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長輔跟楊川南互相攻訐，這本就是應該的事情，現在名字已經點到，魏淵就沒有再糾結此事。
    轉頭就開始細細盤問，雲州這裏的兵馬駐防情況，以及最近半年的調派記錄，想以此來找到突破點。
    可楊川南這裏，卻是回答的滴水不漏，愣是沒讓魏淵找到什麽錯處。
    最後，連魏淵都不由誇了一句：“楊指揮使，果然是治軍有方，這一州的防務，竟被你記得如此清清楚楚。”
    楊川南無奈苦笑道：“卑職也是被逼無奈啊，盯著我的人太多了，若是不把這些記得清清楚楚，隻怕早就掉進別人的陷阱裏，爬都爬不出來了。”
    魏淵點了點頭：“確實不容易，楊指揮使能在這複雜的環境中保持清醒，實屬難得。那今日便先聊到這裏吧，若日後還有什麽需要了解的，再派人去請楊指揮使。”
    楊川南隨即起身告辭，待他走遠後，魏淵才轉頭將李皓從屋後喚了出來，詢問道：“李先生，你覺得楊川南的話，可不可信？”
    李皓早已在屋後將魏淵與楊川南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中也有了計較：“我不信。”
    南宮倩柔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她看了看李皓，又看了看魏淵，不解地問道：“可是他的回答有根有據，每一個細節都環環相扣，並無半點錯處啊，你為何如此斷定？”
    李皓解釋道：“正是因為太過完美，所以才顯得不可信，大奉官員的整體素質，你我心知肚明，又能好到哪裏去？
    他楊川南縱使真能獨善其身，不吃底下的兵血，可又怎能保證手下之人個個清白？
    今日他說的這筆帳，怕是早已被精心粉飾過了，每一個數字，每一句話，都可能是他刻意為之的。”
    魏淵眼中閃過一絲讚許：“李先生說得在理。”
    說罷，他轉向南宮倩柔，問道：“周旻呢？不是讓你去叫他前來嗎？怎麽還沒見人影？”
    南宮倩柔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抬頭看了一眼李皓，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
    魏淵見狀，幹脆主動介紹起周旻的情況來：“之前我發現雲州有人勾結巫神教，暗中扶持山匪，還倒賣大量軍用物資。
    為了查清此事，我便派了周旻擔任雲州都指揮使司經曆，負責進行調查。”
    南宮倩柔見魏淵自己都說了，隻好回道：“我去了他的府上，府上的人說，周旻受同僚邀請，到城外去遊玩了，估計要天黑才會回來。
    我已經留了消息，讓他回城之後立馬前來拜見。”
    李皓好奇問道：“同僚，周府的人有說是誰嗎？”
    南宮倩柔回憶了一下，回答道：“好像是一個叫梁友平的，具體的我也沒有多問。”
    一聽是梁友平這個名字，李皓的心中頓時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心中開始暗想：不會自己這幫人剛來，就把這家夥給連累了吧？
    當即提醒道：“咱們前腳剛來，他就被人邀約出城，這件事似乎有些過於巧合了，南宮金鑼就沒想著多問幾句。”
    南宮倩柔聞言，神色一凜，她瞥了魏淵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慚愧。
    沒有言語，她身形一閃，便已消失在了李皓的視線之中，顯然是急著去追尋周旻的下落了。
    南宮倩柔一路疾馳，很快便抵達了周府，心急如焚的從下人那問明了周旻他們所去的地點，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衝出了城門。
    而李皓與魏淵，則留在了屋內，靜靜地等待著消息。
    等待的時間總是顯得格外漫長，兩人無聊之際，便擺出了棋盤，開始對弈起來。
    棋盤上黑白交錯，棋子落下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清脆。
    邊下邊聊，魏淵開口試探道：“李先生，你覺得南宮能把人給安全帶回來嗎？”
    李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吟片刻後說道：“若是那梁友平真是賊人，隻怕出了城後，周旻便已經凶多吉少了。
    所以現在，我們隻能希望，這個梁友平是個清白之人。”
    魏淵做為一個成熟的上位者，對於一個暗探的生死，倒也沒有那般看重。
