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終回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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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門打開。
一陣淡淡的香氣從門縫泄入。
一高一矮的兩個男人步入艙房,卻是臉色齊齊一變,“人呢?”
艙房裏空無一人,唯有床鋪上的散亂,顯示著這間房的確有客。矮子大步走到床前,在鋪上嗅了嗅,又摸索片刻,“一男一女,兩邊有不同人躺出的褶皺,說明兩人都睡這。”
高個兒點點頭,“跟晌午查的差不多,是對夫妻沒錯。”
“臻先生說那人出家守戒,最忌女色,這麽說應該不是他……”
“可能隻是上甲板了。”
“甲板上瘦子負責,咱甭管,查下一間。”
說完又在一覽無餘的艙房內緩而細地看了一遍,拉開窗子,河風灌入,吹散了室內的異香。一切做完,這艙房就如同之前一般,絲毫沒有被闖入過的痕跡,兩人出了門,順著繼續往下搜。
卻不知道,此時的甲板上,正陷入一片混亂。
亂七八糟的尖叫聲充斥在河麵上,客人倉惶地聚在一起,付瑛和阿嬌為首的幾個少女,正瑟瑟發抖地蹲在一角,正中間是正打的不可開交的兩撥人,一波以瘦子為首,大概二三十人,另一波是諸多公子小姐的護衛們。
晉叔的手臂被砍傷,汩汩流著血,“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何在船上傷人!”
瘦子也傷的不輕,“不過是普通的江湖客,至於閣下的傷,你突然出手,實乃咎由自取。”
“笑話!普通的江湖客為何接近我家小姐,鬼鬼祟祟,是何居心!”
其實這倒是他錯怪對方了,接近付瑛和阿嬌等人,全因瘦子看見了趙闕。
他不敢確定自己是否看錯,趙闕常年不在京師,真正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可聯係到那人的側影之美,瘦子當下就按捺不住了——當時幾個少女和諸多公子哥正聚在一起,夜色昏暗,驚鴻一瞥中,有一人正從他們身後經過。
尋了足足一個月的人就在眼前,瘦子爆射而去。
好死不死,一個戴著紗帽的女人橫撞過來,一下子把他撞入到那群公子小姐中。
一群人被撞了個趔趄,隻聽一個少女忽的尖叫,“誰摸我!”
再說晉叔,這個中年人才是真正的江湖客,被洛陽付家以高價聘來負責兩個小姐的安全。自打兩日之前一波人上船,他便覺出蹊蹺,下盤穩健,顯然功夫不弱,卻沒有絲毫的江湖氣。他隱隱覺得不妥,遂兩日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生怕小姐被無辜殃及——眼見著瘦子衝撞過來,耳聽著有女尖聲大叫,他倒不認為對方是來摸人的,卻下意識認為行事鬼祟必有所圖——護主心切之下,當先便出了手。
這一動手,哪裏還有趙闕的影子?
連那戴著紗帽的女人也消失不見。
世上事可會這般巧?瘦子二話不說放出一支響箭。
咻!
一束光芒爆射升空,在夜空中轟然綻開。
這響箭一出,四下裏更是慌張,不少婦人尖聲大叫,階梯下響起轟隆隆的腳步,有矮子和高個兒等在船艙裏搜查的,也有尚未迷暈的客人聞聲趕來,一至甲板,立即演變成一場混亂。
尖叫聲,打鬥聲,慌忙詢問聲,這船上的管事中年人一屁股坐在甲板口,“他們是什麽人!”
回答他的是一聲尖銳的哨響,就見遠遠地黑暗之中,隱隱出現了一艘大船,船上見著有不少人的樣子,火把中影影綽綽,乍一看去,少說數百人馬。
“水匪!是水匪啊!”
