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世界焦點新東方 007章 代郡府~:大義將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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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一隻腳踏出門外駐停已久的馮義猶豫了,現在即使不為尊嚴,而替長期賞識他的郡守著想,今日也不得不吹出一番高論!
郡守看到反水的郡尉如此絕情,頓時急紅了眼,也被迫開始搶白:“馮義,你真當逆臣嗎!難道你們馮氏一族永遠靠舌頭禍亂趙國嗎?”
“臣虞博言請君上見諒群臣唐突!既然都為興複趙室著想,自然不存在天然的仇恨,請令諸位重新歸席,且聽馮義後話!任何人,膽敢再次犯上者,請押往郡府門外當街斬首示眾,曝屍十日,以敬效尤!”
“恐怕先時的趙簡子與趙襄子也會受到大臣攻訐,隻不過能夠很好的解決矛盾,所以才成就一世雄名的吧。”繆豐年不知不覺走神,默念出心中的想法。
最貼近門外的肥食其聽聞此話,趕忙穿過人群,攙扶起馮義。出身基層的老國丈對這位敢於點破困境的書生惺惺相惜,何況處於保護外孫以及自家的目的,也應該令其妥善完成後續發言。卻見後者揮揮衣袖,頗有自尊地走到正堂中央,不待眾人歸位,即自顧自地開講:“臣馮義自幼好文書禮儀之道,然則在趙國升官無望,才散盡家資,結交邯鄲貴人,購得代郡一縣為丞。歲月蹉跎,四十有六乃遷郡丞。然而邊地尚武,文職多受排擠,今日有幸得遇諸王孫、大臣於此,是國不幸,然斯小臣之福;又見明君在上,方才鬥膽進諫;不料言猶忤逆,攪擾諸貴人所圖,遭受嘲辱,又加毆打;致使朝議受阻,國體大失。是臣不才,請貶官故縣為丞,望大王恩準!”話音剛落,便往門外走去。
此時繆豐年回過神來,這廝竟然裝完B就想走,還生上氣了!可再尋常的朝堂,現在也是朝堂啊,豈能容這外臣放肆;尤其攪亂剛剛形成的新一輪議事高潮,若如其所願,自己主持人的地位還保得住嗎?因而立即以宦官特有的聲音駁斥道:“站住!巧言如簧之徒!難道不怕頭顱被懸掛在市場的高杆之上嗎?居然還想討一縣為丞,今日,你若不說出所想,連庶民都別想當!”
眼見局勢風雲變幻,繆豐年的臉上也滲出成片的汗珠,照理說,在一個‘去勢’的安靜內宦男子身上,這點是很難發生的——他仔細回想秦軍強行集中所有趙國王族宗暫居王宮受拘禁時、自己僥幸翻牆救出的公子嘉:對方的模樣平淡無奇、內向寡言,與今日判若兩人。即使來代的路上也沒看出其所體現出的潛質,這究竟算怎麽回事?如今舉止,形容成明君,也隻能表達其資質的下限水平,簡直有‘簡襄威烈’的風采!
有此四鑒,臣大膽請奏,請召吏民共知即位之事,大典隆重宜顯國家之威,不宜居一室之內,狹采廷臣集議而輕定國體;且請即代王位,比趙王,絕強秦陰邪之念;祀公子章於廟,別趙代之分;立武靈王為廟主,顯趙代之親;今起依王稱,停王、君並行淆亂;且議趙王遷諡號,傳趙諸地,假稱其死,幼無子嗣,絕百姓祭祀追思之念;封諸臣領兵分駐西境,在雁門、雲中、九原三郡之地,勿奪其職,使稍安而畏兵鋒,不敢降秦,且杜匈奴南下、婁煩林胡渡河掠地之憂;遣輕騎出徑擾秦師,立代王威號,廣召勇士遺民投效;擇使使燕國,曉唇亡齒寒之理,倡聯姻之誼,共抗秦師;再使使魏國,通和好,敘三晉之誼,暗結同盟,議收容誌士複韓之事,亂秦腹中領地;又使使楚國,重締舊好,言南楚北代別周自立故事,推戴其王為上王,重任縱約長,伺機擾秦之南境;稍書信於秦,暫請休兵,假通好和,偽稱先悼襄王遺命,欲效趙主父故事,立公子嘉為代王,為奸臣所阻,今王上王代,無欲圖趙國故地,稍安秦憂,再待後圖。十二事若能施行,吾國必能再興!”