    隻是追問道：“那若梁友平真是賊人，李先生又覺得，他會是誰的人？”
    李皓說道：“正常來說，周旻既是被安排進了都指揮使司，那魏公懷疑的人，自然也是楊川南。
    這一點上，我跟魏公的想法不謀而合。隻是我隱約覺得，除了楊川南外，還有其他人也牽涉其中，這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
    魏淵繼續追問道：“李先生仍在懷疑宋長輔？”
    李皓搖了搖頭：“或許不止宋長輔。”
    “哦？那倒是有些奇怪，李先生覺得還有誰？”魏淵語帶好奇，問道。
    然後李皓就沒再說了：“不知道，我隻能說自己的感覺，具體如何，隻怕還得魏公好好查一查。”
    城外的道路崎嶇不平，南宮倩柔卻如履平地，她的身影如同一道閃電，迅速穿梭在樹林和山丘之間。
    不知跑了多久，南宮倩柔終於來到了一片開闊地。
    遠處，一陣嘈雜的聲音隱約傳來，她的心猛地一緊。
    立刻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聲音傳來的方向，生怕打草驚蛇。
    當她悄然來到樹林邊緣，透過密集的樹葉，看到了前方的情景。
    一群人圍坐在一起，中間躺著的那個人，正是她心急如焚要尋找的周旻。
    周旻看上去似乎並未受傷，隻是沉浸在深深的沉睡之中，眉頭緊皺，仿佛在夢中經曆著什麽不為人知的掙紮。
    這場景詭異至極，讓南宮倩柔的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畢竟她是知道，雲州城有人跟巫神教勾結，而巫神教的四品巫師就叫夢巫，能入夢殺人。
    救人是當務之急，但如何救卻需講究策略。
    南宮倩柔開始悄悄遊走於樹林之間，如同一隻靈敏的狐狸，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試圖將那個藏於暗處的巫師揪出來。
    作為武夫，她深知近戰是自己的優勢，隻要能找到那個巫師，她有絕對的把握將其擊敗。
    但若是找不到，那一切就另當別論了。
    然而，她想要安心尋找，也得看對方是否願意給她這個機會。
    正當南宮倩柔屏息凝神，全神貫注於四周的動靜時，她腰間的銀鈴竟突然自行震顫起來，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這銀鈴是打更人特製的“破妄鈴”，遇陰邪之氣必鳴。
    不過還沒等她察覺哪裏有問題，一團灰霧就猛然在周旻頭頂三寸之處凝聚，霧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一張枯槁的人臉，正咀嚼著什麽，令人毛骨悚然。
    “夢巫攝魂！”南宮倩柔心中一凜，指尖銀針已裹著武道氣勁，如同流星般激射而出。
    然而，銀針觸及灰霧，卻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中此時忽響起沙啞笑聲：“四品武夫的魂魄，倒是比這窮酸經曆要滋補得多......”
    話音未落，南宮倩柔隻覺得眼皮發沉，一股莫名的困意襲來。
    她狠咬舌尖，血腥味混著劇痛在口腔中蔓延，終於驅散了那股困意。
    然而，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卻發現周遭的樹木枝椏詭異地扭曲成手臂狀，向她抓來。
    這是夢巫的“移景換形”，竟能將夢境中的恐怖景象投射到現實之中！
    “聒噪！”南宮倩柔冷哼一聲，趁機突進。
    腰間長鞭被她猛地取出，裹挾著風雷之勢，劈開眼前的殘霧。
    長鞭過處，十餘丈外的老槐樹應聲炸裂，樹心裏跌出一個披著人皮的稻草偶，原來是夢巫的替身傀儡！
    南宮倩柔不禁暗罵一聲，她最討厭跟這幫裝神弄鬼的家夥作戰，總是讓人防不勝防。
    她剛要再劈一鞭泄憤，卻見那稻草偶突然自燃起來，火焰熊熊，瞬間化為灰燼。
    灰燼中飄出一陣陰惻惻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低語：“回去告訴魏淵，他既然來了雲州，那他的命就留下來吧！”
    南宮倩柔不敢再有絲毫遲疑，也顧不得去追那些四散而逃的嘍囉，轉身拎起隻剩下一口氣的周旻，疾馳回雲州。
    雲州險峻山巒的腹地，隱藏著一座神秘的城池潛龍城。
    這座城由當年造反失敗的武宗一脈後人所築，深嵌於蔥鬱的群山之中，人跡罕至，環境幽靜而隱秘。
    憑借著天然的險峻地勢，潛龍城易守難攻，宛如“潛龍在淵”，故名得之。
