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都是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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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本將真名馬祥麟,祖上乃後漢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馬忠成公。家父名諱上千下乘,乃重慶寧府石砫土司宣撫使。
    萬曆三十五年,石砫發現銀礦,家父如實上奏,不想朝廷派來的內侍稅監邱乘雲,向家父索賄白銀萬兩,否則便要重慶府將石砫百姓全部遷走。
    吾家世代磊落,從無仗勢蓄財之舉,家父與家母商議後,將她的嫁妝和自己的寶刀寶劍等一並變賣,也隻得白銀五千兩。邱乘雲與其義子邱萬梁,索討石砫少女五十人,折抵五千兩白銀,被家父嚴詞拒絕。
    邱乘雲回到京師後,向聖上捏造家父有謀反跡象。錦衣衛緹騎入川捕走家父,關入北鎮撫司詔獄。
    時任戎政尚書的李化龍李公,當年曾與我們石砫土司軍共同平定蜀地楊應龍叛亂,深知家父對朝廷忠心耿耿。李公挺身而出,奏稟聖上,為家父辯誣。
    那邱家父子眼看聖上心生憫恤之情,竟在詔獄內將我父親縊殺,謊稱他乃自盡謝罪。
    邱乘雲惡事做盡,不久即遭天譴、暴病而亡。邱萬梁沒了靠山,害怕禦史彈劾其過往罪行,帶著一眾家丁逃到江南,落草為寇,劫掠商船,為禍一方。
    聖上察知,密令本將南下潛伏。今日,本將與川軍諸位兄弟,清剿邱萬梁及其爪牙,為國鋤奸,亦報家仇!
    朝廷有令,協從不究。爾等若願歸義從軍,朝廷收為軍戶,整編安置。若要回鄉務農,本將亦不阻攔設障。”
    曙光中,二當家牛承忠,不,確切地說,是恢複了真名的馬祥麟,對著跪在地上的百餘土匪,朗聲道出原委。
    朝暾將升,天光斜映,更顯得他的麵孔棱角分明。
    劫後餘生的韓希孟,整個人都鬆弛下來,恢複了幾分活潑的少女心性。她望著端坐馬上、銀槍棉甲的年輕將軍,忍不住側頭對鄭海珠道:“阿珠,你說,此人像不像折子戲裏的趙子龍?”
    鄭海珠附和著點頭,心中卻是思潮起伏。
    沒想到這個臥底的猛將,竟是赫赫有名的明末女將軍秦良玉的兒子。
    曆代修史,除了武則天這樣正經當過皇帝的被寫在《本紀》裏,其他能夠正史留名的女子,不是入《烈女傳》就是入《後妃傳》。
    隻有秦良玉,在《明史》中像男性將相一樣,擁有自己的單獨傳記。
    因為她真的太會打仗了。
    自萬曆年間承襲亡夫的宣撫使職位開始,她就領著兄弟和兒子們,為朝廷四處救火。無論是抵抗後金的遼東渾河血戰,還是平定叛軍的四川會戰,抑或是剿滅流寇的追擊戰。
    秦家滿門高能,用川軍的強悍,映襯出朝廷京營、關寧軍等隊伍的慫樣。
    “鄭姑娘,你方才扔出的,可是小一些的火油神炮?你們怎會有這東西呢?”
