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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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兒穀的夜晚薄霧圍繞,銀色霧絲起落明滅,不由得讓置身其中的人生出一絲寒涼。仰頭望去,一道道金色光線在半山腰傾瀉而出,與充斥山野的薄霧糾纏在一起,互相依托,密不可分。
    不似薄霧籠罩山穀那般聲勢浩大,金色光線絲絲縷縷,被半山腰的石門擋住,無法窺其全貌。石門內有一身著黑底銀紋蟒袍的男人,盤腿坐在雕砌過的石頭上。
    他的身前盤旋著兩顆內丹,洞內徹骨的金光便是從其中一顆流出來的。
    另一顆內丹被金光層層包裹,不同於金色內丹的流光四溢,它整體呈現暗灰色,邊緣還夾雜著一塊零碎的黑斑。
    男人就這樣閉著眼睛,日複一日的重複洗刷灰色內丹上的死氣,悄無聲息,枯坐洞內。直到那抹黑斑被金光徹底消融,一顆最低級的靈體內丹悄然成型。
    同一時刻,男人將因長期運轉靈力而變得有些黯淡無光的金丹收回體內,他驟然睜眼,一把接住了沒了依托而掉落的圓形物體。洞內的金光消失,本就蒼白的臉色平添一絲慘烈,他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眉頭緊皺著好似可以借此忽視身體上的劇痛。
    他抬手隨手一抹,嘴角的血痕暈染模糊到臉頰上,隨後輕輕摩挲手上的內丹,低語道:“去吧,我陪你重新來過。”話音剛落石門便自動打開,內丹從男人手裏飛躍而出,不見蹤影。
    旌國九十八年,隆冬之際,北風呼嘯。
    記柳背著一籮筐山藥,耳邊伴隨著“嘩擦~嘩擦~”的聲音,緩步走在連通著昭灃縣和蓮花村的山路上。
    實在是太冷了,她不住搓動兩隻手,玉琢銀裝的山間傳來記柳給自己打氣的聲音:“若是今日能賣個好價錢,就給爺爺買身新襖子,舊的太破了,不暖和。”卻渾然不知自己的鞋子由於一直埋在白雪下,已經被全部浸濕。
    “嘿嘿,再去買點肉糜,炒菜吃。回去到後山的野雞窩子裏扒扒,指不定能弄出兩顆蛋呢。”記柳念叨完,覺得身子更暖了,腳步越發起勁兒,硬生生提前了一盞茶的時間到了縣裏。
    當她終於走到縣城,集市裏已經有人擺好攤子,坐在那裏打瞌睡了。
    由於第一次來,記柳不曉得規矩,縱使空位置不少,她也不敢隨意坐下,若是惹了哪個土龍王,不定還得挨頓打回去。
    杏仁般的眼睛滴溜溜環視一周後,她小心翼翼走到一個大嬸身邊,大嬸正低著頭整理攤布上的紫柰,看著又圓又大,誘的記柳口水直流。
    她蹲下身子,對著大嬸問道:“嬸子,這紫柰長的真好,可多錢了吧?”記柳在春喜鎮上也沒見過幾次紫柰,這玩意貴得很,她每次看見都想買。隻是就算她把手上的山藥全部賣出去不見得換得到兩顆,她舍不得。
    賣紫柰的大嬸抬起頭,昏暗的環境下,她首先看見的就是那雙明亮靈活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好似藏著說不完的快樂。
    她不自覺喜歡上眼前這位姑娘,笑著回道:“對啊,就這麽點賣出去的錢,夠家裏吃半年了呢。”
    記柳聽到能賺這麽多錢,心裏著實羨慕的緊,她突然想起自家的寶藏後山,便搭起了話題:“我家那邊也有這紫柰樹,可是長出來的紫柰又小又澀,別說賣了,自己吃都難受。”
    說話間記柳順勢把籮筐拿下來,放到大嬸旁邊,問道:“嬸子,我能坐在你邊上嗎?正好聊聊天。”
    大嬸點頭笑道:“當然。我姓張,小姑娘喚我張嬸便好。”
    可是當她看到記柳將籮筐放到地上後,直接屈膝蹲下,滿心疑惑的問:“你沒帶個小凳子嗎?這樣一直蹲著腳要麻的。”
    記柳歎了口氣,心下無奈道:“籮筐太小,我想多裝點山藥過來,路也遠,不方便把凳子拿著。沒事的張嬸,索性熬一會就過去了。”
    她講的輕巧,留在張嬸耳朵裏卻有點心疼。這姑娘一看才十五六的年紀,雖說身材高挑,可身體異常瘦弱,在寒風包裹下好似隨時要被刮走。
    張嬸想著便把自己的矮凳給她,記柳不斷推辭不肯要,隻說自己年輕,這點苦不打緊。
    無奈的張嬸隻能眼睜睜看著記柳蹲累了,就直接在地上坐下,哪怕在這樣的環境下還是眼帶笑意的看著框子裏的山藥。
