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今晚並不堵，五分鍾就到了市醫院。

    一下出租，江沚便馬不停蹄地帶著徐菁進了大門。雖然之前他一直讓徐菁別瞎焦慮，但老實說，他現在和徐菁一樣著急。

    餘芳電話裏也沒說具體生了什麽病，好在江沚問了前台，很快就根據電話號碼找到了對應的病房。

    徐菁無助地在他身邊，看著江沚為自己忙前忙後，心裏熱熱的。

    要是讓她一個人跑過來，她這麽笨，還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發什麽呆呢？走了。”

    “哦哦……”

    回過神來的時候，江沚已經走出兩步去了。徐菁趕緊小跑著跟上，好在江沚走得也不快，甚至為她刻意放慢了步子。

    兩人根據前台詢問道的信息來到303病房。

    “吱呀……”

    江沚輕輕將病房的門推開。

    徐菁身子微曲，從他開門的胳膊下探出腦袋，小心翼翼地打量裏邊，生怕冒犯到其他病人。

    今天住院的人應該比較少，很多病房都是空著的，303也隻有一個人。

    餘芳在靠窗的一張床上，正斜臥著端著手機，聽到開門的動靜下意識抬起頭來。

    病房的兩盞燈隻開了一盞，顯得有些昏暗。她斜臥在昏暗之中的身影顯得更瘦小了。

    看到那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腦袋，餘芳的眼睛有些驚訝地微微睜大：“寶貝？”

    “媽媽！”

    徐菁聲音一抽，不等江沚說些什麽就像小倉鼠一樣從他胳膊下邊鑽出去了，一下子撲到餘芳床邊，把她的手使勁攥住。

    印象裏，媽媽的手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手。可是，這雙手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便像抹布一樣粗糙，甚至增添了許多傷痕。

    徐菁又沒出息地哭了。

    眼淚不聽話地從眼眶裏溜出來，啪嗒啪嗒落在媽媽的手上，又從手上落在被單上，變成一朵一朵深色的花。

    直到今天她才發現，記憶中這雙做飯、縫衣、盥洗、任勞任怨撐起了整個家的手，原來是這樣瘦小。

    餘芳看到女兒這樣傷心，勉強一笑，抬手揉揉她的小腦袋：“怎麽又哭啦，哭鼻子可不好看……媽媽沒事的。”

    “媽媽騙人！”

    徐菁眼淚汪汪地噘起嘴，“你都，你都這樣了！”

    說完以後哭得更凶了。

    餘芳安慰不動，無奈地笑了笑，微微偏頭，目光落在病房門口的江沚身上。

    江沚微低下頭：“對不起阿姨，我……徐菁很擔心您，我還是帶她來了。”

    “沒事沒事，阿姨不怪你的。”

    餘芳一邊說著，一邊為徐菁擦淚：“寶貝，是江沚陪你來的嗎？”

    “嗯嗯……”徐菁點點頭，自己也抹了一下淚：“江沚帶我坐出租車來的。”

    “哦？是這樣呀。”

    餘芳衝江沚笑了笑，“謝謝你呀小江，大晚上還要帶她出來……”

    江沚忙擺了擺手：“沒事兒阿姨！我本來也想來看看您的，不麻煩！”

    “謝謝你呀……”餘芳眼角有些泛紅，抬手揉眼：“謝謝你關心阿姨……”

    “阿姨喝水！”

    江沚去倒了杯熱水端給餘芳，隨後也在她床邊蹲下，好奇道：“阿姨您具體為什麽住院……方便說嗎？”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啦。”

    餘芳端起紙杯，輕輕抿了一口。

    江沚倒的熱水裏加了些涼水，暖而不燙，剛好可以入口，熱氣直通腸胃的感覺很舒服。

    “今天下午我正在忙，突然獨自有些疼……還好幾個熱心的客人叫了救護車。”

    “醫生說我這是急性膽結石，現在已經出現炎症了，不過情況還算穩定。之後要打兩天點滴，然後……看情況還要做手術吧。”

    徐菁馬上心頭一揪，眼睛微微顫抖起來：“要做手術？”

    江沚忙輕聲安慰：“沒事的，膽結石手術不算大手術。”

    徐菁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江沚似是有些猶豫，但還是選擇開口了：“阿姨，雖然您很忙……但早飯還是要吃的啊，不然身體會扛不住的。”

    徐菁的目光頓時變得有些驚訝：“媽媽，你……你平時不吃早飯嗎？”

    “我……”

    餘芳目光躲閃，“偶爾比較忙，就不吃啦……”

    “媽媽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呀！”