    城中央，一座高聳入雲的觀星樓巍然屹立，其內設有的八卦台，與京城中的那座幾乎如出一轍，透露著不凡的氣息。
    此時，也就在這八卦台上，一直被李皓所忌憚的許平峰，正與潛龍城的現任城主姬霄，低聲商議著關於雲州城魏淵的事宜。
    姬霄眉頭緊鎖，開口道：“楊川南和宋長輔都傳來了消息，他們打算借此機會除去魏淵，國師覺得他們的計劃能成功嗎？”
    許平峰搖了搖頭，姬霄見狀，追問道：“國師覺得不能成功？難道國師知道魏淵有什麽厲害的後手？”
    許平峰沉吟片刻，緩緩回道：“我不知道，但魏淵這個人，從當年的臨淵關之戰開始，我就一直沒有真正看透過他，他的深淺，實在難以捉摸。
    不過既然巫神教願意打這個頭陣，那就讓他們試試看吧，萬一成功了呢？”
    姬霄沉思片刻，然後問道：“那我們什麽都不做，就這麽幹看著？”
    許平峰說道：“當然不能幹看著，我打算親自去一趟。”
    姬霄對許平峰還是很信任的：“那便有勞國師了。”
    ……
    雲州城內，南宮倩柔神色匆匆，很快便將周旻帶到了李皓和魏淵的麵前。
    “魏公，我剛剛在城外遭遇了夢巫，周旻也是被他所害。”南宮倩柔語速飛快，將剛才遭遇夢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一遍。
    魏淵聽完，眉頭緊鎖，緩緩開口道：“巫神教的人果然參與了進來，若是這樣的話，那處戰場的情形，便能勉強說得過去了。”
    術士體係本身就是脫胎於巫神教，初代監正就是當初大奉那位開國老祖用立巫神教為國教的鬼話，從巫神教騙來的助力。
    結果後麵人家選擇了叛變，借助大奉的國運創立了術士一係出來。
    本來李皓弄這一出，是想把苗頭引導到許平峰身上，卻沒想到巫神教突然跳出來“擋槍”。
    這讓他不禁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在情理之中。
    畢竟雲州的事情，巫神教本就是被許平峰擺在前麵的靶子。
    魏淵沒有察覺李皓的異樣，指尖摩挲著茶盞上的冰裂紋，看著周旻陷入到了思考之中。
    周旻被平放在榻上，七竅滲出的黑血已凝成詭異的符咒，這是巫神教的“鎖魂印“，凡人觸之即瘋。
    不過，對於真正的高手而言，這顯然無濟於事，李皓便是其中之一。
    正好此時，李皓已經注意到周旻的右手始終緊攥成拳，指縫間隱約露出半截金線。
    李皓心中一動，指尖悄然凝聚起浩然氣，輕輕觸碰周旻的拳頭，緩緩將其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塊被撕破的布片，其上赫然書寫著一個“南”字。
    剛一看到，南宮倩柔的長鞭已纏上房梁：“我去抓楊川南……“
    “且慢！”魏淵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打斷了南宮倩柔的衝動，“此事遠非表麵那般簡單，若楊川南真與夢巫勾結，這證據豈會如此輕易落入我們手中？”
    南宮倩柔聞言，眉頭微蹙：“魏公的意思是，有人在陷害楊川南？難道是宋長輔？那我去抓他。”
    但隨即又反應了過來，此時好像不是說這事的時候：“魏公，如今巫神教的人已經出現，恐怕很快就會有更多高手蜂擁而至，您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要不趕緊向青州求援，若楊布政使能前來助陣，再加上我和李皓的力量，定能確保您的安危。”
    魏淵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求救信自然是要發的，但你也不必過於擔憂。
    不是有李先生的寶鏡在嘛！萬一情勢危急，我便躲入鏡中，你們二人也可趁機脫身。
    相信那夢巫，還不足以將你們二人留下。”
    李皓不禁啞然失笑：“這個方法著實不錯，論起逃跑的本事，我可是信心滿滿。”
    他沒想到魏淵竟也有如此妙計，不是懷疑他的腦袋想不出，而是覺得以他這個身份，幹不出這種事來。
    但不管怎麽說，這話都讓南宮倩柔放心了不少，畢竟她還不知道，自己要麵對可不隻是什麽夢巫，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可能冒出來的二品術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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