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處變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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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0章 處變不驚
    阿巴亥聽到“味兒一樣”幾個字時,驟然有些失望。
    但作為知曉老汗意圖的人,她仍沒有放棄。
    “大貝勒,你的煙杆子讓我也瞧瞧。”阿巴亥向代善示意。
    代善明白了。
    父親和這位年輕的繼母,是在懷疑,穆棗花自己吸的玩意兒,和給他們女真人吸的神鴉膏,不一樣。
    代善拿著煙杆走到炕前,阿巴亥身上不知怎麽熏上的花香撲鼻而來。
    父親近在咫尺,代善當然在遞上煙杆的時候,眼皮低垂,且麵無表情。
    但他心裏,是掠過一陣悸動的。女真人的收繼婚俗,沒有因為大金立國而變化,父親年邁,繼母卻剛過而立,不消幾年,兩腿一蹬,美豔的阿巴亥,就是他代善被窩裏的人了。
    阿巴亥接過煙杆子的時候,分出的一點兒心思,則是在厭惡代善。
    作為一個陷於政治婚姻漩渦的烏拉部女兒,阿巴亥在凶險之境裏,煉出了敏銳的查人心思,尤其對男人。
    代善比她長十歲,近年在家宴中,對她有一種暗中矚目的舉止,阿巴亥已體察到。
    為了進一步確認,阿巴亥在女真人的節日裏,稟過努爾哈赤,給四大貝勒都送去了自己做的糕點,果然,其後的一次狩獵儀式中,代善向大妃獻上射殺的豹子時,短暫但清晰地說了一句“點心美味,我都吃光了。”
    其他三個貝勒,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沒有任何表示過。
    代善的舉動,令阿巴亥覺得反感至極。
    如果可以選擇哪個繼子來做第二任丈夫,阿巴亥隻中意皇太極,那位年歲相當、睿智多才的四貝勒。
    心瀾如開凍春河般蕩漾的烏拉部美人,祈禱皇太極能做下一任汗王,因而當皇太極來努爾哈赤跟前提出對穆棗花的懷疑時,阿巴亥也添了一把柴,慫恿努爾哈赤想個法子,用突襲的方式,驗一驗穆棗花。
    此刻,阿巴亥剜了穆棗花一眼後,忍著惡心,拔下沾有代善唾沫的煙嘴,換上自己的,然後狠狠地吸了幾口。
    確實與自己煙鍋裏燒的一樣,醇美的香甜氣息,猶如熱泉,流向四肢百骸,難以言表的舒坦。
    “大汗,砸開看看吧。”阿巴亥仍不死心地建議道。
    她與穆棗花還不至於有刻骨仇怨,她隻是單純地希望證明,四貝勒皇太極,是對的。
    “叫個奴才來,砸開這一處。”努爾哈赤點了點煙鍋和煙杆子連接的地方。
    片刻後,一個侍衛,捧著斷成兩截的銅杆,以及被砸下來的煙鍋,跪呈大汗和大妃。
    老汗已經眼花了,示意阿巴亥檢視,後者對著陽光,將兩截銅杆看了一陣,終於無計可施地稟報道:“大汗,沒有異樣。”
    穆棗花自始至終,身形未動地盯著眼前發生的情形。
    雙眉微擰,目光晦暗,卻不是卑微的戰栗,而是難以置信的驚詫。
    終於,在努爾哈赤像對著兔子的鷹鷂般,傲慢又冷森地說出“嶽讬說得不錯,你自己抽的也是神鴉膏”時,穆棗花不再掩飾嘴角的苦笑。
    她一字一頓道:“大汗,奴才被迫變成喪家之犬的時候,是三貝勒把奴才從苦日子裏拉了出來,是大汗仁慈憫恤,容奴才留在大金效勞出力,還給奴才能揚眉吐氣的官職。奴才怎會,去害大金的貝勒爺們。奴才若想在神鴉膏中下毒弄奸,又怎會一直來不讓大汗抽它,隻肯用阿芙蓉殼子熬湯,給大汗調理腸胃呢?”
    努爾哈赤淡淡地笑笑,並不回應穆棗花,而是對左右侍從道:“去牽狗,喂它們該吃的。”
    侍從們退下。很快,院中傳來震耳裂膽的犬吠聲。
    努爾哈赤下了炕,帶著眾人來到院中。
    穆棗花看到,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嘴裏塞著布條,倒在地上,膀大腰圓的侍衛們都要費力拉住的三條大狗,衝著男人咆哮。
    阿巴亥的眼裏,露出驚恐。她並不知道,老汗還安排了這一出,但三條惡犬,她太熟悉了。
    &t;div cass=&ot;ntentadv&ot;>    女真人愛吃狗血拌穀物,所以部落裏大部分的狗,都隻是人們的食物而已。
    但蒙古科爾沁,數年前送給努爾哈赤幾隻幼犬,說是烏思藏那邊過來的種,凶猛無比,長大了能直接咬死豹子。努爾哈赤視若瑰寶,像訓練海東青一樣,用各種生肉訓練它們,直至如今,在它們長成比野狼大得多的體格後,努爾哈赤會將要懲罰的奴才,丟給它們撕咬。
    “棗花奴才,瞧瞧地上那男人,是誰。”努爾哈赤好整以暇地吩咐道。
    穆棗花已看清男人的麵孔,是她從鵝毛城帶到赫圖阿拉的夏文明。
    她噗通跪下道:“大汗,夏先生他,犯了何罪?”