    天色漸漸亮起,集市上陸陸續續來了些攤販,隻是還沒人來買東西。兩人並排坐著,閑來無事聊了起來。
    “丫頭,你從哪裏來的?”張嬸的提問,讓記柳不自覺想起自己第一次去鎮上賣菜的樣子。八歲的她,數九寒冬裏背著從後山挖來的野菜,步步踉蹌的走到春喜鎮上賣,圖的就是鎮上的老爺們想吃些新鮮貨。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賣出高價,給記某抓藥。
    “我是蓮花村的,張嬸你呢?”記柳回答完,忙不及鋪開話題。
    “我就是昭灃縣縣城裏的,喏,往那裏穿過兩個巷子走到底,右手邊就是我家了,”張嬸伸手朝前指了指,隨後問道:“你這丫頭住在蓮花村,山藥為什麽不去春喜鎮上賣啊?到縣城裏可是有一段距離。”
    現在天上出來點光暈,記柳順著她的手伸頭望去,巷子裏都是青磚瓦房,一棟連著一棟清晰可見。青瓦房格局十分相似,明顯手上沒點子積蓄的人家是住不上的。
    “一般我也是在春喜鎮上賣的,最近聽鎮上的人說,有人在縣裏出高價,要收山藥。想著能多賺一點是一點,後山剛好長了些野生的山藥,都被我給刨過來了。”記柳想起前兩日鎮上賣菜大叔說過收山藥的主家是外地來的,隻在昭灃縣呆幾天,她忍不住有些擔心,也不知那人還在不在了。
    張嬸並不經常來集市賣貨,是以很多情況也不清楚,她跺了跺凍得冰涼的腳,心中憐惜道:“家裏人呢?如今連天的大雪,出來一趟委實不易,沒人同你一起嗎?”
    “在我很小的時候,也遇見一次寒冬,那次的雪下的比今年還大,爺爺為了出去給我買口吃的,從山上滾下去摔斷了腿,”記柳想起家裏那個時常冷著臉,又極其好麵子的老頭,心裏熨帖:“雖說現在治好了,可日頭一旦濕冷起來,身上總是疼的發汗。”
    “那你爹娘呢?不......在了麽?”記柳聽到張嬸的問題,瞬間安靜了下來,似乎她也經常會問爺爺一樣的問題。
    多年前,記柳還不及爺爺的腿高,身邊的小子經常嘲笑她是沒爹沒娘的野丫頭,她那時會哭著跑回去,一遍又一遍追問記某:“爺爺,我爹娘呢?為什麽別的小子都有爹娘,我卻隻有爺爺?”
    記某每次遇到無法回答的問題,總喜歡擺臉子。拉長臉不說話的他,身上有股子氣勢,年幼的記柳但凡看到他的臭臉,都會囁嚅著收回哭腔。
    慢慢的,記柳也不再問了。長大了,她就知道了,這世道不是誰都有爹娘的。
    “這山藥怎麽賣?”突然傳來的雄厚嗓音將記柳拉回現實,她看著眼前的壯漢,腦子有些打結,怔愣一會方才低聲回道:“兩錢銀子一斤,這裏麵有二十斤。”
    記柳剛說完,張嬸就捏住了她的衣角,放在平常,就這籮筐裏的全賣了估摸著也才值個一兩銀子。
    壯漢聽罷並未多問,直接伸出握緊的拳頭朝著記柳伸過去。
    看到這情形,張嬸莫名有些緊張,她強忍住想把記柳拉到身後的衝動,便聽到壯漢嘴裏傳出不耐煩的聲音:“這裏是十兩銀子,全要了。幫老子把東西送到渡口,有人會找你接走山藥。”隨後手裏還扔出一塊銀子,直直砸到記柳懷裏。
    說完話,壯漢轉身就朝集市深處走去,邊走嘴裏還邊嘟囔著:“今年要的少,也不知能吃到多少油水......”再走遠,記柳便聽不清了。
    “哎喲,嚇死我了,”見到這人走了,張嬸狠狠舒了一口氣,拉著記柳忍不住數落道:“你這丫頭,獅子大開口也不是這樣要價的,得虧這漢子不管價格,不然是要吃虧的。”
    哪曾想此時記柳心裏都已經被銀子填滿了,她滿心懊悔,做什麽自己不多要點?怎麽就被那漢子的身材給唬住了?若是直接要個一兩一斤,她會不會收到五十兩銀子?
    記柳有些可惜,她打開衣襟將銀子收到懷裏,冰涼的觸感刺激到她的胸口猛地一縮,可這種感覺卻讓她踏實。隨後記柳轉身,直勾勾盯著張嬸問道:“嬸子,渡口在哪兒?”
    記柳自小就沒來過縣城,就連集市的位置,還是聽的鎮上一道賣菜的嬸子叔伯講的。
    她記性好,方向感也不錯,愣是憑著這兩點平安到達縣城,順利找到集市。
    “丫頭,聽嬸一句勸,咱找個男的,給他點銀錢,讓他給你送過去,”張嬸也從未去過渡口,可那裏的事情一樁接一樁,醃臢不堪,她心中一凜,便將頭湊過去不住勸道:“昭灃縣的渡口魚龍混雜,就是男人都不輕易往那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