不知是誰先發出了一聲尖叫。
聲音一落,所有人都看見了,那船頭上正高高豎著一方黑色的旗幟,在烈風中呼呼作響。眾人死死盯著那旗子,麵上顯出絕望來,亂七八糟的叫嚷聲後,就是此起彼伏的哭聲……
隻有晉叔皺著眉頭,“臨近洛陽,哪來的水匪。”可惜船上兵荒馬亂,他的聲音完全被淹沒,便是有人聽見,恐怕也不會信的。
付瑛和阿嬌嚇的不住哭泣,這會兒對方援手已來,離著客船不足兩百米,再打下去已沒有了意義。晉叔後退到兩個少女身邊,護著她們,心底卻在思忖著——朝廷曾嚴打水匪,一度將整個南朝流域內的水匪逼的四處竄逃,雖這兩年又漸漸猖獗起來,可離著洛陽不到三日路程,京畿重地,水匪豈敢虎上捋須?
他小聲分析給兩個少女聽,囑咐著,“你們隻管躲著,對方若要銀錢,咱們都給,一船有五成的世家子弟,或許……不會傷人的。”
付瑛茫然地點著頭。
果不其然,待大船漸漸臨近,為首的竟是四十餘歲的中年儒生,這人眉眼皆細,透著一股子文人的狡詐。
船上瘦子等人紛紛朝他行禮,“先生。”
先生看向瘦子,後者點了點頭,他便道:“老夫隻是求財,不要命,你們若配合,必能安安全全到達洛陽。若有人膽敢反抗……”他眼中劃過厲芒,寒聲迸出,“那休怪老夫狠辣!”
船上眾人紛紛一抖,眼中浮現出希望,連連點頭。
老者又問:“誰是管事?”
瘦子扯過管事中年人,“搭梯。”
一條長梯,將兩艘大船連接起來,匪船上的男人紛紛過來,下了船艙以“搜尋財物”為名散開去。也有人象征性地將甲板上眾人的金銀摸索出來,付瑛顫抖著擼下鐲子、金釵,什麽都不敢留全部交出去。
不一會兒,那些搜尋財物的水匪一個個回到甲板上,卻一個一個搖著頭。
老者的臉色難看的不像話,他這接連半月就住在船上,在洛陽附近的水域裏停駐著,統籌調度著混入一艘艘船上的人。若能暗中解決趙闕自是最好,若是橫生了枝節,他的船上,帶著六皇子府最精銳的暗衛,隨時可以給出支援,務必把趙闕留在此地!
這次也算巧,他正在這艘客船的附近,從放出響箭到趕來,前後連半個時辰都不到,豈會沒有?
老者目光陡然森涼。
莫不是逃了……
……
趙闕當然沒逃。
四野盡是水域,便是逃,又能逃到哪裏。
他和文初占據了一個巧妙的位置,若老者的船換個方向,必定能一眼看見他們。然而視線被船身所擋,上方的人亦不會吊到外麵往弧形的船壁上瞧——說白了,就是燈下黑。
腳下是滔滔滾滾的浪花,上方是呼呼喝喝的熱鬧,文初始終沉默著。
直到趙闕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你不問我。”
之前鎖扣轉動時,她以為兩人又要演一場戲,若被揭穿了,大不了就摸出去一個一個幹掉船上人,卻沒想趙闕一把摟住她翻窗而出,上甲板上飄飄然溜達了一圈兒,引起了一場火拚。
文初扭頭看他,從善如流,“嗯,你想幹什麽。”
趙闕也看著她,四目相對,她的眼中什麽都看不出,他的目光卻愈見複雜,“你素來聰慧。”
五個字,文初隻覺得心底冰涼。
五月的河風拂來,她忍不住環起了雙臂,聽著上方隱隱的哭聲和焦急來去的腳步,兩側群山上猿啼不休。過了好半天,她才聳了聳肩,“不想問,也懶得猜,你許是另有計劃,我瞧著便是。”
說罷,便開始等。
沒多會兒,上方便起了一陣騷亂。
她聽見有人發出一聲喃喃,“那是……那是什麽……”
遠遠地,黑暗中似有一道道的影子出現在視野,那些黑影並不大,卻極多,來速飛快,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越是靜,越是承載著一種無聲的煞氣……
老者的臉色猛地一凝,眾多手下亦是凜然,齊齊握上兵器,麵含警惕。
終於,滾滾翻騰的水浪之中,那些黑影終於明晰。
戰船!
