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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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期一周的瓷博會正式落幕,小七拿著主辦方資料回來報告成果:“我查過了,這次的主辦方不是當地的,是杭州一家古董公司,在全國各地巡回展出。背景不太簡單,後麵套著好幾家公司,經手關係複雜,要查清楚可能需要點時間。”
    程逾白說:“那就繼續查。”
    “好。”小七喝口茶,為自己差點跑斷的腿感慨,“原以為瓷博會解圍再加一個高校合作,能讓元惜時改變心意,給咱投個票。他倒好,一碗水端平,光占便宜不出力,還兩頭不得罪。”
    他總覺得哪裏奇怪,洛文文並不匹配四世堂一貫的風格和定位,元惜時腦子抽筋了嗎?怎麽會選中洛文文?
    程逾白躺著看摩冠杯網絡賽道的稿子,拿腳踢他:“垃圾桶滿了,去丟一下。”
    “我不去!就是狗都要喘口氣吧?”
    還來脾氣了?程逾白支起上半身,小七梗著脖子和他對視,鼻孔裏冒著粗氣。半分鍾後,程逾白認命地放下平板,穿上拖鞋去外麵扔垃圾。垃圾車剛好過來,他和收拾廢品的大叔說了兩句話,回頭看見一道身影在一瓢飲牆角鬼鬼祟祟。
    撞上他的目光,對方轉身即走。
    程逾白追上去:“怕我勒索你?來了怎麽不進去?”
    還指著上回那碎瓷片說事呢。
    徐清低頭看腳尖:“沒,就是……”
    “就是什麽?”
    “沒什麽。”
    牆角掛著一盞風燈,隨風輕輕搖擺,晃動的光影在她身上一閃而過。程逾白瞥見一抹暗青,把她臉撥正了一看,眉頭皺起來:“你跟人打架了?”
    “不是,被貓撓了一下。”
    他常年做手工,手指粗糙,指腹帶著一種粗糲的頓感,磨得臉頰發燙。她覺得不自在,把他手揮開。
    程逾白說:“進來喝杯茶。”
    她猶豫了一會兒跟進去。
    小七去煮茶,程逾白找到藥箱,把花廳的吊燈擰開,半靠在花架上給她清理傷口。
    “什麽貓這麽狠?”好長一條指甲痕,他拿棉簽比了比,有半個長,“不去醫院看看?”
    徐清盯著梁上的吊蘭,串著黃色燈串,暖光傾瀉下來,照得他發絲柔軟,一張硬邦邦的寸頭都顯得軟和了。她聲音很低,帶著一點涼意:“會留疤嗎?”
    “看著不大會。”
    “那就好。”
    程逾白哼笑一聲,心可真大。
    徐清眨了下眼睛。
    “別盯著燈看。”
    “哦。”
    她轉回視線,看到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她看了很久,問:“元惜時……”
    下午她再去酒店蹲元惜時,元惜時依舊沒見她,卻讓助理給她帶來一句話:機會不是我給你的。
    她很自然地想到了他。
    除了他,好像也沒有別人了。就很奇怪,他們明明是對手,她恨他恨到骨子裏,他也說過直接賽場上見,可他為什麽要幫她?
    程逾白說:“你來這裏就是想問這個?”
    “嗯。”
    “知道答案會讓你對我改觀嗎?”
    徐清愣住。
    程逾白停下動作,對上她的眼睛。她很瘦,很漂亮,巴掌大的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程逾白單手按在花台上,向她靠近。
    四世堂比稿隻對內,不對外。元惜時之前聯係過他,被他拒絕了,雖然無法就選票達成一致,可對於他牽線吳奕推進高校合作一事,元惜時仍舊想表達感謝,於是程逾白提出讓她參與竟稿。
    這對元惜時來說不算觸犯原則,對他而言,也隻不過一個沒有任何威脅的順水人情,給她又何妨?
    “別高興地太早,能不能把握住這次機會,還得看你自己。”兩人靠得很近時,程逾白忽而收回目光,撕開創口貼,給她貼上。
    “晚上回去記得別沾水。”
    “好。”徐清直起身,快速地撫了下胸口,目光落到一旁的小雛菊上,低聲說,“謝謝。”
    “這麽小聲,說給蚊子聽呢?”
    曉得他在打趣她,她微微一笑。
    兩人也實在沒什麽可說的話,徐清就沒留下來喝茶,處理完傷口後離開一瓢飲。走出很遠,她起什麽,問徐稚柳:“你……”
    一回頭,人呢?
    程逾白看著她離開的方向,出了一會兒神。
    小七拿著平板看他沒看完的網絡賽道投稿,忽然動作一頓。程逾白回頭時,剛好看到他驚慌失措的表情。
    他上前幾步:“怎麽了?”
    小七有點犯難:“應該沒什麽吧?”
    “別廢話。”
    “就是,我剛發現有個參賽作品……”
    “嗯?”
    “和蝶變……有一點點像?”他把平板遞過去。
    程逾白一看,眉頭打成結。
    這叫一點像?
    小七猛咽口水:“那什麽,按照發表時間的先後順序,應該是這個作品抄襲蝶變吧?對,應該是。”
    之前徐清借《大國重器》的熱度炒作蝶變,他對蝶變印象非常深刻。這個作品名叫“脫殼”,也采用了破繭成蝶的元素,和蝶變有相似點很正常,可從設計思路到壺口細節全都相像,就有問題了。
    最重要的是,對方抄得很高級,一看就是專業的。在某些層麵,“脫殼”甚至比“蝶變”更出彩。
    顯然程逾白也看出了這一點。
    小七心裏直打鼓:“要不、要不還是直接剔除了吧?”