馮義的滔滔大論說完,滿臉通紅,斜陽也被雲層遮住,‘靈光’消失不見。他的額頭已經被汗珠占據,時不時匯聚成滴流到地上,浸濕了半片木板,水量之大,更像尿濕了褲襠。
“大膽書生,糾結虛偽的名義概念,我趙國就是被你這樣矯情自飾的偽佞之徒坑害掉的!究竟是複興趙國,還是複興代國?難道還要讓王族和宗室集體改氏啊,狗膽包天!”公子虔見自己雄辯無能,也缺乏深度思考的能力,果斷盯著馮義建議的某些字眼摳起可能的疏漏來,企圖再次壓製外臣得勢,使議事重新轉到‘以宗室貴族為主的共和局麵’這一既定意圖上來。
會議駛向了不可預知的未來,恍惚間每個人的視線都仿佛被拉長了:午後的日頭雖然不甚毒辣,但斜陽照耀在馮義的身上,猶如被聖光籠罩的偉大人物,從麵龐到身形輪廓一應不可直視。他的回頭不能被明確分辨,臉上也看不清傷痕,然而,唇齒張合在光明下的陰影中,所傳遞出的語言信息卻異常堅定。趙從簡仿佛聽到聖靈附在對方身上,全場新興的焦點,一時間奪去了自己身為彌賽亞的榮耀。
“請君上恕臣無狀!義以為,當今之要,在乎國體!自武靈王稱王以降,英主擴地千裏,開趙之新製。合農牧兩利,成步騎虎狼之師。征討四方,無往不利。世稱上國者,唯秦楚趙三者而。而尤以吾國不因明刑役民、不因地廣人眾、唯以良將精兵著名當代。苟易國土於齊國善守之地,遠諸國,無爭雄,今日何致使亡國?衣胡服,驅婁煩、林胡、匈奴之行國種族於他處,可聞此三國今日敗亡無存,民盡歸趙?是在大河之南繁衍生息,再藉山川河流荒漠之險以據其地,固其本,廣其眾,時時翻山越河侵我邊郡,猶欲複其故地而居,假邊郡吏民不善守其土,諸胡朝歸而夕牧,興盛亦不過數年之功。此雜胡風俗之便,興衰何速,所以成其造化。即中山入夏之國猶能複,此可為我深鑒之一;
然亦武靈王,老矣猶戀攻戰殺伐,擴土於他國,不惜交從降胡,是益遠背華夏之禮,去周公所為何遠?昏庸老朽至極,自稱主父,竟欲君臨一國而禦雙王。國不堪貳,晉室先鑒不聞,是害賢公子章,弄權之弊。錯愛吳娃而亂政,王後廢立無常,如悼襄王故事,趙民不堪惠文王之後久矣!既都文明之地,又多胡虜之欲,貪他國土地,無胡夏之別,是終亡南國疆域因由。前長平之戰又不鑒,失亡甚眾,未修燕趙魏燕之交,終坐邯鄲無他國之援而陷,實無悲憐可取之處。周禮不修,習胡之惡猶不自知,是別燕昭王變法之功,其國今日猶安,雖然南取齊而終失其地,然北擊東胡諸部,擴地千裏仍存無恙。此可為我深鑒之二;
趙王遷今受俘,見秦王政之明,滅韓而遷其王族,今日必不如市人所願更立安平君為王,集吾國王族於宮室之間,所謂別宗民、絕亂作,備燕齊魏之後救,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故。料徙王族,不過旬月之間。昔楚亡其都,鄢郢在西,其人亡命奔國之東,在陳,在壽春,今日猶享其國,立宗廟社稷於新都,秦不能盡滅。此可為我深鑒之三;
見齊國之亡,七十二邑唯存其一,為燕有三年,斯賴齊民同仇敵愾,是借民心民欲、集賢士大夫合謀而複齊王室,觀之最為可效,曰敬民,曰和士,曰行間用反,此可為我深鑒之四;
趙從簡如夢初醒,這馮義的祖先正是獻給趙國韓地上黨郡的馮亭,自家額外招來的正是‘亡國之餌’。想到這裏,他悔不當初,生怕節骨眼上最終迎來新的禍國‘正論’——功效太強的藥劑雖然能治病,毒性也會更大啊!
