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贈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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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漸起,故淵別池魚。
    透過雲玨兒粉粉嫩嫩,還染了些月下輝光的臉龐,宋離胭的目光漸漸深沉。雲玨兒瞧著她平靜溫柔的樣子,卻有些疑惑,明明姐姐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臉上,可不知為何瞧著又像是在看別的人,隻讓人這眼神覺得暖又冷。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雲玨兒用小手在宋離胭眼前劃了劃。
    “角兒,是啊。”宋離胭念著,不著痕跡地收回了方才的微微失態,眼裏多了分釋然。
    雲玨兒看著宋離胭的眼神,那種又冷又暖的感覺變得好了些才開心地笑了出來:“姐姐怎麽這樣叫我?你不是隻喜歡叫我小團子的嗎?”
    聽見雲玨兒這樣問,宋離胭微愣,她倒是沒注意到眼前的小團子名字裏的這點巧合,眼波一閃,掩去解釋之心,試探地問道:“玨兒,這樣叫不好聽嗎?”
    “不是,隻是我聽了姐姐叫了那麽久的小團子,有些不習慣。而且我覺得姐姐叫我小團子更親近,我喜歡姐姐叫我小團子。”雲玨兒撒嬌道。
    “好好好,就叫小團子!”宋離胭輕輕點了點雲玨兒的額頭,又問道:“那你知道你的名字是誰取的嗎?”
    “自然是爹爹,不是小孩子的名字都要由爹爹取嘛,隻是我這名字卻是因著哥哥來的。”雲玨兒一開始開口還滿是歡喜,提及哥哥時大大的眼睛裏便聚起了水霧,“爹爹說哥哥名鈺,是哥哥出生時他去廟裏求來的,廟裏的師傅還說那名字福大,隻是”
    “隻是至剛之玉,凡人難得罷了。”一道聽著滿是遺憾痛惜的粗獷男聲打斷了雲玨兒的話。宋離胭側首隻見已清潔一番,顯得年輕了幾分的雲玨兒爹爹從一旁通向廚房的小隔道處走了過來。
    雲玨兒爹爹走近了些,向著宋離胭三人一一端了端手,並未抱過閨女,隻接著道:“我那兒子出生時家裏貧苦不堪,我須得常年下礦才能養得活家裏,沒辦法家裏那口子就得跟著我跑。也是意外,鈺兒生在了那個廟裏,但迫於生計我被急招下礦,我隻能把他們托付在廟裏。鈺兒便在廟裏長了許多年。”
    “後來呢?”宋離胭不忍攔住似是沉在回憶裏的雲玨兒爹爹,隻能順著他的話遞了句。
    雲玨兒爹爹感激的看了一眼宋離胭,他僅餘幾點追憶,哪怕夾著痛苦去敘說卻也是另外的珍惜美好。接著他又繼續道:“後來鈺兒長到四五歲時,我也回去廟裏了,隻是當時我還奔波著為修家裏的房子,沒工夫陪他,也就隻帶了他聽了一次相戲。我也沒想到他就這樣記了一輩子。”
    咽了咽喉中的哽咽,雲玨兒爹爹露出極痛苦的神色說道:“鈺兒十五歲便跟著我下了礦,當時朝廷征召,村子裏又遭了些天災,收成不好,鈺兒求我說要幫家裏渡過難關,我便應了帶著他下礦,隻是我沒想到到了礦下,上麵的管事將我們分了開,我在東邊,鈺兒去了西麵。後來出礦我便隻得了一句‘西麵滑坡,大凶,興工者皆亡’。”
    “爹爹不哭,不哭,雲玨兒陪著爹爹一輩子都念著哥哥。”不知何時,雲玨兒爹爹早已淚流滿麵,雲玨兒出聲安慰道。
    “大叔,逝者已逝,生者當如斯。”宋離胭微微頷首,道了句。
    提袖擦了擦眼淚,雲玨兒爹爹略平靜了些,方道:“我曉得的。隻是這麽多年我還是悔啊,我悔那年為何會應了他,我悔身為人父卻在兒子身後都未能將他的屍骨帶回家裏。這麽多年我都記得他那時被分去西麵時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什麽話?”宋離胭問。
    “‘爹,出去了我們再聽一次相戲叭,我念著呢。’”
    聽見這聲回答,宋離胭心間一顫,隱隱發澀,她不知如何反應便又聽得雲玨兒爹爹轉了語氣,滿懷愧疚卻格外平靜地繼續說道:“回家後,我給鈺兒立了衣冠塚,安了魂,也去聽了相戲。還是那兩位角兒,還是那出《洪洋洞》,我在廟裏失了態,角兒們知道了鈺兒的事,也贈了我一份他兩的唱譜,算全了鈺兒生前的念想。獨一份的洪洋有了,可我的鈺兒,他看不到了啊!”
    世間大悲之事,白發人送黑發人必占其一。被雲玨兒爹爹周身的悲涼感染著,便是傅樂筠也消了幾絲心中引事勾因的心思,表露出幾分真切的愧意。
    沉默了會兒後,雲玨兒爹爹收拾了些情緒後,看著宋離胭說道:“姑娘想必也是看到了我閨女身上的那本唱詞才在意的吧?”
