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章 探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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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海珠來到晚明的江南,常入耳的,除了昆腔,便是弋陽腔。
    在鬆江時,精研戲曲的張岱,就向鄭海珠預言過,弋陽腔是高腔,且出名的幾個班子願意適應北方語言,會比昆腔在北方更受歡迎。
    此回果然見到魯王府請來弋陽腔班子,鄭海珠頗為驚喜。
    作為兩世都到處奔波的人,她最願意欣賞的,就是文化的融合,心態的開放。
    不過現下,她隻聽方班主唱了幾句高音,就打斷他,要拉著他隨朱以派的親隨,去靖國將軍府,向朱以派夫婦叩謝。
    吳邦德明白鄭海珠要趁著今日之事還熱乎著,趕緊到小殿下麵前混個臉熟。
    他立時給兩個侍衛塞了好處,請他們引路途中,彎去兗州官驛,好讓鄭海珠去取禮物。
    如此一番折騰,來到朱以派府邸前時,天都黑了。
    但裏頭很快出來管事的婆子,將三大一小帶到中庭的小暖閣,吩咐小丫鬟端來食盒,裏頭擺著豆腐皮包豬肉餡的餅子、白麵饃饃、胡辣湯等吃食,客氣地請鄭海珠等人先用晚膳。
    婆子甚為和顏悅色,雖端著氣派,卻柔聲叮囑方班主慢點喂娃娃。
    待諸人吃完,婆子才出了暖閣,不多時,引著朱以派和郭氏過來。
    郭氏身後還跟著奶娘,手裏抱著個比筱棠年歲大些的女娃娃。
    鄭海珠見那女娃的麵貌,就是個縮小好幾號的朱以派。
    「妍兒,」朱以派轉頭道,「這是爹爹和娘今日遇到的小妹妹,你將布老虎給她。」
    妍兒從奶娘懷裏滑下來,走到筱棠麵前道:「我娘和我挑了一個大的,你夜裏抱著它睡覺,可舒服了。有老虎守著你,歹人不敢抓你。」
    方班主忙拽著筱棠一疊聲道謝。
    鄭海珠與吳邦德適時上前,見過朱以派和郭氏。
    鄭海珠將與方班主和筱棠的前緣解釋一番,自然地引到自己在江南的經曆,繼而打開箱籠,奉上最體現韓媛繡特色的宋畫山水花鳥繡帕。
    山東的魯繡名冠北地,設色奔放豔麗、圖桉大氣滂沱,亦是曆代巧匠的心血。
    但凡事都有些「遠香近臭」的定律,郭氏自小看慣了魯繡,已無甚新鮮感,此刻乍見皇家貴胃極為推崇的宣和畫譜,竟被繡在了質地上乘、如輕舞薄雲的絹帕上,頓覺又新奇又雅致,一時讚不絕口,執起帕子輕輕摩梭走線,還問了些如何辟絲的內行問題。
    鄭海珠心裏,漸漸地更有底了。
    莫看朱以派個性強悍,在公事上容易發脾氣,但他骨子裏的階級觀念,或許真的不太深重,從他昨日主動邀請自己和吳邦德去跟著張耀芳赴宴,以及對於府中仆婢待人接物的調教上,多少就能看出來些。
    不過,社交也要循序漸進。
    鄭海珠盯著屋中瑞炭紅亮的精美銅盆,並不打算急吼吼地就提柴炭山有煤的事。
    自己和吳邦德,先去查探了再說。
    ……
    「鄭姑娘,這些田地湖泊,大部分都是魯王的,也有些是魯王賞賜給郡王和鎮國將軍的,或者作為郡君、縣郡們的陪嫁。地都很肥,湖塘裏的產出也不少。」
    從兗州府城往東邊柴炭山去的騾車上,穆棗花指著兩邊的景象,向鄭海珠稟報。
    鄭海珠眺望村莊沃野後,問道:「郡王們都是誰?」
    「有泰興王,寧德王,長泰王。不過將莊子經營得最好的,倒是一位鎮國將軍,是泰興王的嫡子。這位鎮國將軍的莊子裏,田畝果園十分齊整,還有好大一片鹿園,老鄉說,割鹿茸的時候,鎮國將軍會親自來看,鹿茸也不是拿回府裏,而是找藥商來收了換銀子,好幾次正遇上魯北逃來的饑民
