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件，自然是那節“機械學演進史”大課的實機操縱，使用了少量低純度的紅水銀蒸汽——高純度的紅水銀既不安全、穩定，就算是氣態也有著硝酸甘油般的危險，又屬於絕密的軍用能源，並不會出現在學校裏。
    西澤爾和另一名學生拜倫，駕駛著機動甲胄，練了幾把火焰噴射器和“鐵拳”，迅速熟悉上手輕鬆，前者的後坐力雖對人體是頗大的負擔，可對於機械骨架卻不算什麽。
    同時，早就被趙青塞入了甲胄內部，寄居於其中的“劍靈”也發揮著它們的作用，讀取、優化著各項基礎操作，達成人機合一。
    這是來源於微型劍界的賦與。
    練就了以亂叢生、劍草、天人感應為基的“輪回劍界”後，趙青新配製了一套袖珍版，置於鏡偶眉心，它不僅僅能強製灌輸劍經程序，還可令劍草承載的靈性降臨於外，附著在各類兵戈之上，稱之為劍靈。
    顯然，機動甲胄雖不屬於劍，但畢竟也算得上是人操控的兵器，自可以適配。
    更具體的來說，劍靈實際上是融入了它們的“騎士之骨”中，處於“硬金”環境裏。
    簡單介紹一下，人類本身的骨骼強度是無法承受甲胄的巨力的，因此甲胄必須有自己的一套金屬骨骼，各國的機動甲胄都是先用“硬金”來製造甲胄骨骼，然後再附加可以拆卸的甲板、動力核心等部件在這具金屬骨骼上。
    所謂的“硬金”，則是一種黃金、銅和成分不明的微量金屬混合而成，在紅水銀中浸泡之後獲得的高硬度超韌性的金屬。
    若以強度而論，硬金應該是這個世界僅次於“究極金屬”和神聖裝具的東西了，幾乎能跟玄鐵媲美，已達到了靈材的標準。
    金剛猛士、轉輪王這兩台神怒Ⅱ型雖隻是教學專用版，主體材質被改成了比較柔軟的銅合金，耐久度不行，可骨架卻並未偷工減料。
    根據趙青的測試和推衍，劍靈，以及蛇、鐮鼬、九嬰等言靈中召喚出的靈體，都無法在元氣稀薄的環境中長期維係存在，在這個異世界，必須得有靈材充當載體方可。
    此外，她也順帶著發現了，這種機動甲胄，因全包裹形態和駕駛者精氣神勃發的緣故，一旦加入劍靈的引導，或許有望較高效地產出金行之氣，尤其是有神經接駁的類型。
    作為教學用具的那兩台，造出後就隻有些沒經曆戰火的老師學生開過，並未發現，但充當靶子的報廢品甲胄中，卻找到了幾縷。
    某種意義上，人之意誌加上神兵利器的材質，曆經歲月變遷孕育出的乾天凜金之氣，跟趙青先前提及的“執念三色”的誕生，倒是頗為相似，潛藏的原理甚近，或許，這就是它可以驅動“入夢引證”的原因所在？
    第二件事，臨近中午的時候，有個自稱來自查理曼的達斯蒙德先生，帶著他的“妹妹”貝爾納黛特·卡米耶·伊莎貝爾·索菲·薇若妮卡，患有自閉症的布裏斯特女公爵，來馬斯頓找間寄宿製學校，選中了這裏。
    下午，女公爵兄妹及其數量不少的隨從便被安排入住學院最好的客舍，一座獨立的小樓。學院方麵告知，女公爵將於下周參加一個簡單的入學評估測試。
    不過，趙青方很容易就發現了這夥人馬的真麵目：這是群異端組織“撒旦教團”的成員，達斯蒙德是頭頭，女公爵則是被藥物控製的“傀儡”，費盡周折才從東方找到的，傳說中的“魔女”，其血液珍貴之極。
    他們找了個借口潛入馬斯頓王立機械學院，當然是懷著巨大的陰謀，必定有大動作。
    然而，這些人並非撒旦教團的真正高層，也沒掌握多少秘密和特殊手段，靠的僅是劫來了個“魔女”進行交易而已，卻膽大妄為。