右列大臣們紛紛回到席位上但並不跪坐,而是用犀利的目光注視,配合宦者令逼迫宗室子弟回歸左列。公子騭回過頭來,緩緩拔起佩劍按入鞘中,其餘宗室也在強大的氣場下,紛紛回席,傲嬌地跪坐起來。郡尉見狀,自作主張,狗腿地向同僚喊話:“大膽馮義,平日裏屢屢賣弄才學,隻因王都遠在內地南疆、郡守親近你才安然無恙,真以為我們這些武官代吏不想教訓你嗎!”
而趙從簡聽完具備長期基層工作經曆且在邊疆任職的地方官員發言,樹立起對國情的全麵認知。但卻很快陷入對另一個更為重要問題的思考:
‘人的固有觀念,到底是如何僵化成型的?’
趙從簡也不願過多糾纏,隻看著地上無人扶持,已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馮義幽幽出聲:“郭開為相也需韓倉輔助,他的同黨又是誰?何況奸相有春平君唱和,這樣看來,若不繼位,日後連我也會禍亂趙國社稷?”
此番發言陰冷侵髓,在場者無不尷尬。連今日的君主都帶頭自黑,那些宗室子弟日後又該如何自辯清白?
左列顯然對趙從簡這套說辭不悅。受到集體批評的他們,一時無法發作,帶頭鬧事的首座席大臣麵上無光,反手將寶劍直直插在地板上,也不甘示弱,強行頂撞到:“子騭也聞,長幼有序,宗族見安;天地分明,尊卑既定;為人守地之臣,當竭忠盡誠事其君,可馮義這小小仆奴,自稱‘謹守職責’,實際卻包藏禍心!意欲質疑我朝廷威儀,怎能不行懲教?”言罷,便自顧自地麵朝門外,喘著粗氣。
好乖張的說法!眾人看在眼裏,當眾拔劍欲刺不成、且擅自行刑的做法,就這樣被當事人含混過去了,不愧是尚武的趙氏王族,作風竟然如此蠻橫!
想來,那春平君身為才能耀眼的宗室,自然力壓在場的宗室子弟;論及出身,若非被迫作為人質久居鹹陽,這位嫡長子身為相邦兼太子,自然是過去被重點培養的接力對象,無可挑剔;若非談到德行——即便在私德層麵也無虧,但因邯鄲方麵不願受秦國挾製而‘遺棄’春平君,產生另選其弟悼襄王嗣位新王的宗室內鬥,也不會有後來春平君回國後的種種‘暗中作妖’行為。坊間甚至有流言稱:時不時會提及秦趙同祖的嬴政,曾經在秦廷上放言,公然支持春平君重新奪回趙王寶座,重敘秦趙兩國兄弟好和之誼,這也在暗中瓦解了不少趙國抗秦派的抵抗決心。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從偏堂裏開始的宗室爭鋒已然落下帷幕。是時候該外姓忠臣們上場了!此時的趙噲悄悄用手頂住虞博言的履底,後者自然明白其意:是該接過話茬兒,為君上‘分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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