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方向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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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馬祥麟就明白,貴妃用一顆棄子要換到的東西,絕不僅是琥珀報出的那些絲綢和銀兩。
    川軍悍勇,與浙兵齊名。而石砫土司兵,是川軍中的佼佼者。
    胡芳毫不猶豫地打斷他,語帶深意道:“令堂曉得的事,確實不多,馬將軍你知道的事,如今可不少了啊……”
    胡芳“嗤”了一聲:“馬將軍,你以為咱家要殺他,是因為怕他發現邱萬梁的底細?錯啦!咱家方才不是與你說過,這黃尊素,是東林一派的。”
    馬祥麟垂眸看著自己染血的棉甲邊緣。
    他心明如鏡。
    馬祥麟盯著胡芳道:“胡公公,寨子裏清楚邱萬梁與宮中瓜葛、以及曆年所劫綢緞去向的,我都斬殺了。那黃尊素被劫到此地,隻區區數日,始終戴著重銬,囚於牲口棚中,不是個知情人。”
    數日前,琥珀暗中央求馬祥麟,放那個自己與邱萬梁所生的兩歲小娃一條生路。馬祥麟遂利用出寨的機會,到附近村落尋了一個因病早夭的孩子,命親信替換了琥珀的幼兒,騙過前來驗看的太監胡芳。
    此刻,年輕將軍高大的身形擋住了漸漸刺眼的陽光,也遮住了周圍或有或無的閑雜目光。
    琥珀臉上那層保護色一般的冰霜外殼忽地碎裂,她的雙唇微微顫抖。
    “謝謝馬將軍,將軍大恩,琥珀和娃兒,沒齒難忘。”
    “不必記在心上,此為人倫常情。琥珀,你是做娘的,我也有娘。”
    ……
    黃土大道,煙塵飛揚。
    馬車上,鄭海珠被顛得七葷八素。
    毛文龍這個赳赳武夫,趕起馬車來,也像去衝陣殺敵般心急火燎,仿佛前麵有無數女真人頭在線等他去砍。
    鄭海珠一個習慣了地鐵高鐵等舒適交通工具的現代人,穿到此世後,長途跋涉中盡量選擇內河水路,就是受不了馬車的顛簸。
    不曾想這回,命沒丟在匪窩,倒是要折在毛大將軍這一星差評的車技上了。
    車廂裏,小少年鄭守寬經曆了十幾個時辰的緊張與奔波,精疲力竭,兀自酣睡。
    黃尊素緊抿雙唇,強作鎮定,但臉色也已煞白。
    韓希孟更是從沒受過如此折騰,拿帕子捂著嘴,眼見著就要嘔。
    鄭海珠心道,一個是不願發言央求武將的文官,一個是忌諱出聲搭腔直男的小姐,可不就得靠我挺身而出,果斷吐槽麽。
    “哎,毛將軍,毛將軍,可否將車趕得慢些。”鄭海珠晃晃悠悠地挪到車頭,把住木框,對著近在咫尺的寬闊背影,大聲吼道。
    毛文龍側過頭,卻不是回應鄭海珠,而是看向從後麵追上來的親信騎卒。
    那騎卒做了幾個手勢,毛文龍揚起雙臂,口中連連呼哨,伴隨著收掣韁繩的動作,讓馬車漸漸地停下來。
    鄭海珠仿佛重回人間,靠在車框上一邊喘氣,一邊張目四望,但見官道寂靜,兩邊蒿草叢生,偶有鳥群撲簌簌飛出草窩子,前後左右都不像有人煙的樣子。
    嗯?不對。
    鄭海珠猛然發現,按照這個季節太陽的高度來估摸,此時應接近申時末,太陽應在正西邊。
    晚明江南的地名和後世差別極小,按照鄭海珠殘留的開車走高速記憶,從後世的千墩鎮進入上海市的鬆江區,若在傍晚時分,太陽是照著副駕駛座的。
    可是此刻,落日照著馬車屁股。
    方向感極好的鄭海珠,登時疑惑起來——毛文龍這是駕車往長江入海口走?
    那分明,是在遠離鬆江府城!
    鄭海珠隻覺得心口一凜,疑懼之情騰騰而起。
    “毛,毛將軍,是到鬆江府界了嗎?”
    胡芳鼻子裏嗤一聲,翻身上馬。
    “打魚夫唷,采茶婦,魚肥茶香擺一桌唷麽嘿。小和尚唷,俏尼姑,孤男寡女同被窩唷麽嘿。”
    胡芳哼著齷齪不堪的小曲,揚長而去。
    胡芳見年輕人又陷入沉默,輕咳一聲,勉強擠出幾分推心置腹的口氣:“馬將軍,令堂秦夫人,乃巾幗英雄,但女英雄勝仗打得再多,卸下戎裝,她也是位母親。天下做母親的,哪有去攔著兒子奔個好前程的。你看鄭貴妃對福王……嗬,不說啦,你是聰明人,咱家言盡於此,帶著這包袱先走一步,回京師複命去嘍。”
    胡芳說罷,折身去到馬前,偏頭去看抱著胳膊立於牆角的琥珀:“琥珀姑娘,你要不要隨咱家一路回去?”
    “不勞公公了,我自己走。”
    “別介,瞧不上我,那就讓馬將軍護著你啊……”
    琥珀報以沉默。
    貴妃看上的,是他馬祥麟身為石砫兵少主的身份。
    兩年前,當他出川赴京,苦苦尋找殺父仇人的下落時,那位當今聖上的寵妃,突然派人找到他,告知了邱萬梁的下落。
    彼等走遠後,馬祥麟麵沉如水,邁到琥珀跟前:“胡芳沒有察覺異樣,你帶著孩子走吧,回到京師小心藏著娃兒,莫教崔老公發現了。”
    馬祥麟初到匪寨時,就依著崔老公指令,與同為臥底的琥珀接上頭。
    他遂不再深入此事,揮手讓馬祥麟引領自己和錦衣衛緹騎,去察看邱萬梁和得力手下的院子,檢查他們的家眷,尤其是子嗣,是否被盡數屠戮。
    不多時,一行人轉回來,胡芳踱到邱萬梁和徐阿六等人的屍首前,彎腰瞧著,對馬祥麟道:“邱萬梁的幹爹死了後,京師多少人要殺他,他靠著貴妃和福王的安置,才能在此處逍遙快活。誰知他不知好歹,藏下那麽多貨,還敢忤逆貴妃、四處接髒活,全然不顧結下新的仇家會給貴妃和王爺添麻煩。不知好歹的東西,早晚是這個下場。”
    馬祥麟冷冷道:“我一介武人,隻知平時練兵、戰時拚殺,對文士們的派係,沒興趣。”
    胡芳心道,終究是個四川蠻子,也就隻配給貴妃和福王當條獵犬而已。
    胡芳說到此處,有意頓了頓,繼續道:“但邱萬梁這顆腦袋,貴妃得留給你馬將軍來砍。因為貴妃她,敬重令尊令堂,也看好你能把石砫土司兵帶得更上一層樓。”
    馬祥麟抬頭,直視著胡芳:“胡公公,我歲初南下時,就與鄭貴妃說過,我母親不曉得此事。她以為,我帶出百餘土司精銳牙兵,是兵部調我來東南做剿匪客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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