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遺言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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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戰鬥從爆發到結束,也就村東民宅那邊,薑苑大發雌威那陣,讓人能喘出一口氣。
之後的進程非常快,等範必安反應過來,那頭化為人形的彪獸已經被夏言一劍斬落。
範必安一看這個情況,趕緊下樹去檢查周無極的傷勢。
既然戰鬥已經結束了,夏言穩住了場麵,那其他先別管,先照顧自己人。
剛才禦慶小國師很勇敢,挺身而出。
可惜帥不過一秒,被那東西一劍拍飛,這會兒人倒在樹下了。
範必安把周無極扶起來,還行,隻是昏過去了,身體無礙。
而此時,他聽到了夏言那段話語:
“你不是妖獸,而是人。”
抬頭一看,夏言用劍指著地上躺著的人。
而夏言身邊,小青小紫已經到了,一左一右護著他。
眼前人影一閃,屠蘇也到了,手裏抱著已經失去意識的薑苑。
範必安神色一凜,趕緊迎上去,伸手接過了西王女。
他用真氣一探,這才放下心來,跟周無極狀況差不多。
把昏迷的兩人並排安置好,範必安低頭看著西王女和東太虛,點點頭。
這倆小家夥,頭一次相處得這麽和諧。
可於此同時,範必安心頭也升起了一陣困惑。
夏言能一劍斬落彪獸,這事兒範必安並不覺得驚訝。
這位夏首席舉手投足中的那股自信,他早就看出來了。
能讓南禦劍和西王女對他如此推崇,這人本就深不可測。
劍術自己也領教過了,強得沒道理可講。
作為一個曾經跟北昆侖齊名,又被北昆侖遠遠甩下的人,範必安知道這世間總有人修行起來是不講道理的。
夏言有這個戰果,他非但不奇怪,甚至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慶幸和自豪。
他奇怪的是,地上這頭彪獸的行為。
倉促接敵,殺傷遠比製服容易。
這頭彪獸化為人形之後,先後製服了西王女和東太虛,卻沒有直接下狠手以絕後患,這就很奇怪了。
於是,範必安看向了地上的那道人影。
月光下,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
範必安覺得自己眼花了,他趕緊揉了揉眼睛,上前兩步,低頭仔細辨認。
沒錯,是她。
範必安臉色慘白,雙膝緩緩軟倒,跪在了地上。
他的右手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緩緩塞進了自己嘴裏。
轉眼之間,淚如雨下。
……
禦慶平治三年,秋。
學宮論劍決賽,十萬人的論劍場座無虛席。
十四歲的範必安個子還沒長成,拖著鼻涕抬著頭,一臉憧憬地看著即將上台的於貞。
一頭短發、英姿颯爽的於貞笑了笑,蹲下身來,從袖口中拿出手帕,擦掉了範必安的鼻涕,問道:
“小範子,你覺得我能贏他嗎?”
範必安重重點頭:“於學姐,你一定能贏的!”
於貞微微別過頭去,柔聲說道:“可是,我不想贏他呢。”
“為……為什麽?”範必安疑惑地問道。
於貞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咬了咬嘴唇:“你還小,以後會懂的。”
“可是……”範必安還想再說什麽,卻被於貞用手帕堵上了嘴。
“我輸給他,他就會有更好的前程。”於貞輕聲說道,“他的前程,就是我的前程。”
“嗚……嗚……嗚……”
“小範子,我要上台了。”於貞拍了拍範必安的肩膀,“我教你的劍棋,你要好好練習。
以你的天賦,未來的成就會在我之上。
所以你不要急著參加學宮論劍,而是穩穩地修行九年。
九年後的大論劍,你會一鳴驚人的。
到時候,你可不要忘了我這個於學姐呦。”
於貞說完這番話,轉身離去。
一炷香後,她卻吞劍入腹,死在了論劍台上。
……
溪水村北山山頂,大樹下。
範必安匍匐在地,泣不成聲。
夏言都看愣了。
不僅是夏言,屠蘇也愣了一下,還以為周無極受了什麽無藥可救的重傷,趕緊跑過去查看。
真氣一探,沒事兒。
南禦劍一臉不解,扭頭看向了夏言。
夏言也莫名其妙,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女人。
這女人咽喉被夏言用劍指著,卻好像渾然不在意,隻是幽幽看著範必安。
夏言隻好伸腳輕輕踢了踢範必安:“老範,什麽情況?”
範必安說不出話來,隻是以頭撞地,那動靜都快趕上薑苑掄彪獸了。
屠蘇怕他撞死,趕緊過去攙扶起來。
拉起來一看,這人居然用手帕塞住了自己的嘴。
屠蘇哭笑不得,伸手摘下手帕,順便給他擦眼淚。
手帕一被摘下來,範必安似是回過神來了,偏了偏腦袋,不好意思讓屠蘇擦。
屠蘇笑了笑,把手帕塞進他手裏,回到了夏言身邊。
月光下,兩人並肩一站,屠蘇把懸空的小青摘下來,替夏言插回腰間的劍鞘中。
而地上的女人,終於說話了:
“你們,是一對嗎?”
夏言和屠蘇同時點了點頭:“嗯。”
“真好。”女人點點頭,“祝你們白頭偕老,共赴大道。”
“謝謝。”屠蘇應道。
女人說道:“真要謝我的話,就給我一個痛快,動手吧。”
說完這女人眼睛一閉,等死了。
夏言扭頭瞟了範必安一眼:“老範,哭完沒有?”
範必安抽抽搭搭的,點了點頭。
夏言看不慣一個男人這樣,數落道:“老範啊,咱們這是在辦正事兒,你挺成熟一人,哭鼻子也就算了,怎麽還手帕塞嘴裏搞行為藝術呢?”