    徐菁有些著急地捶了捶被沿，眼淚就又從泛紅的眼睛裏冒出來了。

    江沚想安慰她，卻又有些羞於開口，隻好輕拍她的肩膀。

    餘芳笑得幸福而苦澀：“批評得對，媽媽接受批評。”

    徐菁慢慢低下頭。眼淚仍在流淌，順著少女的臉頰，一滴一滴，將被單再次打濕。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徐菁像自言自語一般小聲說道，聲音一抽一抽的。

    “媽媽是為了讓我上學才把自己弄得這麽累，是我讓媽媽……”

    “乖，別這麽說自己。”

    餘芳伸手輕輕捧住女兒的臉蛋，臉上淌過兩行淚水，表情卻是在笑。

    “媽媽從來不覺得供你讀書很麻煩。相反，你是媽媽的驕傲呀。”

    “街坊們一提到你，都說你在一中念書，厲害得不行！每次和王伯伯他們聊到你的時候，媽媽都特別幸福呢。”

    餘芳的聲音溫柔而清晰。

    徐菁感受著臉頰上媽媽手掌的溫度，已然變成了小哭包，努力咬著嘴唇不哭的樣子可愛又惹人憐。

    江沚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隻覺得喉嚨隱隱有些哽痛。

    徐菁使勁揉著眼睛：“可是，可是我不想看到媽媽為了我這麽累……”

    “那你就努力念書寫書，以後養媽媽！”

    餘芳使勁露出笑容，伸手將徐菁的小腦袋攬過來，然後輕輕在她額頭上啄吻了一下。

    

    徐菁安靜地等媽媽親完，隨後也在餘芳臉上使勁啄了一口。

    江沚有些羨慕地看著這一幕。已經記不清上次和老爹或老媽這麽親密是啥時候了……初中？小學？還是更早……

    “對了寶貝，你們今天剛考完試吧？”

    餘芳將徐菁摟在懷裏，關切地問道。

    “嗯嗯。”懷中的徐菁點點頭。

    “感覺怎麽樣呀？題難不難？”

    “難……”徐菁說完難，聲音又淺淺一揚，“不過我做出來好多呢。”

    餘芳被女兒逗笑了，又看看江沚：“徐菁這麽厲害呀？”

    江沚點點頭：“阿姨，徐菁這段時間的努力有目共睹，她經常學到很晚，非常認真的！”

    餘芳的眼睛肉眼可見地變成了兩道月牙：“是嗎？真是辛苦你啦~”

    “沒事，我也有在向徐菁請教地理的。”

    “真好。”

    餘芳感慨地點點頭，又有些好奇地問道：“那，那徐菁這次考試……能進步嗎？”

    說罷，母女倆都沉默不語。高中以來，徐菁的成績一直在緩慢地掉，56，77，90……一直到上次的167。

    而這次“考得不錯”也隻是她的感覺而已。

    “一定會進步，隻是程度的問題。”

    江沚托著下巴思索片刻：“保守一點，應該在一百名左右；如果發揮得再好一些，前八十也並非沒有可能。”

    “聽到了嘛？前八十唉！”

    餘芳又驚又喜地捧著徐菁的腦袋親了親：“寶貝真厲害！”

    徐菁也笑了，臉上還留著淚痕，像髒兮兮的小貓。

    “不過，還是小江更厲害~”

    江沚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也沒有那麽厲害啦……”

    “厲害的人才謙虛呢！”餘芳嘿嘿一笑，“小江，你的目標是前幾呀？”

    江沚沒有絲毫猶豫：“當然是年級第一。”

    “年級第一唉！”

    餘芳激動地揉了揉懷裏的女兒。徐菁的臉蛋本來是小小的，結果快被媽媽揉成大臉貓了。

    “寶貝，你的目標是什麽呀？”

    徐菁支吾著聲音：“不，布吉島……”

    江沚這時微微一笑：“徐菁的目標也是年級第一。”

    “唉，唉？”

    徐菁慌張張地回頭，“我，我哪有——”

    江沚眉毛一揚：“你說過要追上我的啊。我的目標是年級第一，你要追上我，不就是追上年級第一了？”

    徐菁說不過他，嘴一噘嘴，把頭紮回媽媽懷裏。

    餘芳隨和地笑笑：“你那麽厲害，徐菁肯定是追不上你的啦……”

    “徐菁可以的，阿姨。”

    江沚一字一頓道，看著蹲在床邊的少女，目光認真而溫柔。

    “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徐菁很優秀，不比任何人差。我等著……她追上我的那一天。”

    “江沚相信你呢！”

