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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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也想吃肉。”躲在不遠處負責上半夜盯梢的陳八,鼻頭呼哧呼哧地輕嗅,試圖將空氣中殘留的香氣盡數歸於自己。
他抬起手拐子拄了兩下閉目養神的陳七。
“......忍著。”
出發前,陳思綿給兩人準備了糕點,陳七帶出來的時候還挺稀罕,畢竟前麵那群糙漢子,隻有饅頭和黍餅,都不用比,就知道誰懷裏的更香。
可是,就在此時此刻,陳七趴伏的地方,正好側對那張帶著麵具的臉,雖然看不清麵容,但是盛禮周身透著饜足,嘴角勾起的笑遲遲高掛,倔強著不肯落下的模樣,氣得他朝著陳八伸出魔爪。
“嘶......”陳八臉皮揪起,問道:“你掐我幹嘛?”
心下已安,陳七收回略帶老繭的手,指向扔在一邊的包袱,說:“糕點!”並示意陳八給他遞過來。
“沒了!”可惜,陳八伸手在包袱裏掏啊掏,分裝糕點的包裹摸著有點粉渣,空的讓他驚歎。
在陳七的注視下,他傻氣橫秋,露出一口大白牙,在黑夜中閃閃發光,隨後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立刻將鍋甩出去,說:“都怪他們,吃得太香了!勾的我饞蟲都出來了。”
被勾出饞蟲的,豈止他一個,陳七的肚子也早就在打鼓,一刻不停,不過是靠著過午不食的毅力在撐著,如今他要盯住後半夜,終於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打發兩口,愣是因為陳八破滅了。
他們這兩日的口糧被陳八一個晚上造掉了,要說這怎能不氣,陳七默默翻了個白眼,深知自己的弟弟已經在不作死就不會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遂一手點額,清晰吐出一個髒字:“滾!”話題終結後,徹底不再搭理。
如果換做其他時刻,或者換個其他人,和陳八這麽說話,他必然是會劈頭蓋臉吵一頓,盛府最大八婆的名聲可不是白來的。
——滾什麽滾!你是不是不張開嘴不能說人話?!幾塊糕點就想讓人滾,你怎麽不索性滾一個做模板?讓別人有樣學樣算了!
但是他不敢,一是因為那是陳七,二是因為一兜子糕點,隻有一塊不在他肚子裏。
大概是陳七那邊不時傳來肚皮轟鳴,導致飽腹帶來的泰山壓頂之感更加明顯,陳八藏在黑暗中的瓜子臉,透出一絲因擠壓而讓糕點填滿食道的扭曲。
為了保證陳七不會殺之滅口,他的喉結用力滑動兩下,昂起頭準備先把翻湧的東西咽回去,就在此時尖銳的疼痛從頭皮傳遍全身,一隻雙腿健壯有力的白色胖鴿死死扣住了他。
“嗷~嗚~”陳八越是抬頭,那雙爪子扣得越緊,他痛呼出聲,甫一想起他們正在做偷雞摸狗之事,又立刻將嘴捂上。
“別動。”他被陳七一把掐住下巴,亂晃的腦袋被穩穩托住,隨即胖鴿就被陳七摁住了命運的身軀,除了四處亂瞟的黑豆和繃直的爪尖,其餘位置都被大手掩蓋。
陳七抽下硌手的圓筒,單手撚開蓋子,取出紙條,雖然眼底的震驚轉瞬即逝,但還是讓陳八捕捉到了,他把頭湊了過來。
——夫人有令,以命相護。
看到陳七懷疑的目光,他三指並攏,放在嘴邊,真誠說道:“我發誓,傳回去的訊息是‘某已就位,記柳欲見都城風光,沿路跟隨,何如?’,若是說謊,斷子絕孫!”
說完還沒忍住“嗝!”一聲,換來陳七再一個白眼。
陳八不可置信,他將紙條拿來,仔細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嘖嘖搖頭:“夫人這說的,到底是要我們保護記姑娘,還是大少爺啊?”
應答並未傳來,他抬頭一看,陳七正麵無表情看向前方,睡得橫七豎八的幾人。
這時,陳七突然動了,他淩空蹭著地麵,爬的正開心卻被陳八猛地拉住:“你幹什麽去?”
“......吃飯。”拉住他的手瞬間鬆開,堵在嗓子眼的感覺至今還曆曆在目,若非胖鴿搗亂,怕是他們要挪位置了。
對了!胖鴿!
陳八目眥欲裂,他看到被陳七握緊的胖鴿早已做死鳥狀,哆哆嗦嗦問道:“哥,你,你不會,要吃了,綿綿姐的愛鳥吧?!”
“是你。”陳七說完,立馬起身,貓腰離開,全程未發出一點聲響。
“?”
隨著陳七一道離去的,還有他關愛智|障的眼神,而留在原地的隻有滿臉疑惑的陳八。
如今,隻剩陳八一人在蛙鳴中監視,他無聊地咬著草根,過了許久,記柳那頭鼻子嗅了嗅,翻了個身,幾欲清醒,呢喃道:“好香,吃肉......”