    不得不提的是，“撒旦教團”看上去是個男性為主的教~派，但內部卻有著女性崇拜，並將“夜之魔女莉莉絲”奉為僅次於神的存在，稱神太遠了聽不到信徒的呼喚，莉莉絲能代替神救贖他們，而彌賽亞聖教隻是偽信者。
    據傳，撒旦教團的起源，可追溯至早年彌賽亞教團先驅發現阿瓦隆之際。當時，因對“天使”、“魔鬼”等未被正式經典收錄的“偽經”記載看法迥異，教團內部發生了分裂，撒旦教團便是其中一支背離主流的分脈。
    他們宣稱：神創造人類之前曾經憑空創造出一個接近自己的女人，她本應成為人類的母親。但這接近於神的女人卻因尊卑之事忤逆神，神對她失望，將其放逐鎮壓，卻因她承襲了神力，無法被徹底毀滅。
    莉莉絲忿恨神的遺棄，於是拆毀自己的肋骨作為材料，製造了魔鬼作為族裔。
    這就意味著，神對智慧生命的創造有兩次。
    人類，不是唯一的。
    而神，也默認了這個結果。
    莉莉斯的族裔，她們真實存在。
    她們是另一種人類，很像人類，絕不完美，但有著超越人類的特殊能力。
    人類是罪人，被逐出了伊甸；莉莉絲也是罪人，也被逐出了伊甸。
    從這一點上說，莉莉絲和人類沒有什麽區別，都是神的作品。雙方都是魔鬼，一種魔鬼並不比另一種魔鬼更高尚。
    在亞當和夏娃的後代，以及莉莉絲的後代之中，神還沒有做出最終的選擇。
    這其實是兩支互相競爭的棄族。
    神曾經和人類簽訂了契約，但神也和莉莉絲的後代締結了聖約，兩份契約中最後隻有一份會生效，最終被神眷顧的一支才有機會走上世界末日的審判席，步入天堂之門。
    而“魔女”“巫女”，正是莉莉絲的族裔。
    撒旦教團表示：先行者在阿瓦隆發現的不隻是紅水銀、超前比機械技術，還有著古老的記載。
    冰封的島嶼上，某個黑鐵十字架下方，發掘出了大批用黃銅書卷寫就的聖約典籍，記述了此前被認定的“偽經”，證實莉莉絲真實存在。
    從這點上看，達斯蒙德強行控製一名魔女，絕對是不符合教義的行為。
    他本質上完全是個投機分子，利用異端信仰作為幌子，拉攏了一批富家子弟，目的無非是斂財、揚名，滿足個人欲望的刺激罷了。
    “……不過，我能感覺得到，那名‘魔女’似乎並未對身受控製、被時而抽血而感到不願、抗拒。”
    夏彌稍作研究，決定暫不幹涉：“她其實是徹頭徹底的純血種，有辦法死而複生，或轉世再臨。‘與其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
    “白王係的高階龍類，處於人形態時，大致對應著北歐神話中的光精靈，在這個元素力受壓製的世界，卻似乎被抹去了龍的記憶遺傳和猛烈的情緒，且持續處於超進化的臨界態……”
    “她的血液，等若於幼龍的胎血，在煉金術中稱為‘黃金聖漿’，堪稱萬能藥。”
    “說實在的，這個魔女‘瓔珞’，應該跟西澤爾是認識的？讓他有種見鬼了的神色？”
    “目前看來，西澤爾的生母，絕對也是名魔女，經曆和另一邊的楚舜華互為鏡像。”
    “你怎麽看？關於棄族論？”小施發問：“眾所周知，這幾千年來，龍族一向自喻棄族，不再受世界眷顧，‘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
    “……人類、龍類，同為‘棄族’，何必敵對仇視？神要末日審判，那就幹神好了！伊甸園？我們的大軍必定能重新攻下！”
    ……
    第三件事。
    學院的教務長龐加萊，被逮住發現是異端審判局駐馬斯頓的潛伏軍官，隸屬六處四科，軍銜中校，還是本地情報負責人的級別。
