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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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逾白一路給人送到車站,還老大不高興,擺著張臭臉,全程不看徐清,隻和徐稚柳說話時,需要她代為傳話。
由於交流困難,程逾白沒多開口,隨意交談幾句,多半和古瓷相關。他說以前遇到個騙子,聲稱手上握有失傳的汝窯配方,要他去北京相見。他當時手上活很重,根本走不開,不過為了那配方還是跑了一趟,結果差點進了傳銷。
徐稚柳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說回來後寫幾張古方給他。
程逾白一高興,順帶著原諒了徐清,下車前捧著她的臉狠狠親了兩口,從後備箱拿出兩隻保溫盒。
“你通知太急,就訂了幾樣菜,路上隨便對付下。”
徐清接過保溫盒,手上沉甸甸的。沒想到他還有體貼入微的一麵,算準她沒時間吃午飯,特地準備了,心下暖流陣陣,小貓兒似的撓他手掌心:“我明天就回來了。”
“嗯,走吧。”
“你回去開車慢點,注意安全。”
程逾白咧嘴笑,說知道了。想起上回胖子出事,他趕到機場把她攔住,那時的心情何等複雜,多怕她再逃一次,此生不會再見。
那該是何等的遺憾啊。
想著,一陣腳步聲靠近,跑了回來,他順勢張開手臂抱住她。
“我不會再走遠了。”
“嗯,知道了。”程逾白摸摸她發頂,“明天來接你。”
“好呀。”
兩人依依不舍地分開,徐稚柳一直在不遠處看著,眉目中有微不可察的歆羨。檢票進站後,徐清看時間還有盈餘,忙去站內便利店買了幾盒特產。
上車後,她和徐稚柳去餐車吃飯。
盒子一開,兩人都愣住了。
醬燒肘子、八寶鴨、驢打滾、艾窩窩,爆羊頭,都是清朝時正宗的景德鎮風味。徐清之前為了哄徐稚柳高興,大街小巷都跑了個遍,也沒找到這麽齊全的品種。她早上打電話給程逾白,到出門前後也就兩小時,想必他為今天這頓晚飯準備了很久。
徐稚柳心中熨帖,輕笑著說:“他用心了,替我謝謝他。”
“好,那你快嚐嚐。”
徐稚柳便夾了一塊醬燒肘子。
徐清問:“好吃嗎?”
“好吃,和我以前吃過的一個味道。”
他又夾了塊八寶鴨。
居然和小梁帶他去吃過的味道一模一樣。
徐稚柳強忍眼底翻攪的熱意,說:“真的很好吃。”
“那你多吃點,以後想吃的話,隨時都可以去吃。”
“好。我可以都吃光嗎?”
“當然可以。”
“那你吃什麽?”
徐清立刻伸手叫了一份套餐。
徐稚柳又漲了見識,原來火車上提供午飯。不過相比他的,她的一定不會太好吃。不過,就讓他再貪心一回吧。
徐清開包找麵紙時發現裏麵多了樣東西,徐稚柳湊過來和她一起看,是一盒茶葉。一個銅盒,外包裝很簡單,裏麵也是普通塑封袋,上麵寫著“內供”二字。
她正納悶哪來的,程逾白發來消息,讓她把茶葉送給原星。她問程逾白怎麽認識原星,程逾白不解釋。
原星拿到後啞然了半天才說:“這盒茶葉我找了三年。”
徐清更驚了。
“是什麽茶葉?”
“你不知道?”
“……是我朋友替我準備的。”
原星笑了:“看來你這個朋友對你很用心。茶葉品種不算多稀罕,不過是幾百年的老樹種出來的,量很稀少,也難找,我父親病重多年,一直很懷念這種茶香。”
他掂了掂銅盒的份量,對徐清說,“這份禮物的價值我無法拒絕。”
兩人談及合作,當然一拍即合。回到酒店後,徐清忙不迭問程逾白茶葉多少錢。程逾白不肯說,讓她把在車站買的兩盒禮品帶回來,不要浪費。
徐清氣結,翻過身又問:“飯盒裏那些菜你在哪裏訂的?”
“他喜歡嗎?”
“喜歡。”
“喜歡就好。”程逾白倚著亭閣,目之所及是黑沉的江,“我問過了,你那套房是帶鎖的,晚上睡覺記得鎖門。”
雖說這兩人一人一鬼,樓上樓下睡了那麽久,但程逾白還是介意,訂酒店時特地問了有沒有鎖,務必要保證徐清的清白。
徐清覺得好笑,小聲說:“我們不可能的,你不要想那麽多。”
程逾白照舊哼哼。
“一白。”
“嗯?”
徐清發現,她每次這麽叫他,他都懶洋洋的,一副順毛的樣子。
“一白。”
“聽著呢。”
“一白。”
“你現在打車回來吧,叫得我頭疼。”
“瘋了麽?五百多公裏。”
“你不是想我?”