盛禮還以為是在夢中,他睡得正酣,耳邊突然傳來她的聲音,意識不清下,模糊應道:“沒肉,乖,睡。”
“嗯......”
一段對話快速結束,就連正在守夜的衙役都沒聽到,陳八的周圍甚至已經堆上各種野草編織的物體,有棱有角,卻不成形狀。
“真醜。”
躲在遠處補充能量的人終於回來了,陳八不用再獨守寒夜,激動萬分:“哥,你回來了?”
他的眼睛搜尋一圈,問道:“胖鴿呢?不會真吃了吧?”陳七嘴上的油漬還未擦幹淨,在黑夜裏泛著光澤,陳八看到後,著實替胖鴿捏了一把冷汗,莫不是陳七已經餓到饑不擇食的地步了?
或許是腹內有糧,陳七心情好似有了一個質的飛躍,他舔了舔殘餘肉香,解釋道:“放了。”
借給陳八十條命,陳七也不敢拿來給陳思綿砍,雖然他覬覦這隻胖鴿很久了,但是隻要陳思綿在,他就不敢下手,信鴿能養到胖鴿那般,委實不易,豈能輕易拿來開刀。
盯了大半夜,陳八早就困了,如今陳七也回來了,他終於能安心打盹。
他剛準備閉上眼睛,就聽見陳七說:“保護記姑娘。”
冷冷的聲音傳來,陳八愣了一下,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間凝固,他點頭稱是,朝著前方望了一眼,才開始休息。
也許是有了陳七的看守,夜間顯得安心很多,他一覺到天明,直到被人踢了一腳。
驚醒後發現盛禮一行人已然不見蹤影,他趕忙起身,驚詫詢問:“他們人呢?都出發了?你怎麽不早點叫醒我?”
劈裏啪啦問了一大堆,讓本就嚴重睡眠不足的某人,更是眉頭緊皺,足以將夏日的蚊蠅夾死。
“走。”
陳七懶得解釋,盛禮他們開始行動的時候,他以為陳八會自行醒來,誰知這人睡的跟頭死豬一樣,非得逼得他動用暴力。
他一邊快速朝著州府的方向跑去,一邊隱晦地撓了撓腰側,心中暗忖:以後這種守夜的活,說什麽也要把下半夜留個陳八,也不知為何,蚊蟲光盯著他咬,陳八一點事沒有,想想就晦氣。
陳七越想越氣,跟在一旁的陳八敏感地察覺到了,不懂哪裏觸了他的黴頭,生怕受到毒打,愣是乖巧的全程沒有開口。
就這樣,兩人一路無言,跟著盛禮等人到了州府。
他們直接去了刑獄司,剛到大門口,負責押送丁臣的大人們已然在門口等著了。
盛禮上前:“各位大人,屬下是昭灃縣衙捕快盛禮,奉命押送李玉上都城受審。”
這群人早已受到消息,負責這次押送的叫林不悔,也是州府刑獄司的副管事,兼州府司卿大人劉風的妹夫。
林不悔此人在州府頗有名望,大抵傳頌的都是他為人如何謙和有禮,如何善良多金。
文月城在他出發前就有叮囑,丁臣藏著的事,一旦被揭露,這中間牽扯到的人,不是掉腦袋,就是金玉鋪路。
州府刑獄司的司卿曆年做事小心謹慎,不喜冒頭,反倒是自從林不悔出現後,先是娶了劉月,再是坐上副管事之位,野心不小,不容小覷。
林不悔上位後,州府刑獄司行事一改往日謹慎的作風,文月城猜測很多事情都是他在背後推動。
就拿丁臣的事情來說,若是換著以前,劉風定然是有多遠躲多遠,明哲保身。
可是林不悔必然不會放過此等大好機會,富貴福祿往往伴隨險象環生,敢做的唯有他一人,是以會親自押送丁臣的,也隻有他一人。
“您一人押送丁臣嗎?”文月城之前將猜測告知於他,盛禮起初還不信,刑獄司的人但凡動點腦子,都會知道丁臣和軍營有關,絕對不是小事。
劉風再小心,也不會拿如此重要的嫌犯開玩笑,隻安排林不悔押送,萬一路上有個好歹,少說得搭上整個歲西州的刑獄司。
林不悔從和他們會麵到現在,臉上溫和的笑意便沒有退下去過,如此緊要的事情,他依舊是溫暖和煦:“對啊。”
“嗬嗬,”話音剛落,眾人眼神驚愕,他笑意更深,眉眼彎彎:“不還有你們嗎?!”
“可......”
本都做好準備,一路上被刑獄司的人各種打壓鄙視的眾人,一時間有些摸不準,自古刑獄司的大人,向來是瞧不起他們的,畢竟良籍裏的人一般不屑於和賤籍一同做活。
仿佛是猜到了他們的意思,林不悔笑著打斷道:“有了各位同僚,刑獄司哪還需要出多少人手,有小子一人跟在後頭白吃白喝足矣!”
“各位趕路舟車勞頓,本該請進去喝杯茶歇歇腳,可奈何時間緊迫,遂小子已安排手下備足幹糧,現在就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