    宋離胭怕雲玨兒爹爹誤會她的本意,想要開口解釋卻見雲玨兒爹爹擺了擺手道:“姑娘不用解釋什麽。我知道姑娘沒壞心思,那時在村裏街上除了聽見他們都在那兒傳那些不好的話,我也聽到了些別的。”
    “聽他們傳姑娘常去戲園子還念著些戲,後麵那位楚公子問了些我閨女幾歲之類的話,傅公子又那樣特意對雲玨兒和我家那口子說姑娘你喜歡戲。我雖是個粗人,但也不是傻子,到現在這麽長時間我多少也能猜出來點。”雲玨兒爹爹無奈地笑了笑,眼神變了變。
    宋離胭一時間想了許多,卻隻能低著聲簡單地說了句:“抱歉。”此時她看著眼前這個處處粗陋的男人,除了愧意還多了些警惕。她看得清楚,眼前之人方才一瞬間劃過的眼神裏多出來的那種沉穩和鋒芒絕不可能出現在一介普通礦工或農夫身上,那是經曆了生死算計後活下來的階上之人才可能流露的。
    雲玨兒爹爹沒管宋離胭的神色微變,隻自顧自地敘著:“姑娘不是好奇雲玨兒的名字嗎,其實也沒什麽。鈺兒去後,老天憐我,又讓我得了個閨女。雲玨兒出生時,我想著以前的畫本子裏有過‘翁伯以禮玉十玨以授仙童’和當年的‘至剛之玉,凡人難得’,又覺得或許鈺兒便是那仙童,他回了天界,得了禮玉十玨念著我們孤單便送了一玨化作孩子來陪伴我們,這便給閨女起了這名字。”
    略微緩了緩,雲玨兒爹爹也沒停下,“後來玨兒也如她哥哥喜聽那兩位角兒的戲,角兒同玨兒,我便更覺得這孩子更是鈺兒來園願的禮物了。隻是我帶著玨兒聽了兩年戲後,那兩位角兒便再沒出現過。雖然遺憾,但也夠了,我就把那本唱詞給了雲玨兒,讓她時刻帶著,就像是角兒還在。”
    雲玨兒爹爹轉過目光和藹慈祥地看著宋離胭懷中的雲玨兒,一言不發。有些話埋在心底,有些事藏在心底,時間長了便在心裏紮了根,往往就是得了機會不願提,有了出口卻不願訴,這一憋便過去了大半輩子。
    瞧著眼前男人慈愛目光中藏著的懷念和一星釋然,看著他還未老去卻已是斑斑點點的鬢角,宋離胭心中像是壓上了一層素麻織布,輕者卻也淡淡地令人微微喘不過氣。
    “姑娘。”雲玨兒爹爹突然開口。
    “大叔,您說。”宋離胭答道。
    雲玨兒爹爹並未立即接話,伸出手從宋離胭懷中抱過女兒,揉了揉自家閨女的小腦袋,拉起雲玨兒的小手指上夜幕中的月亮,道了句:“月影照人間,池魚思故淵。可歎何所思,隻餘伴嬋娟。姑娘,該開席了,後麵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村長家的嬸子媳婦兒可都是巧手哩。後麵還得收拾,我這就帶玨兒去了,您慢慢來。”
    說完,雲玨兒爹爹便抱著閨女大步走進了陰影處,漸漸隱了身形。一下子空了些的院裏隻餘了些雲玨兒被抱著離開時,糯糯出口的‘姐姐’輕飄飄地回響了幾聲。
    宋離胭思緒有些雜亂,她瞧得出那外表粗獷的中年男子完美隱去的沉穩精明,也自是明白那男人知道自己瞞不過她便大大方方的敞開了一半隱藏給了她一個心中所念的勸解。月上人,終是念。隻道念是緣,盼是分,緣分隨了月上戲,自是人間強不得。
    “無須多想。”楚風湛上前一步,站在了宋離胭身側,“宋姑娘,隨心便可。”
    “公子多慮了,我隻是在想這人倒也不必如此。”注意到楚風湛充滿善意的目光,宋離胭頗為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如此什麽?”
    “如此伴遮半掩唄!楚大公子。”傅樂筠揚著聲走了過來,十分自然的擠進楚風湛和宋離胭之間,將兩人隔了開。指尖一轉,便是月照鎏金,他搖起紫金扇挑眉笑著盯住楚風湛,眼中盡是一種毫不收斂的氣勢。這氣勢為何?簡單來說,就是加了些深意的三個字:護犢子!
    不願理眼前這隻牙尖嘴利的紫毛兔子,楚風湛漠然的轉過身,抬手順了順衣襟,向前了一步,“宋姑娘,人事林總,總會有個說法。我們或許該入席了,總是讓人等著,恐會失禮,姑娘覺得如何?”
    宋離胭笑著,一掌拍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傅樂筠,抬步與楚風湛朝著後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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