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分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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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後,巫山山脈,十字坡。
一塊新的墓碑立起來了,正如於貞臨終前所言,兩個人的名字是並排的。
以夫妻之禮合葬,這場白事由夏言親自主持。
洪荒裏他啥活兒都幹過,白事也是買賣,挺掙錢的。
隻是確實年隔已久,唱詞有些忘了,隻能信口編了幾句。
今天是下葬合墓之期,這對夫妻的家屬是來不了了。
於貞和梅誌學家裏的情況,屠蘇已經去查過了,原本也都算是大戶人家。
於家是官宦世家,梅家是富商。
可這兩人在學宮論劍決賽場上出事之後,這兩家就銷聲匿跡了。
兩家合計兩千多口人,一夜之間消失。
為什麽消失的,怎麽消失的,就跟於貞這九年,在非人非獸的狀態下究竟經曆了什麽一樣,沒人知道。
夏言七天前沒有追問這些,是給將死之人的體麵。
具體發生了什麽不用知道,隻需要知道這筆賬應該找誰算就行了。
家屬不在場,那就需要有人代替一下,進行繞墳磕頭之類的儀式。
範必安自告奮勇。
老範理由很充足,他是於貞在學宮裏的學弟,也是劍術上的徒弟。
更何況,他還繼承了於貞體內的妖丹元氣,修為跟於貞生前一樣,來到了先天境中期。
所以今天的範必安披麻戴孝,由夏言指引著,恭恭敬敬地走完了所有流程。
最後墳前一杯酒灑下去,範必安似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氣,癱坐在地,目光空洞,怔怔看著墓碑。
此時在場的,還有屠蘇、薑苑、周無極。
禦慶小國師一身寬大的道袍,手裏拿著一把拂塵,走到了夏言身邊,抬頭輕聲說道:“我剛才可聽著呢,你嘴裏的詞兒不對。”
夏言心想這兒居然有個內行,低頭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收錢,你管我對不對呢?”
“這倒是。”周無極點點頭,“人反正也是你殺的,你這‘往生極樂經’就算念對了,估計也沒什麽效果。”
這時候薑苑走過來,一把拎起小國師的耳朵甩一邊去了:“小道士,你不會說話就少說話,一邊玩兒去。”
小國師捂著被揪紅的耳朵,嘀咕道:“好男不跟女鬥……”
薑苑指了指癱坐在地的範必安,問道:“哥,老範這什麽情況?都七天了,一直都是這個魂不守舍的樣子,我怎麽感覺他境界雖然長了,人卻更廢了呢?”
夏言搖搖頭,輕聲說道:“何止是他呀,你看看你二姐。”
薑苑扭頭一看,發現屠蘇遠遠在一旁,也正盯著墓碑發呆。
“哥,他們這是怎麽了?”薑苑說道,“你也不勸勸?”
“有些事情,旁人可以勸慰。”夏言說道,“可是這種對修行前途的迷茫,最好讓他們自己想明白。”
“這就奇怪了。”周無極又走了過來,“七天前薑苑被人打暈了當沙包丟,我也被人一劍拍樹上了,我倆都不迷茫,他們這毫發無傷的,怎麽就迷茫上了?”
夏言嘴角抽了抽:“我隻能說,你倆心大唄。”
周無極聽完皺了皺眉,用手拽了一下薑苑的袖子:“哎,他好像在說我倆缺心眼。”
“你廢話。”薑苑甩手就糊在周無極腦袋上,“跟我哥比,我倆不是缺心眼是什麽?”
周無極捧著腦袋:“薑苑你有事說事,別老是動手動腳的。”
夏言覺得這倆貨實在太吵,就慢慢溜達到屠蘇身邊去了。
感覺到夏言靠近,屠蘇收回了望向墓碑的目光,低頭說道:“哥,我有些害怕。”
夏言搖搖頭,說道:“不用怕。”
“可是秀劍宗……”屠蘇說到這裏,幽幽歎了口氣。
“凡事都可以談嘛。”夏言說道,“談不攏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贏那才會死,中間還有好幾道流程呢。”
“你就這麽安慰人啊?”屠蘇扭頭瞪了夏言一眼。
“安慰你幹什麽?”夏言笑了笑,然後正色說道,“二妹,現在無論你有什麽想法,都是正常的,也是允許的。”
屠蘇微微一怔:“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嗯。”夏言點點頭,“你感到害怕了,以你的性子,如果沒有那種想法,是不會害怕的。”
“你覺得,我們有機會嗎?”屠蘇問道。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事在人為。”夏言搖搖頭,然後說道,“屠隊長,召集一下隊員們,我覺得咱們得開一個會,給咱們這位範副隊長招招魂。”
“好。”
……
墳墓前的供桌上,香已經燃盡。
夏言吹熄了蠟燭,拿起一個作為貢品的蘋果,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
果然是一兩銀子一斤的好東西,汁水四溢,清甜可口。
作為禦慶國師,太虛觀的觀主,主持過太後葬禮的資深業內人士,周無極眼睛都看直了。
小道士指了指夏言,又看了看身邊正在擼袖子的薑苑,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夏言一手拿著蘋果啃,一手又從桌上拿了一個,塞進範必安的手裏:“供過了可以吃,甜著呢。”
範必安低頭看著手裏的果子,苦笑著搖搖頭:“夏首席,我現在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夏言說道,“不然你哪來的力氣跟我們一起打比賽?”
