨怨,謀求以溫和懷柔,或者說,不廣泛牽扯旁人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
考慮到巴山“餘孽”們本也都是秦人,且大多為了大秦王朝的強盛投入了滿腔熱血,曆經無數犧牲才建設起的繁榮之世,又怎會輕易舍得行之破壞之事?
扔個石球發泄了一番後,就此選擇妥協,卻也不無可能——畢竟,早間所見的“磨石劍訣”,似乎並非是當年那個人的意境,有著不少差異。
雖然沒法排除暗中設下陷阱的嫌疑,不過,若是元武也因此生出了些許“和解”之意的話,倒是可以嚐試著推動為王驚夢等人正名的事宜。
至少,減免一些對受波及者的迫害打壓,讓自己和許侯的暗中資助能放在明麵上了。
念及此處,墨守城亦是有些幾分愧疚之意,無論是昔年還是現在,他一直都是認同王驚夢等人才是正義的一方,可為了大秦的大局與秩序著手,卻最多隻能做到兩不相幫,眼睜睜看著內亂與殘殺。
而到了今天,自己卻又要為了維護這大秦的安定繁榮,去為那本該受朝廷嘉獎庇護之人,從對方最大的仇敵之處,懇求爭取來一些微不足道、像是施舍性的尊重與名分……
若是以身相替,改換視角之下,這隻怕更是一種新的屈辱吧!對於元武而言,自己的這樣一番進言,亦是不會招致什麽好態度。
墨守城的話語,就像一柄重錘砸在殿中青磚上,裂紋順著群臣的倒影蔓延。
周延年癱坐在地,官帽歪斜露出花白鬢角,他盯著自己燙傷的右臂,忽然神經質地笑起來:“奇才?今早逆賊襲我軍港、毀我戰艦時,墨大人怎麽不說這話?”
“周大人慎言。”李相側頭冷冷瞥了他一眼,青玉笏板折射的冷光掃過老臣涕泗橫流的臉:“陛下聖明燭照,自會明辨忠奸。”
“微臣夜觀天象,紫微垣有客星犯主。”大殿角落,一名觀星台的老史官緩緩抬頭,聲音像秋葉擦過青磚:“然其光漸弱,似有歸附之相。”
果然,聽到墨守城那擺明了是想讓巴山餘孽“脫罪”的大膽言論後,元武倏地輕笑了起來,笑聲裏帶著金屬摩擦的寒意,群臣齊刷刷跪倒,他們知道這是帝王動怒的前兆。
也就是這個時候,在群臣垂首不敢應答的寂靜中,一名五十餘歲、麵容清臒,而且蓄著精致的長須的男子,仿若無事般行入了殿中,簡單地行了個禮:
“臣方才試演‘養生練體訣’,發覺此法正是那‘水毒’的解藥——當氣海真元運轉周天時,那些紮根的異種真元竟如雪遇暖陽,漸次消融。”
可以在心情不佳的元武麵前,表現得這般泰然自若,此人自然正是禮司司首徐福,也是統禦大秦王朝“幽浮”艦隊的統帥,是伴隨元武一起長大的陪讀書童和修行者。
他原本就是元武最為信任的心腹之一。
“哦?這是好事呀!”元武沉默了好一陣子,鎏金蟠龍燭在他眉弓處投下陰影,讓那張帝王麵龐愈發像戴了青銅麵具,而後,突然開口:“徐福,朕問你,對方究竟是想要個盛世,還是亂世?”
“盛世當如百川歸海,亂世必似星火燎原。”徐福向前踏出半步,寬大袍袖在夜風中輕輕顫動,隱約露出他左手所持的玉質丹瓶與琉璃試管:“但臣以為,此人要的是盛世裏的亂世。”
殿中忽有涼風穿堂,吹散檀香凝成的霧障。
沒有等待徐福組織語言,繼續作出更妥貼的回答,元武的目光穿透重重障壁,徑直望向了殿外簷角漸斜的月,又接著提出了個新問題:“諸卿可知,為何春祭時朕要親耕三壟?”
不待群臣應答,他明黃色的龍紋廣袖掃過奏章:“因朕知曉,田壟裏長的不僅是粟麥,更是民心。如今有人要替朕播撒新的種子……”
他忽然將那密信抓起擲落在地,紙片無風自燃,化作了千叢萬簇的赤梅:“傳朕旨意,即日起在關中七郡試辦道院,每旬休沐日向庶民傳授‘養生練體訣’,凡習此訣者,需在郡守府登記造冊。”
“著工造司篩選二十種民用符陣,兵馬司增設修行民用署,所需符器由雙方協同研製,並擬定修行者工役章程,民司重新核算田賦,增設教化署……”
“至於那些得了橫財的村鎮……”元武指尖星紋再變,化作二十八宿中氐土貉:“著橫山軍以‘修繕補償’名義加倍發放農具糧種。另傳告天下,就說聖上體恤子民,特賜洪恩。”
墨守城白眉微顫,忽然瞥見殿外宮牆的陰影裏,竟蜷著隻藍尾鵲。那雀兒眼中閃著不似活物的幽光,爪下抓著半片印有建言書的紙頁。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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