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宮中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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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姓馬的小白臉,還是川軍來頭。
    嗯,小白臉其實不白。
    毛文龍淡淡還禮,心頭微有波動。
    但此刻,鄭海珠沒空去驚訝鄭家竟然和毛文龍有交情。
    他自負老於江湖,早看出巡檢司與匪窩是穿一條褲子的,對於從匪窩裏把姓鄭的女子撈出來,頗有信心,到得山寨門口、讓巡檢司的帶路小子進去轉圜,反正又不要匪首交出那大小姐,隻討回丫鬟即可。
    然而如今情勢陡變。
    今年是努爾哈赤自立山頭的第一年,離毛文龍率領東江軍經營皮島、牽製後金軍事力量還有好幾年,他現下確實還隻是遼陽附近的一個小軍官。
    “三夫人將後院都料理幹淨了嗎?”馬祥麟坐在石墩子上,眯眼望著往來的川兵清點歸順俘虜、收聚匪徒家眷的忙碌景象,語氣冷漠地向那婦人發問。
    那婦人彎眉杏眼,嫵媚妍麗,有股柔膩風流之態。
    白皙的麵頰和雙手上卻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婦人剜一眼對自己像往常一樣傲慢的馬祥麟,不屑地撇嘴:“馬將軍不必再尊稱我一聲三夫人,我不過是個承蒙貴妃看得起的奴兒,將軍叫我琥珀就行。至於邱萬梁的後院,前頭兩位夫人,以及老邱的骨血,我一個都沒留,包括我和老邱生的那個。”
    馬祥麟聽到最後半句,才將目光投到她臉上。
    在旁人看來,見多了血肉交迸場麵的馬將軍,似乎也忍不住對那婦人表達訝異:你說起親手弄死自己不到周歲的娃娃,語調竟渾無異樣?
    琥珀卻扭頭看著邱萬梁的腦袋被兵卒割下來,笑道:“恭喜馬將軍大仇得報。”
    馬祥麟未再搭理她,少傾,忽地站起,往寨門方向走。
    兩個錦衣衛緹騎,護著中間一人一馬進到匪寨中。
    那人也隻二十來歲,頭戴黑帽,白麵無須,身著絳紅色曳撒,雪白的交領兩側繡著麒麟紋樣。
    馬祥麟迎上去,立於那人的馬前,拱手道:“胡公公。”
    太監胡芳見馬祥麟沒有伸手來攙他的意思,喉嚨裏幽幽哼了一聲,翻身下馬。
    又見馬祥麟也不跪拜,目中戾色一閃,捏著不公不母的嗓音揶揄道:“喲,小馬將軍是嫌這地下血水橫流,怕髒了戰袍?”
    馬祥麟仍是膝蓋筆直,不卑不亢道:“昨夜確實一場惡戰,兄弟們尚未清掃幹淨,汙了公公的眼睛。”
    胡芳斜睨他一眼:“小馬將軍太高看咱家了,咱家不過是給貴妃和崔老公跑腿的,哪有這麽講究。”
    言罷,他徑直走到琥珀跟前,神態霎那間從陰鷙換成了憐惜。
    “琥珀,你這一回立了大功,也受了大委屈,貴妃和幹爹都惦記你呐。”
    琥珀屈膝還禮,麵無表情地從肩膀上取下一個小包袱,雙手捧著交給胡芳,道:“多謝貴妃和崔老公掛懷。這是邱萬梁的暗賬,我已核對過,錦五十匹,苧絲、紗羅各超過三百匹,絹八百餘匹,銷贓後換成的銀子,一部分存在江南六府的幾個錢莊,一部分運去了廣府。江南的錢契都在這裏,廣府的那些,我尚未尋到,隻聽說靠近被弗郎機人指葡萄牙人)占的地方。”
    琥珀本是鄭貴妃豢養在宮外的暗樁,直接受大太監崔老公指派,因而報賬時,對胡芳這個崔老公的義子,並無絲毫卑媚之態,都是自稱“我”。
    胡芳盯著她。
    縱使雲鬢紛亂、滿麵血汙,這番狼狽之態也遮不住她芍藥般的姿容。
    年輕的閹人一時心旌蕩漾,去接她手中的包袱時,故作無意地握住了她的手。
    琥珀如遭針紮,倏地縮回雙掌,包袱掉在了地上。
    一旁的馬祥麟邁步上前,撿起包袱拍了拍,遞給胡芳道:“胡公公收好,旁的,什麽都沒有這包袱重要。”
    胡芳泰然自若地一笑,摸摸沒有胡子的下巴,又問道:“對了,埋伏在附近的錦衣衛兄弟告訴咱家,有一小隊軍兵黎明時來過寨子,離開時卻多了一架馬車。是何人?”
    “是遼東的一個邊將,叫毛文龍,兵部派他來南直隸和浙江接洽一些火器事宜。不想遇到故人之子報官求救,他就過來,把被邱萬梁擄掠的故人之妹帶走了,並一位被邱萬梁劫持的鬆江府推官。”
    “毛文龍?沒聽過。那推官叫什麽?因何被劫?”
    馬祥麟道:“叫黃尊素,今歲新科進士,因舉告吳江人沈同和舞弊,沈父找邱萬梁綁了他。”
    “黃尊素……”胡芳麵色一變,“是這個人,雖在三甲,卻因舉告之事,讓聖上也留心了他,聖上看過此人的文章,本想留他在京師,一聽他是東林學派的,就轟到南直隸來了。小馬將軍,可惜咱家來遲一步,否則,灑家就會命人傳話給你,趁亂殺了這個黃尊素!”
    毛文龍一行的車馬遠去後,馬祥麟才驀然感到亢奮釋放殆盡後的疲憊。
    “把邱萬梁的人頭割下來,用石灰醃著,帶回石砫祭奠爹爹。”他吩咐屬下。
    又對大半年來一直跟著自己潛伏匪窩的家丁道:“去讓三夫人將東西準備好,崔老公的人見到我們的信號,也就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怎麽,這就混上交情了?
    罷了,管他娘的呢,老子後頭要對鄭氏女子做的事,也是為了邊鎮軍民,問心無愧。
    毛文龍想到這裏,計較已定,顴骨下橫肉一鬆。
    他轉頭看到邊上的馬廄,大剌剌對馬祥麟道:“賢弟,寨子裏可有馬車,讓黃大官人他們坐,在下親自駕車護送。”
    ……
    臉上一股黑森森的殺氣,對姓鄭的小娘們兒卻說著感謝救命、日後當報的話。
    匪首伏誅,朝廷竟另有文官、武將在此。
    “是。”
    不多時,家丁引著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婦人,來到馬祥麟跟前。
    她最後一句,向黃尊素發問。
    黃尊素自也明白兩位女子雖然聰慧勇敢,畢竟忌諱就這般單獨與粗獷武人同行,有他這半個鬆江父母官在,才妥當不少。
    她更擔憂,若毛文龍提起兄長鄭海琳的生前舊事,自己能不能利用這兩年的信息積累應付過去。
    韓希孟卻已拿好了主意,衝毛文龍欠身道:“將軍既是鄭家故舊,又說本來就要去鬆江府的南匯衛所辦差,那吾等便與黃先生一道,隨將軍回鬆江。黃先生,你看如何?”
    大明到了這一朝,早已是文官統軍製,文官可以拿鼻孔對著武將,黃尊素新科進士出身,且已授官,地位遠在毛文龍這個邊鎮小小守備之上。
    但黃尊素得知毛文龍身份後,並無倨傲之態,此刻也仍語含謙遜:“吾等能和毛將軍同行,此去鬆江自然放心些。有勞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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