    ,就施粥賑災了。」
    穆棗花對答如流,難為她連幾個郡王的名號都記得那麽清楚。
    鄭海珠對這兩個情報員頗為滿意的同時,又不由再次感慨,那朱以派,在王侯子弟裏,著實算得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老朱家到了這一代,無論紫禁城裏住的那些,還是各地宗藩,不做混吃等死的蛀蟲、熱衷於多種經營掙錢、能厚待百姓的,鳳毛麟角。
    一旁的吳邦德,則始終麵無表情地聽著。
    忽然之間,他看到路邊豎著一塊刻有「雲山營」三個字的大青石,開口問道:「附近有駐軍?」
    穆棗花道:「大牛和我也去探了,一路上有「營」字的屯堡是三個,都是些老弱軍戶,給曆代魯王墓守陵的,與戚總兵那樣厲害的營軍,不是一回事。」
    穆棗花的口吻變得小心翼翼,眼眸也垂下來。
    那日遇到流民、被吳邦德狠狠訓斥後,她與這位「局座」講話時,再不敢看他的眼睛。
    吳邦德雙眉一鬆:「緊張什麽。你們這次偵查,很細致,沒見鄭姑娘滿意得直點頭麽?」
    穆棗花咬咬下嘴唇,嘴角很快起來,掛上欣悅的笑容。
    車到柴炭山,空氣裏一股濃濃的焦炭味。
    另一個情報員李大牛指著西麵山頭無數橢圓蠶繭似的土窯道:「鄭姑娘,山上砍下來的木柴,都被運進那些火窯,燒成炭。山是魯府的,炭也隻送魯府。因是王府用炭,特別講究,不能有柴口木口,免得燒起來出煙,所以單個窯洞約莫五六天才能出一次炭。但統共有十口窯,輪流著出炭,每日午後都有大騾車往兗州城裏運炭。」
    鄭海珠眯眼看了看柴炭山的地形,問吳邦德:「比之京師西山,如何?」
    吳邦德道:「若底下真有煤,挖出來可比西山好運多了,此處山道平緩,隻不知透水厲不厲害。」
    鄭海珠道:「走,按那博山客棧夥計所說,去東邊找找他說的煤苗。
    沿著東麵的小河朔流而上,果然看到博山夥計提到的青石陣與密林。
    再往前走到山腰處,才陸續有大塊頁岩映入眼簾。
    吳邦德拿出探煤的家夥事。
    幾坨黑疙瘩,乃是磁鐵礦石。
    他找了地上的粗枝,捆上磁石,發給幾人。
    但鄭海珠作為現代人,不是很相信。
    煤怎麽可能有磁性呢?
    不過吳邦德既然說見過此法,客棧夥計也這麽講,就姑且一試吧。
    四人找了大片頁岩,拿磁棍繞著嶙峋的石頭探測。
    費勁半天,試了不少岩石,也沒發現蛛絲馬跡。
    鄭海珠想了想,對吳邦德道:「客棧夥計不是說他們東家找人來偷偷挖煤麽?我們設法找到他們的煤洞子不就行了。此山雖大,卻不陡峭,大部分地方一覽無餘,他們必是在能遮蔽視線的頁岩附近開洞。」
    吳邦德覺得有理,點頭道:「走,先到最高處,看得清。」
    不料,幾人剛走了一小段山路,就聽前頭有呼喝聲。
    很快跑下來四五個衣衫肮髒的漢子,每人背個蓋著葛布的大筐子。
    吳邦德迎上去,拱手道:「幾位兄弟,怎麽了?」
    一麵問,一麵已打量清楚,漢子們雙掌都黑乎乎的,衣裳上也染著黑灰。
    他對這副模樣不陌生。
    挖煤的。
    漢子中,看著老成些的那個,瞅瞅吳邦德頭上的儒巾,神色微有躲閃,隻含混道:「魯王府的人趕我們下山哩。」
    言罷就招呼夥伴們匆匆跑了。
    鄭海珠對語言很敏感,她聽出這幾個人說「魯王
    」的發音,和兗州府城內外的人發音不同,倒和那博山夥計有些像。
    她毫不遲疑道:「走,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