    從五年前開始，教皇國的軍人們就已經慢慢地滲透進了這座城市，如今以他們的人數，隨時都能取得這座城市的控製權。
    考慮到教廷被定為了當前的敵人，征討審判的對象，龐加萊一經發現，就被控製了起來，拖進了夏彌設置的賭桌，跟人機邊打牌邊審訊，輸了就挨罰，飽受精神折磨。
    雖然堪稱最精英的軍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會保持鋼鐵般的紀律、刀鋒般的意誌和野獸般的警覺，可他畢竟擋不住言靈的催眠。
    “萊卡頓少校、馬隆少校、海菲茲中校、斯梅爾少校、馬莫斯上尉、赫斯塔爾少校……各行各業都遍布了麽？居然還有殺豬的？”
    近期心情欠佳的夏彌點了點這些名字，然後很果斷地給他們來了場一網打盡，關在了教堂深處，並收獲了十幾具熾天鐵騎Ⅳ型，和足量的，可支持約半小時戰鬥的紅水銀。
    通常情況下，標準大小的紅水銀蒸汽背包，可驅動6600馬力的它們五分鍾的滿功率運轉，這個值很難提高，需兼顧高純度高壓下爆燃的閾值和動力核心的過熱超負荷問題。
    這些盔甲的本體都是相似的，高達2.47米，戰術強化之後高度能夠達到2.70米，可以選配不同的武器，如超重型的手持式連射炮、格鬥雙劍“天秤座”、蒸汽驅動的刀鋸。
    被從保管著它們的“上校”機械修理店中取出後，熾天鐵騎Ⅳ型都擺放在了祈禱堂中，麵朝顯聖圖的六翼天使，魁偉的身影矗立，燭光在猙獰的軀體上流動不息。
    沉默的姿態竟莫名帶上了幾分殉道者的虔誠，又像是被神聖力量鎮壓的惡魔。
    這些隸屬於審判局秘密行動隊的精銳裝備，其性能遠非學院裏的教學機可比。
    尤其是壓力傳感器、扭矩傳感器和肌電信號傳感綜合係統，更是先進得不像是這個時代的產物，比21世紀都領先得多。
    “收獲不錯。”
    夏彌隨手拍了拍身邊一具熾天鐵騎冰冷的麵甲，發出沉悶的聲響，在粉紅色的霧氣繚繞——充入紅水銀的微量泄露下，看著那名神色疲憊、臉色慘白的俘虜：
    “世界之蟒列車？你的任務就是在它往返時維持全城戒嚴？”
    龐加萊沒有言語，隻是緊盯著“轉輪王”靈活的雙臂和手指，凝視著它洗牌的動作，仿佛那重複的動作中蘊含著某種解脫的密碼。
    每輸光一次籌碼，他就必須拿如實回答問題來兌換新的，且籌碼越多才越有機會獲勝。
    而且，不知為何，他似乎被添加了個新的打牌遊戲人格，完全按照這個規則行事，在被抓後的大部分時間裏，肆意調度著自己的記憶與語言動作，根本無法反抗。
    所以，龐加萊的主人格，基本上是擺爛了。
    新的副人格，則不喜說話。
    “沒必要等到輸得清潔溜溜，山窮水盡了，才想著用情報來兌換那點籌碼，”夏彌百聊無賴地開口，“你可以早點主動回答。”
    “心中再怎麽糾結，也不過浪費時間而已……莫非，仍然存有等待他人來救援的妄想麽？”
    “跟你接頭的押車人，‘無麵人’貝隆？副局長‘猩紅死神’李錫尼？還是，熾天騎士團團長，龍德施泰特？‘世界之蟒’號預計在十一點整途徑馬斯頓站，10：55你就該到那裏策應了。”
    “可‘殺凰’任務，畢竟不等人……”
    所謂“殺凰”，即指擊殺“大夏龍雀”楚舜華，龍雀就是龍頸龍首的鳳凰異種。
    “殺凰”被製訂出來，能夠執行這一任務的隻有熾天使，百年前，是熾天使鑄造了教皇國的命運，開啟了全新的時代，百年後它將再度代表西方的命運、去撞擊東方的命運。