“什麽叫行為藝術?”範必安問道。
“這個不重要。”夏言搖搖頭,“重要的是地上這位女俠,你認識嗎?”
“何止是認識。”範必安走過來,再次跪坐在女人身邊,輕聲喚道,“於學姐,你還記得我嗎?”
地上的女人雙目緊閉,充耳不聞。
範必安見狀,長歎一聲,抬頭對夏言說道:“當年在萬劍學宮,於學姐的劍術造詣,不僅在學生中無人可比,甚至超出了學宮的上師們。
我所在的班,劍術就是於學姐來教的。
我的劍棋技藝,也是由她啟蒙。
夏首席,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九年前學宮論劍的事嗎?”
夏言點點頭:“記得,一對情侶先後自盡。”
範必安再次看向地上的女人,痛心地說道:“於學姐,你當時不是已經死了麽?現在為什麽會出現在南疆,還變成了一頭彪獸?”
聽到這句話,夏言和屠蘇對視了一眼,大致明白了前因後果。
九年前學宮論劍,當時屠蘇還沒入學,夏言已經是南校區二年級學生了。
那時候的他還沒有被主管劍修放棄,穆良成親自盯著他修行。
那一年學宮論劍的情況,他聽穆良成提過幾嘴。
於貞這個名字,夏言是聽說過的。
當時穆良成提起她,主要是為了埋怨夏言那糟糕的劍術天賦,教啥啥不會。
此刻,傳說中當年北校區的優秀學生,跟眼前的人對上號了。
名不虛傳,劍術確實強。
剛才那場戰鬥,她沒有動用其他手段,隻是風係劍種加持下的劍術。
身若驚鴻、劍出如龍,初入先天境的周無極,在她手上走不過一招。
薑苑好一些,十招左右。
就連屠蘇的飛劍都奈何不了她,直到她踢上誅仙劍這塊鐵板。
而就是這麽一個人,能打進學宮論劍決賽、劍術造詣遠超同窗、身懷罕見的風係劍種、當之無愧的修行種子,不僅被秀劍宗逼得跟情侶雙雙自盡,現在更是淪為了人不人獸不獸的東西。
夏言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胸中有一顆火苗蹦了出來,
這顆火苗在他內心的最深處,安靜而又堅定地燃燒著。
他看著地上的女子,心中充滿悲憫,緩緩蹲下身去,問道:“學姐,你確定嗎?”
於貞點點頭:“九年前,我被煉成妖獸,意誌一直在對抗獸性。
我早就想死了,隻是不敢再次自盡。
因為一旦我的意誌消亡,體內的獸性就沒了壓製,這幅身軀會淪為真正的妖獸。
現在有你幫忙,我就放心了。
你剛才那一劍蘊含的東西,能徹底殺死我。
也請你放心,我不會白讓你幫忙的。
事成之後,你會得到應得的報酬……”
夏言搖了搖頭,打斷道:“誰幹的?”
於貞看著夏言,苦笑道:“我不能說。”
夏言眼睛眯了眯,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說道:“所以,你是故意引我們來?”
“我想讓別人殺死我,而在徹底解脫前,也想看看這一屆萬劍學宮學生的成色。”於貞睜開眼,平靜地說道,“算算日子,小範子應該已經成長起來了。”
範必安一聽這話,人又跪下去了,慟哭道:“於學姐……”
於貞看了匍匐在地的範平安一眼,歎息道:“以前鼻涕多,現在眼淚多,好像還是沒長大啊……”
夏言將手中長劍插入範平安的劍鞘,隨後以指代劍,點在了於貞的眉心:“您還有什麽遺言?”
“巫山西邊的十字坡,你去找一找,那裏有座無碑墓。
他已等我九年,合葬後的墓碑,就有勞學弟了。
不需要多好的材質,但名字和生卒年一定要寫清楚。
他叫梅誌學,生於廣元十六年,卒於平治三年。
我叫於貞,生於廣元十七年,卒於平治三年。”
夏言點點頭:“我記下了,還有嗎?”
“沒有了。”
夏言臉上肌肉抖了抖,對丹田內的誅仙劍下令道:
“小誅,動手。”
小誅此刻藏身於丹田氣海之中,隻露出一個劍尖,連連搖頭:
“不打架!不打架!”
夏言壓著心底的情緒,默默喝道:“動手!”
誅仙烈焰噴薄而出,刹那間吞噬了眼前的生命。
烈焰入體焚斷生機,一瞬間就結束了。
沒有痛苦,外相依舊完好。
夏言手指一按一抽,一個拳頭大的紫色光團,被他抽了出來。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扭頭看著已經軟倒在地的範必安:“老範,這是妖丹精粹過的天地元氣,你穩定心境,準備接受元氣入體。”
範必安涕淚橫流地抬起頭來,一臉錯愕。
“她說要給我報酬,可我取了她性命,哪裏還有收她報酬的道理。”夏言解釋道,“她死前就想看你一眼,這東西自然是給你更合適。這些元氣,應該可以助你突破到先天境中期。”
“那夏言你呢?”屠蘇說道,“這是你破入先天境的機緣!”
範必安也連連點頭,認同屠蘇的說法。
夏言搖搖頭,實話實說道:“我不是謙讓,而是我要破入先天境,所需的元氣遠遠不止這個數。
這也就是我平時吞吐三天的量,多它不多,少它不少。
何況我們現在是小隊參賽,隊伍裏就數你老範最拖後腿。
別磨蹭了,我現在才後天四重,壓縮這麽多元氣,你以為很輕鬆?
我快控不住了,馬上穩定心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