“這比賽還要打嗎?”範必安抬頭說道,“於學姐劍術通神,卻依然落得如此下場,這修行界不去也罷。”
夏言笑了笑:“你這個念頭,不是現在才產生的,九年前目睹於貞自盡時,你應該就這麽想了,所以才一直壓著不破境,對嗎?”
範必安歎息一聲:“確實如此,可是當年也是於學姐鼓勵我,讓我參加大論劍,所以我最近心裏一直很亂。
後來親眼目睹你們幾位的天賦,又看到於學姐再次殞命,我這才算徹底看清楚了。
我範必安即便到了修行界,也隻是普通而已。
我應該沒有資格做我想做的事情,隻能隨波逐流,變成讓我深惡痛絕的樣子。
而在世俗界,以我現在的修為,應該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依然還是我。”
“所以,你要退出學宮論劍?”夏言問道。
“嗯。”範必安點點頭。
夏言抬起劍指,點在了範必安的額頭:“你確定嗎?”
範必安人就愣住了。
這一幕他見過,於貞就是這麽徹底沒的。
屠蘇也嚇一跳,趕緊問道:“夏言,你要做什麽?”
夏言笑了笑,收了劍指:“老範,如果未來有一天,你在世俗界做大俠做得正爽的時候,修行界有個人像我剛才一樣,一劍點在你的眉心,你能怎麽辦?”
範必安張了張嘴,然後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你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等死。”夏言說道,“你今天代表誰出席下葬儀式的,忘了嗎?
這些人,有官至吏部侍郎的讀書人,有富甲一方的商人,有先天境的供奉護衛。
在世俗界,他們哪個不是名動一方,跺一跺腳禦慶朝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他們現在還在嗎?
不在了。
而他們怎麽沒的,你就會怎麽沒。
你為什麽會沒,甚至跟你做了什麽都沒關係。
因為你一旦困在這世俗界,你就隻是螻蟻。
別人路過,一腳踩下來,你莫名其妙就沒了。
你的個人意誌,你的滿腔抱負,你這停留在過去風景裏的浪漫情懷,僅僅是一粒別人看不見的微塵。
先天境中期,那是什麽?
屁都不是。
你想做你自己?
誰給你的勇氣?
你哪裏來的資格?”
範必安都罵得一愣一愣的,呆呆看著夏言。
周圍的三位首席,這會兒也都不敢吭聲。
良久,範必安問道:“那我該怎麽辦?”
“變強。”夏言說道,“你對現在這個世界不滿意,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沒關係,你隻要變得足夠強,改變它就是了。”
“怎麽變強?”範必安又問道。
“參加大論劍,拜入宗門。”夏言說道,“這不僅僅是變強的問題,而是如果不了解以後要對付的東西,又憑什麽去改變呢?”
範必安眼中的恐懼一閃而過,問道:“夏首席,為什麽你說這種話會這麽輕鬆,難道你不害怕嗎?”
“怕得要死,可是再怕……”夏言啃了一口手裏的蘋果,一邊嚼著一邊說道,“飯要吃,事要做。”
範必安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周圍的少年們。
屠蘇先站了起來,走到供桌邊上拿起一個蘋果,一口咬了下去。
薑苑也站了起來,拿起蘋果咬了一口,然後順手又拿起一個,塞進了旁邊周無極嘴裏。
“嗚嗚嗚!”周無極一臉抗議,雙手捧著蘋果,惡狠狠地咬下一口,“我自己會拿的!”
範必安啞然失笑,搖搖頭,拿起手中的蘋果咬了下去,痛快淋漓地嚼著。
墳墓前,五位首席正在啃蘋果,然後大夥兒就聽到東邊二十米開外的樹上,有人說道:
“夏言,給我也來一個。”
夏言聽到這嗓音,先是微微一怔,隨後翻了翻白眼:“要吃自己來拿。”
於是一位巨漢飄然下樹。
他頭戴竹笠,腳下穿著一雙草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