一排又一排。
黑色的戰船,船頭如尖刀。
陡然的,靜寂的四野發出一道嘯聲震天。
這是由無數人同時發出的聲音——整齊!響亮!
幾乎是這嘯聲一出,一種決然的殺戮之氣便呼嘯而來,沒有任何的花哨,它們便挾著浪濤,以迅雷之姿分出無數個方向,將兩艘大船團團包圍。
船上的人已驚呆了,這一刻沒人敢出聲,整個視野盡頭,完全被這些黑色的戰船所塞滿,瘦子等人齊齊看向老者,眼中布滿了緊張和凝重。
老者沉著臉不敢相信,“什麽人!”
沒有人能回答他。
所有的人都在顫抖。
老者亦然,在這樣聲勢浩大來勢洶洶的情態下,誰也不會穩如泰山。且他身為六皇子的左膀右臂,已經猜到了這些無聲卻凜然的戰船是為誰而來。他一把捏緊了拳頭,縱橫交錯的麵皮繃的死緊。
“開船!”
“先生,出不去的……”有人發出絕望的呢喃。
“撞出去!總要搏上一搏!”他霍然看向瘦子,“找!快去找!立即把他找出來!”
可是戰船沒有給他機會。
空氣中響起破風之聲,一條條繩索就像閻王的勾命符,淩空勾住了大船的船沿,整齊有序的人順著鉤鎖快速的攀爬著,如同一隻隻大猿,三兩下密密麻麻地橫渡到船上。
幾乎沒有懸念的,戰鬥開始!
……
這場反擊戰,打的實在太漂亮。
文初被趙闕帶到船舷邊,麵上罩著紗帽,沒人能看清她的臉。
紗帽後的眼睛冷眼看著船上的一切,看著身為六皇子左膀右臂的老者被逼入絕地,看著六皇子府眾多的精銳接連隕落——對方雖個個好手,卻到底敵不過趙闕的有備而來,人馬眾多。
哦,不。
或者該說,敵不過的,是他的算計。
算計了對方出動良兵,也算計了她一路跟著提心吊膽。
文初嘖嘖兩聲,慢悠悠地笑,“殿下好一招將計就計,隻是委屈跟著小人一路演戲了。”
趙闕看她一眼,正要說話。
那邊老者先發出了一聲咬牙切齒的恨罵,“三皇子!你好深的城府,好狠毒的算計!”
三皇子?船上乘客無不驚看過來,一對上趙闕的臉,紛紛抽著冷氣低下頭去,暗自驚訝。隻有阿嬌還怔怔地望著他,又咬唇朝文初瞧了瞧,忽而眼睛一彎,開心地笑了。
趙闕也在笑,“閣下見過我?”
老者此時已被縛住,兩柄長刀架在脖子上,再無先前的威風八麵,“你莫惺惺作態,老夫……”
趙闕含笑以待,風度翩翩。
老者卻梗住了,眼中驚疑不定——他能說什麽,這艘客船上洛陽的世家弟子占了近乎五成,他能將自己的身份宣之於口麽;可不說,他就坐實了水匪的身份,若這般被押回京城,六皇子必定大怒。
老者的臉色變來變去,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今日之辱,來日老夫必定奉……”
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頭顱飛上天際,咣當一下砸到了甲板上,雙目陡大,似是至死,都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準備以他為籌碼,根本就沒想過留下他的命!
趙闕輕描淡寫地道:“沒有來日了。”
五個字輕飄飄從甲板上刮過,其力度卻勝於一場颶風凶猛,漫天的驚恐尖叫被刮起,趙闕淡淡望著滾滾的波濤,“劫船擄銀,問南朝律,匪首當斬,其餘人押解回京,交由廷尉司發落。”
“是!”