    餘芳用手指撥了撥徐菁的耳垂，語氣又驚又喜。

    徐菁起初有些羞澀地紅了臉，隨後也感覺燃了起來，拳頭一緊：“我，我會努力追到江沚的！”

    “……”

    空氣忽然安靜。徐菁怔怔地抬起頭來，正好對上餘芳滑稽的笑容。

    少女臉蛋一紅，又把腦袋紮回了媽媽的懷裏。

    “在，在學習方麵！”

    “麽事麽事，媽媽都懂的啦~”

    “媽媽好討厭……”

    江沚在旁邊眼巴巴看著，不知道該羨慕誰。

    靠，感覺都好羨慕……

    “行啦，這也不早啦，你們快些回去吧，大老遠跑來看望我……”

    餘芳絮絮叨叨地把女兒從懷裏扒拉出來，遞給江沚：“那……徐菁這兩天就麻煩你啦。”

    “嗯……”

    江沚看餘芳捧著徐菁遞過來，莫名有種想伸手接的衝動……

    “寶貝，回去要和江沚好好學習！”餘芳衝徐菁握了握拳頭，“追上江沚！加油！”

    “加，加油……”徐菁捂臉也握了握拳頭，感覺快羞死了。

    “那個，阿姨，我想跟你說個事兒。”

    江沚支支吾吾開口道：“就是……我爸爸想請徐菁吃頓飯，您看可不可以……”

    餘芳眼睛一亮：“哦？請我閨女吃飯？”

    “嗯嗯。”

    江沚慫慫地戳戳手，又害怕誤會似的，趕緊補充：“就是，上次徐菁來的時候，我爸爸對徐菁的印象挺不錯嘛！就，就想……”

    完，這怎麽感覺越說越不對勁了？怎麽有點像嶽父請兒媳婦吃飯那種感覺了？

    江沚想給自己兩巴掌……

    餘芳捂嘴笑了：“可以呀，當然可以！”

    “嗯……那阿姨，我們先回去了……”

    “那個，小江，你出去下，我跟徐菁說點事。”

    “啊？哦哦。”

    “哐——”

    ……

    房間裏安靜下來。徐菁看看房門，又看看病床上的媽媽，好奇地眨眨眼：“媽媽，你要說什麽呀？”

    餘芳瞄了眼房門，確認江沚出去後，小聲問道：“寶貝，你感覺小江怎麽樣呀？”

    “？”

    徐菁愣了一下，隨後意識到媽媽在說什麽，臉啪地就紅了，急得甩甩拳頭：“媽媽你瞎說什麽呀！”

    餘芳學她的樣子，也像少女一般揮了揮拳：“不是瞎說哦，媽媽就是那個意思！”

    “你認識小江之後，媽媽感覺到你陽光了不少，成績也有進步了。你們一起互幫互助，媽媽真的很開心。而且你一直對小江有好感，不是嗎？”

    麵對女兒的臉紅，餘芳乘勝追擊，圖窮匕見：“寶貝，媽媽能感覺到小江其實對你也有好感。所以——

    勇敢一些，和小江談個戀愛吧！”

    奇怪的是，徐菁這次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臉蛋冒蒸汽，也沒有急著爭辯，隻是有些羞羞地低下頭，雙手揪著衣角。

    “媽媽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擔心自己不夠優秀，配不上江沚。”

    餘芳摸著女兒的腦袋，柔聲道。

    “自信一些寶貝，你其實很優秀的，小江都說你優秀啦！你的目標是年級第一，有多少人敢想這個呀？”

    “可是……”徐菁眼巴巴地看著媽媽，目光稍微有些失落。

    “可是我現在還沒有那麽優秀。”

    “是，我們也要承認，人和人也是有差距的啦。有些人生來厲害，但更多的人都注定平凡。”

    餘芳輕輕將女兒抱在懷裏。

    “但我們可以努力呀。沒必要比別人更優秀，隻要比昨天的自己更優秀，那就是最棒的。”

    “嗯嗯！”

    徐菁也將媽媽摟住，使勁點點頭。

    忽地，少女像是有什麽壞心思一般，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

    “……媽媽，告訴你個秘密！”

    “嗯？”

    “其實我們……”

    一分鍾後。

    伴隨著“吱呀”一聲，門開了，走出一隻徐菁。

    少女的臉蛋紅撲撲的，像剛做過壞事一樣，看到江沚的時候目光躲閃。

    “好了？”

    “好，好了。”

    “哦。”江沚把半個身子探進病房：“那阿姨，我們回去了啊。”

    “去吧去吧~”

    餘芳揮揮手掌道別，有些乖巧的樣子。

    江沚當即起了一堆雞皮疙瘩。

    為什麽感覺阿姨的笑容有點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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