    “別想太多！好好練牌技吧！總被人機虐的孩子，”夏彌漫不經心地最後言道，“已經有人代你去了。她想看看，教皇國的絕密武器，最強的初代‘熾天使’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放寬心，我們的力量足以瞬間鎮壓全場，什麽神賜甲胄都沒用，不會有額外的傷亡……”
    她瞥了一眼，看穿已心中默數分秒十幾個小時的龐加萊：“現在正是夜間11點。暴雨傾盆，電閃雷鳴，真是個……適合為舊時代送葬的絕佳天氣。”
    “你們……你們究竟是誰？魔女？東方的星見？這是惡魔的邪法嗎？”教務長兼情報長終於忍耐不住，低聲咆哮，失卻了平日裏的風度：“異端審判局多年以來，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此刻，他甚至忘記了去追問對方口中那更為驚人的“熾天使”具體所指何物，巨大的恐懼與信仰的衝擊，已讓他方寸大亂。
    怪不得教廷曆史上要不遺餘力地燒死那些被指控的異端和女巫，原來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夠如此輕易操弄人心、扭曲現實的力量！
    如此邪惡，又如此淩駕於凡俗的理解之上！
    “魔女？”小施在邊上輕笑：“早就說了，我們這邊，明明是代表著神聖與救贖的‘天使’好伐？而且還是位階極高的‘大天使長’哦！”
    ……
    更吹落，星如雨。
    群山之間都被沙沙的雨聲填滿。
    從高速行駛的世界之蟒號列車向後方望去，馬斯頓越來越小，城市燈光很快就湮沒在了黑暗中。
    車廂漆黑的磨砂表麵毫無反光，也看不到任何標記，唯有外壁上掛著一層薄薄的白霜，所顯露的低溫儲藏，讓人感覺到刺骨的寒意。
    它運行起來極其安靜，蒸汽機吐出濃密的白煙，精密的機械發出絲絨般細膩的摩擦聲。
    列車奔馳在群山之間，夜霧從山穀中湧起，它衝破濃密的雨幕，如同一條蜿蜒的黑龍。
    “讓我們開始驗貨。”朝著身旁的空氣點了點頭，貝隆從車頂上一躍而下。
    他掏出了個黑色的金屬圓筒，扭動末端的圓環，圓筒前端彈開，露出八角星形的齒紋。
    鑰匙被插入車廂閘門旁的鎖孔，用力旋轉，閘門緩緩地提起，寒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趙青卻早就先他一步待在了車內，平靜地望著那一具具黑鐵質地的大型棺材。
    它們呈修長的六角形，沉重的鐵質蓋板上鐫刻著聖言和聖徽，還有些繁複的花紋，宛若糾纏在一起的群蛇，古老又不祥。
    透過棺材和薄薄的冰，可以看見貨物的真麵目……金屬的魔神靜靜地沉睡在冰下，鐵麵上流動著寒冷的輝光，漆黑的眼孔仿佛深淵。
    火焰般的花紋和鋥亮的古銅色管道纏繞著它，它的雙手結著古老的聖印，按在自己胸前。
    那毫無疑問是某種機動甲胄。
    可它那麽美，那麽神聖，同時又那麽猙獰，像是神或者魔鬼的殘骸，斑駁的表麵質感奇特，如同某種異世界生物的活體鱗片，乍看是青銅般的顏色，側對著光則呈現出極其幽暗的金色。
    “熾天使，全世界機動甲胄的……原型機麽？”
    她淡淡開口，看著它那漆黑的眼孔中逐漸亮起了暗紫色的微光：“原來……是這樣。”
    在現存已知的龍族煉金術中，趙青尋找到了更接近於它內在本質的答案：屍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