眾多戰船向著兩側移開,中間緩緩駛來一艘巨大的私船,看著並不浮華,然有眼力的人卻曉得,隻船身所用之木,便是價值千金。
文初感歎著郭家財大的功夫,兩船間架起了一道長梯,嘩啦一下,眾衛單膝著地。
“恭迎我主回京!”
齊刷刷的聲音震天撼地,趙闕衣擺一蕩,大步而上。
船上的人這才從之前的驚嚇和驚訝中回過神來,紛紛跪地行禮,“恭送三皇子。”
文初看著數不盡的人半跪在地,看著諸衛眼中崇敬的光芒,看著四下裏一艘艘尖刀戰船,看著船上乘客劫後餘生喜極而泣的感激的臉,最後將目光投向那人背影。
一輪新月下,萬眾伏跪中,那背影高華而遙遠,真真切切地透著一股君臨天下的氣魄。
他似有所覺,步子一頓,回頭,伸手,“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文初的身上,她恍若不覺,微微一笑,“謝殿下。”
三個字,將兩人的關係一夜拉回解放前,那同甘共苦的一個月就在前一刻,她是夫人,他是郎君。這一刻,他們涇渭分明,如楚河漢界。
趙闕靜靜地看著他,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微涼,微澀。
文初笑著跟上去,落後他半步,嚴謹而分寸。
……
這艘船的內裏也如外表,正是趙闕這個人的風格,看著極為素淡清雅,實則精致到了極點。說來好笑,她一個月乘了三艘船,一艘比一艘豪華,看著裝潢精雅的客艙,目光漸漸落在了榻上擺著的一疊男裝上。
身後婢子立即道:“殿下吩咐準備的,浴房裏備好了熱水,姑娘且梳洗,婢子就候在外頭,但憑姑娘吩咐。”
文初點點頭,“謝了。”
雖接連近月都在船上,可心裏畢竟是緊張的,這會兒完全鬆懈下來,文初一夜睡得好眠。翌日醒來已是正午,隨手拿了最上頭一件男裝換上,挽好了發髻,婢子也敲響了門。
“姑娘可方便?”
“進來吧。”
“姑……”一頓,自如地改了口,“公子,殿下請您上過妝後去甲板一敘。”
文初沒問什麽上妝的事兒,這是在趙闕的船上,她雖對這人所瞞頗有微詞,在沒有利弊衝突的情況下卻也信著他。見婢子身後一個中年人背著個匣子跟進來,文初點點頭,坐在了鏡前。
任這人在她麵上弄來弄去,過了沒一會兒,聽見匣子闔上的聲音。
睜開眼來,卻是嚇了一跳。
銅鏡裏的人,既是她,又不是她——五官沒有太大的變化,隻細節處微微的變動,打眼一瞧,卻給人一種大不相同的感覺。
“真神奇。”文初摸著臉。
“公子滿意就好,平日不影響,洗臉沐浴照舊即可,若何時要卸了,公子再喚小人來。”
“那倒方便,麻煩了。”
“您可折煞小人了,小人一介手藝匠人,都是聽從殿下的吩咐。”趕忙擺手,退下了。
遇見華眉時才方想起此事,趙闕卻已安排好了,文初在鏡前坐了一會兒,良久後,起了身,往甲板去。
入了五月,天氣驟然怡人了起來,涼風,暖陽,正舒適。
剛走上甲板,就聽見一陣說笑聲,那邊陽光下數人圍坐一桌,趙闕著主座,沒見阿默和阿言,左右兩邊盡是陌生的麵孔——足有七八個人,瞧著像是門客一般的身份。
其中一個美髯男子正笑道:“果然還是殿下了解老太爺,咱們出發前老爺子還說,您必定不會上當,龍精虎猛的,好著咧!”