    黃尊素在一旁,語氣溫和地詢問,將鄭海珠從遐思中拉了回來。
    鄭海珠看向韓希孟,得到她應允的示意後,方對黃尊素恭敬道:“回黃大人的話,那是瓷雷。家兄生前雖為文職,但頗愛讀《火攻問答》等書,我也對家中藏書有所涉獵。這瓷雷與火油神炮的製法相類,隻是將鐵球換成瓷瓶,裏頭除了火藥外,還裝填了鐵針或者鐵鉤。外表看著就像我們婦人用的胭脂水粉瓶子,是以我與小姐昨日被劫時,那獨眼龍翻了我們的包袱,隻拿走了銀子,並未發現瓷瓶的異樣。”
    韓希孟感念黃尊素方才從徐阿六的刀下救了自己的性命,加之想到他已是鬆江府的官員,便坦然地補充道:“黃大人,民間研製這等火器,終是不妥,小女子也明白。大人將赴我鬆江府上任,屆時我讓海珠將她所畫的瓷雷法式圖,並家中另幾個瓷雷,送到府衙交給大人。”
    黃尊素微微頷首:“甚好。”
    他這般光風霽月地一笑,昨夜暗室中的矜持,方才搏鬥時的緊張,皆再無留痕,整個人顯得比而立歲數年輕不少。
    鄭海珠看在眼裏,心中暗道,沒想到黃宗羲的爹這麽好看,與那馬祥麟,一個文雅端靜、風度翩翩,一個姿顏俊勇、英氣勃勃,往這幾百號人裏一站,當真鶴立雞群,別個都成了背景板。
    那邊廂,馬祥麟交待完部下打掃戰場、統計歸順匪兵等事宜後,踱步過來,正要詢問黃尊素與二女如何回鬆江,卻見寨門方向,幾個川兵引著五六個騎士,往這邊走。
    “姑姑!”
    其中一匹馬上的少年,驚喜地大喊一聲,靈活地翻身下馬,飛奔過來。
    正是前去報官、遇到父親故人的鄭守寬。
    ……
    馬祥麟盯著鄭氏姑侄身邊的中年武將。
    他雖然能夠平視同樣魁偉高大的對方,但戎馬世家出身的他,鮮明地感受到對方身上有股沙場積威,無形地向自己壓過來。
    遼東邊軍的宿將,果然名不虛傳。
    “黃大人,馬將軍,”對方收起兵部的腰牌,對黃尊素和馬祥麟拱手道,“天意憐幽草,想來我那鄭家賢弟在天之靈保佑,讓我投宿巡檢司時,竟能遇到守寬。隻沒想到那巡檢司原是與匪首沆瀣一氣的,派出的向導故意繞路,耽誤老子救人。還他娘的有個先來通風報信的!”
    中年武將因已得知馬祥麟和黃尊素的身份,故而剛開口的幾句話,還學了幾分斯文。
    但說著說著,便露出武人的粗豪來,一邊罵娘,一邊轉身如拎小雞般,提溜起兩個小卒,扔到馬祥麟跟前。
    一個小卒直著嗓門叫喚道:“英雄饒命,都是巡檢司陳副使吩咐的,小的們哪能抗命”。
    馬祥麟耳力和記性都極佳,當即聽出,這便是昨夜在西城堞外大喊的人,想必他當時正撞見川兵翻閱城堞。
    馬祥麟對中年武將還禮道:“多謝將軍送來這兩個人證,在下必會向朝廷奏稟此地官匪勾結之事。對了,在下年初即到江南潛伏,久離京師。聽說,建州的努爾哈赤,今歲竟自立為汗了?”
    馬祥麟以寒暄口吻問著大明邊事,心下卻在琢磨對方的身份。
    這中年武將自稱鄭家故舊,又是兵部配了令牌的有名有姓的人物,還夤夜前來救人,照理,自己沒有理由不相信對方。
    隻是,對方說與鄭家兄長相交於十年前,且未見過鄭海珠和鄭守寬,此番能相認,靠的是聽到鄭海珠的名字,見到鄭守寬的樣貌頗肖其父。
    難怪方才打照麵時,鄭家姑娘一臉懵懂疑惑。
    馬祥麟於是當著眾人的麵,毫不避諱眼中的探尋之意,去看鄭海珠。
    鄭海珠此際的表情,則更為古怪。
    在場的所有人,定然都猜不出古怪的緣由——她聽到那中年武將自報家門:遼東璦琿守備,毛文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