    他不瞎,看得出來程逾白和徐清之間有一點微妙的東西,任何外人都插不上手,任憑他們鬥得你死我活,那點東西始終堅固如初。
    想到這裏,他忽然後悔:“你別想了,這一看就是抄襲,不公開處刑就不錯了。我私下裏去聯係作者,讓他退賽吧。”
    程逾白沉思了很久,搖搖頭:“當做沒看見,一切如常。”
    小七揣度他的意思:“如常是指?讓這個參賽作品通過初選,進入複賽?”
    “嗯。”
    小七急了:“按照之前的決定,複賽作品都要在網上進行公示,到時候內審作品也要一起拿出來,讓網友公開投票。”
    也就是說,“蝶變”會和“脫殼”同時公示,到時候勢必會引起一陣不小的風波。
    四世堂那裏……可就不好說了呀!
    “元惜時會采用一個有汙點的設計師嗎?即便她是被抄襲的受害者。”
    “你怎麽斷定,她一定是受害者?”
    “不是……”
    小七再說什麽,程逾白都沒聽,大步朝後院的作坊走去。回廊上窗門被拍得哐哐作響,小七無奈去關窗,忽而動作一頓。
    地上一堆小雛菊的殘花敗葉,枝頭都被薅禿了!
    誰幹的?!起先他端著煮好的茶回來時,還特地朝花廳瞧了一眼,裏外都幹淨,怎麽一轉眼就……難道見鬼了?
    小七小跑著去調監控。
    他當然什麽都看不見。
    徐稚柳踏著滿地殘花離開一瓢飲,沿著江邊走了一路,指尖仍縈繞小雛菊淡淡的香氣。回到家,他換下鞋子去廚房洗手。
    泡沫打濕了衣袖,他渾然未察,一遍遍擦洗那令他作嘔的香氣,忽然身後響起一道聲音:“你去哪了?”
    徐稚柳動作一頓,徐清趿拉著拖鞋過來幫他卷衣袖,將水龍頭擰小,拿著餐布擦桌麵上的水痕。
    徐稚柳追隨著她的動作:“你還沒睡?”
    “嗯,在等你。”她打開冰箱,拿出一杯剛榨好的果蔬汁,“嚐嚐看好不好喝。”
    她的廚房基本沒有用過,最近因為他才開始使用,還特地買了一台果蔬料理機,說要幫他加強身體。想到這裏,徐稚柳平複情緒,擦幹淨手,瞅了眼杯子裏綠油油的汁液,嚐試著喝了一口。
    “不錯。”
    徐清見他神色如常,鬆口氣:“你說不錯,那一定很不錯了。”
    “我要求很高?”
    “不是,是口味的問題,怕你不習慣。”徐清拿上一條毯子,在窗邊懶人躺椅上坐下,遠遠看著他,“要不要聊一下?”
    徐稚柳心下一沉。
    “你想聊一下?”
    “嗯。”
    “想說什麽?”
    “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關於那一晚他坐在陽台欄杆上,還有醉酒,“你之前說靠低濃度酒精來麻痹神經,是一件特別愚蠢的行為。”
    他放下杯子走過去:“難道不愚蠢嗎?”
    “你什麽時候學會的?用家裏的智能係統點單。”原來家裏是沒有酒的,上回於宛離開前,特地裏外搜尋過一次,把酒都抱走了。
    後來她察看智能訂單,發現有一天早上某個人下單買了二十瓶紅酒和五瓶洋酒。
    “看你用過兩次我就學會了。”
    好吧,天才都這樣。
    徐清有點忐忑,覷著他的臉色:“你不想跟我聊聊小梁嗎?”
    徐稚柳盤膝坐在地板上,轉頭看窗外花燈滿樹,整座城市魔幻地像一場愚人遊戲。見他遲遲不開口,徐清說:“雖然機會很渺茫,但我聯係了打撈隊,也許……我是說也許還能找回那根絲絛。”
    “找回來也沒有意義了。”徐稚柳打斷她的迂回,開門見山,“說你想說的吧。”
    徐清一怔,沒再扭捏,說道:“你覺得程逾白……”
    徐稚柳漠然望著她,神色沒有一絲起伏。果然她想聊一聊,聊的並不是小梁,而是程逾白。她這麽晚還沒睡,也並非在等他,對嗎?
    先是四世堂的人情,再就是那人的柔情,想必她此刻心裏很亂吧?為那些可笑的幻想。
    “你想說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我……”
    “徐清,你動搖了嗎?”
    “我沒有。”
    “隻要你的立場不變,至於你的心……”他站起身,從上往下看著她,某個瞬間像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我無從幹涉。”
    徐清還要再說什麽,他擺擺手:“不早了,早點睡吧。”
    他摁滅燈,家裏霎時間陷入黑暗。他看到徐清摸黑打開手機電筒,一步三回頭地上樓去。他注視著她的背影,無聲捏緊拳頭。
    徐清,早晚你會知道,你那些幻想和期待,多麽一文不值。
    這是一座愚人的城市。
    你我都是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