    “先生?棗花奴才,你膽子確實不小,管一個奴才,叫先生。聽說,你對給本汗造炮的那些漢人工匠,也稱呼先生?”
    “大汗,他們或有文采,或有手藝,奴才我隻是,還留著打小在明國時見到這些人的習慣。”
    “哦?”努爾哈赤笑笑,“那你就更不應該被稱為奴才了,你可比他們,還多一顆豹子膽。穆棗花,你其實,是明國安插過來的奸細!”
    努爾哈赤最後一句,忽然提高了調門,如炸雷般,竟是比那幾條惡犬的叫聲,還令人膽寒。
    穆棗花肩膀一抖,但那隻是被雷霆之怒震懾到的下意識反應,緊接著,她便倏地仰起頭,圓睜雙目,大聲道:“奴才冤枉!大汗,是不是有小人來大汗座前誣告奴才?是了,奴才來赫圖阿拉後,得罪過不少人,上至佟家,下到一些不聽話的包衣。是誰誣告奴才的,懇請大汗命他們來與奴才對質!”
    “不是別個舉告的,就是你敬重的這位夏先生。棗花奴才,你今日老實招了,將與你聯絡的明人還有誰,一並說來,本汗便不殺你。大金之主,君無戲言。但你若不招,本汗的愛犬,可已經餓了兩天了。”
    努爾哈赤身後的阿巴亥,又嚇得打了個激靈,原來這惡狗,不是給那姓夏的漢人筆帖式準備的。
    代善也難掩震驚,沒想到片刻前還在暖意融融的氣氛裏,與自己一道聽努爾哈赤暢談軍務的穆棗花,轉眼間就成了命在旦夕的囚徒。
    穆棗花卻把上半身抬得更挺拔,朗聲道:“大汗,是就是,非就非。奴才不是明人奸細,奴才是真的在明國吃夠了苦才投奔大金,更想盡辦法給大汗辦好差事,盼著大金伐明大捷。縱然奴才被大汗的愛犬撕成碎片,也不會自汙本心。大汗若不信,便放狗吧。”
    穆棗花說完,將心一橫,徑自站起,走到夏文明那處,離惡犬當真幾步之遙了。
    耳畔傳來夏文明嗚嗚嗚地聲音,她擺出怒火中燒的模樣,一腳踹過去,但恰恰借著如此接近的機會,分明辨出,夏文明眼中,沒有躲閃之意。
    而是與當初在鵝毛城要護衛英勇守城的把總時一樣,燃燒著灼灼怒火。
    穆棗花作勢怒斥道:“夏文明,若不是我求嶽讬貝勒把你從鵝毛城帶出來,你早就被那些明國刁民用石頭砸死了。你為何誣告我?是拿了佟養性的銀子嗎?一定是!佟養性那王八蛋,要給自己的妹妹和兒子尋仇。”
    “行了,棗花額真。”努爾哈赤的聲音又響起來。
    遵循這位汗王的手勢,一個侍衛上前,挖出了夏文明口中的布條。
    “穆姑娘,我沒有舉告你!”夏文明用漢話,斬釘截鐵說道。
    他使用了最初相遇時對穆棗花的稱呼。
    說完這句,洶湧而來的屈辱感,幾乎令他要轉向努爾哈赤破口大罵。
    但他頭腦到底還清明著,勉力告訴自己,不能不顧一切,罔顧穆棗花的性命。
    所以,當他再次能夠對努爾哈赤開口說話時,仍是那句:“我沒有見過棗花額真與什麽明國人暗通。”
    地獄惡魔般的大犬,麵對侍衛丟來的血淋淋的羊肉,不再狂吠,呼哧呼哧地低頭吞咽起來。
    驟然安靜下來的院子裏,努爾哈赤踱到似乎還未回過神的穆棗花跟前,和聲道:“你莫覺得委屈,本汗對佟家,比對你還嚴厲些,是不是?棗花額真,能做好刀的鋼,都得頂住多煉幾回。唔,本汗現下相信你了,是塊好鋼,跟著本汗去打開原和鐵嶺吧。”
    穆棗花倔強咬著的嘴唇,終於一鬆,眼窩裏登時蓄上了半眶子淚,簌簌掉了兩顆。
    她將下巴上的淚珠子一抹,跪下謝恩。
    皇太極,佟養性,不管是你倆誰給奴酋出的主意,還是老酋自己想著要在出征前試探我,你們的好日子,沒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