程逾白對風吐了口煙。
“一白。”
“在呢。”
“你真好。”
程逾白笑了。
後來徐清去問原星,原星聲討她對代理人漠不關心,他首頁就有關於父親和茶葉的故事,稍微用點心不難發現,難的是有本事買到這種茶葉,出手還一點不帶含糊。
“施恩不望報,這位朋友對你很死心塌地嘛。”原星給她指了條明路,“我確定私下沒有和他有過任何接觸,至於茶葉,我隻在獨角獸論壇發過帖子托網友們幫忙尋找。”
徐清再翻自己的論壇主頁,偶然發現一個五年前的粉絲,在她注冊賬號後三個月就開始關注她,五年間一直默默無聞,從不點讚和評論,卻是可查見蹤跡裏瀏覽她主頁次數最多的人。
五年間,兩千八百多次。
也就是說,每一天至少有一次,他會去論壇看她。和她相關的社交圈,也有他的足跡。
徐清點進對方頭像,是一張雪景。背景模糊,看不出地點。再進主頁,沒有任何動態,隻兩年前當她第一次躍入名人榜時,他發了僅有的一條動態,隻有兩個字——恭喜。
那句恭喜不足為道,淹沒在當時數不清的恭喜中。
師母原來說,要看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好不好,不能就眼前一兩天看,往前看人品,往後看才是情意。
那個時候她確定他不喜歡她,沒有好好看過他,論人品,他總是糟糕的,論情意也輪不到她。
以前不懂的事,現在回頭看,年年歲歲,長長久久,居然每一天都有人偏愛。
很久以後她和師母說起這事,師母怪她太遲鈍,一副與有榮焉的口吻說:“一白哪裏用得著細看?他就是最好的孩子。”
師母太偏心,說話有水分。師母瞅瞅她的眼神就懂了,講道理:“要不然我和老師也不會疼他和你這麽多年,你說對不對?”
對對對,你們說什麽都對。
師母笑了,又對她說:“清啊,一白很疼你。也就你沒看出來,當初你們那個試驗班圍著他打轉的多少女生?他連名字都叫不全,身邊朋友來來去去也就那幾個,你在裏頭最特別,大家都對你好。”
“你想想看,為什麽你是特別的?”
徐清這一晚睡得很好,徐稚柳誇她氣色好。她對著鏡子照了照,笑說:“有嗎?”
“有情人飲水飽,你昨晚沒吃安眠藥吧?”
“嗯。”
徐稚柳不置可否。
中午徐清約了以前的朋友一起吃飯,下午準備回景德鎮。原星聯係她,說手上有合適的項目,如果不趕時間,最好和他一起去見見甲方。
她想了想還是拒絕了:“明天我要回洛文文一趟。”
“怎麽?”
“人事臨時通知,我也不清楚。”
“那行,我就不多留你了,不過你要做好準備,以後可能要經常到處跑,工作時間需要你調整好。”
“行。”
回到景德鎮天已經黑了,程逾白接到她和徐稚柳,沒回一瓢飲,徑自進了一家小院。小院在鬧市深巷裏,帶一圈籬笆花圃,地麵鋪著鵝卵石,夾道種滿粉色橙色各異的月季,往裏看,燈色昏沉,曲徑通幽。
有點像私房菜館,又不太像,因為格外僻靜,也沒有人,隻有一對中年夫妻在廚房忙碌。
見他們到了,夫妻倆在露台上支起小桌,把菜一一端上來。
程逾白和他們道謝,中年婦人親熱地拍他手臂:“和姨媽客氣什麽,你們吃吧,有什麽事叫我,我和你姨父先去後麵了。”
“好。”
程逾白指著巷子盡頭外的一條小街說:“他們的店在那裏,還要過去招呼客人。”
徐清看到桌上的菜色就明白了:“飯盒裏那些菜是他們做的?”
“嗯,我姨媽廚藝很好,早年在國宴待過,後來嫌棄總廚做菜不精細,就自己回家研究,慢慢練出了手藝。”
程逾白把藤蘿架上的燈串打開,一時間滿園華光。他搓開筷子,遞給徐清,又多一雙給徐稚柳,問:“上次的飯菜合胃口嗎?”
徐稚柳說很好,徐清替他轉達,“他特別喜歡。”
“以後常來。”
徐稚柳打趣徐清:“沾你的光啦。”
徐清斜他:“才不是,我沾你的光。”
她時時刻刻想向他證明,他也是程逾白的好朋友。程逾白確實唏噓而感懷,才托姨媽準備了那些,看他們讓不停,笑道:“你們就別推來推去了,我沾你們的光,行嗎?”
他開了瓶酒,幾人就著月色夜話,徐清作傳聲機,聽他們聊釉上彩,釉下彩,青花料,模具店,也格外有意思,每一次轉述都是一次新的學習機會。
新舊的對話,原來並不如她想象中衝突對立,反而像一杯溫水,不動聲色,慢慢注入光和影,繼而被歲月有棱有角地包容,逐漸變成斑駁的城牆,老舊的碼頭,新的城市地標,未來的陶瓷科技。
他們聊民國時期的瓷業改革,程逾白說,“取消窯禁,實行工資製,縮短窯弄,成立陶業維持會,是一次偉大的革新。”
在一個戰火紛飛的年代,那些陶瓷人化身一爐爐火,為守護和延續千年的國家財富而不停歇地努力。在這個和平年代,衣食無憂,經濟騰飛,更應為瓷業發展而注入心血,將這顆星火傳遞下去。
徐稚柳放下筷子,仔細聆聽,偶然開口,亦滔滔不絕。
程逾白肯定了柴窯的科學,雖然近些年來隨著城市規劃,社會進步,柴窯逐漸被拋棄,但它根據不用窯位的溫度燒製不同品種的陶瓷,出青率高,這一點是極為肯定的。
他肯定了那個時代陶瓷人的智慧,肯定了下層階級的勞動與付出,肯定了曆史洪流裏不為人知的獻生與屈辱。
雖然他們不能麵對麵直接交流,但他們完全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就像徐清說的,程逾白是他素未謀麵的摯友啊。
這一夜徐稚柳心懷震蕩,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