另一人搖著折扇,“不過殿下尋來的那位大夫,也的確是這個,”比了個拇指,讚道:“滿洛陽的大夫都找齊了,就那杜大夫一眼瞧出老爺子裝病。”
趙闕喝了口茶,淡淡道:“他是江州杜家人。”
眾人一愣,有的沒反應過來,還是搖著折扇的男子啪的一合,“那個杜家?不是已絕了麽。”
趙闕應了一聲,轉了話題,“盧遜怎麽樣?”
“他倒是想來,專門跟老爺子提了這事兒,老爺子怕他身體出岔子,好容易給勸住了。估計是覺得殿下上晉陽接他,才出了這檔子事兒,過意不去呢。”
“免了,他若乘船,盧大賢非來追殺不可。”
眾人齊齊大笑。
顯然這些都是他的心腹,閑談起來頗為輕鬆,就連趙闕都少見的愉悅。那美髯男子給他添了茶,又眉飛色舞著,“別說,盧遜那性子,跟他爺爺有一拚——來京當日先麵了聖,當著榮妃的麵兒,指桑罵槐噴了榮傑個狗血淋頭。您是不知道榮妃那臉色,自家人給罵的孫子似的,偏生又忌憚盧大賢,隻能捏著鼻子認了。說是後頭找陛下好一個哭訴……”
他說著哈哈大笑,卻見眾人紛紛朝他打眼色,想起榮妃和皇後之間的差別待遇,笑聲卡了殼般半路收了回去。趙闕卻沒在意,嗓音微涼道:“既是哭訴,必有所求。”
美髯男子悻悻道:“執金吾丞的職位,想給他那紈絝侄兒。”
趙闕輕輕一笑,語氣頗諷,“想的倒好。”
一轉眼,正看見文初靠著階梯口。
麵上已上了妝,打眼一瞧,比起從前來多了幾分男子氣——五官線條硬了三分,原本的清麗,變成了俊朗。
眾人循著趙闕目光,不由紛紛看去,同時都是眼前一亮。
昨日文初帶著紗帽,他們沒見她姿容,此刻少女變了少年,卻是毫無違和感,雙眼烏亮,氣質沉淡,水中明月般清雅。見著眾人望來,她笑著走來,頓如月破雲開,讓人失了魂兒般怔住。
趙闕抬眼睨她,“總算不是以前髒兮兮的模樣了,把我的門客都迷住。”
以前在邊塞,塵土飛揚的,又一身灰撲撲的軍服,怎可能不顯得髒兮兮,文初一挑眉,“到底差了殿下三分。”
“三分?”
“殿下,謙虛是美德。”
趙闕忍不住笑起來,定定地瞧著她,這個女子,又重新回複了神采飛揚,然而這卻不是他想見的。
昨夜那因他隱瞞而產生的抵觸,最起碼證明了她心下浮動,可是這會兒,麵前的人言笑晏晏,從容自然,既不跟他過分的親近,也不會拒他於千裏,到底是重新收拾好心情,把他推拒到更遠的距離了。
下頷一抬,“坐。”
文初也不客氣,就著他一側空出來的位置坐下。
兩人間這般相處,落入了其他人的眼,紛紛交換了幾個眼色——殿下待她的態度可不一般。
就聽趙闕給介紹道:“楚問。”又一一介紹了身邊眾人,美髯男子叫韋讓,看著三十出頭,頗有當今的儒士之風;打著折扇的是祁儔,二十餘歲,更似洛陽世家中的公子哥,再有另外幾人一一見了禮,他才繼續說道:“說說吧,洛陽什麽形勢。”
怪不得剛剛不談正事,原來在等人,韋讓頗有深意地看了文初一眼,後者大大方方對他笑,倒是笑的他不好打趣了,“咳,聖上震怒,下旨沿郡諸縣暗訪殿下的下落;當日刺客掉落的官銀,已證實屬於冀州軍的軍餉,魯珅這次逃不掉,被詔回京城了,倒比殿下回來的還早些;事發在太原,當日事情鬧的不小,百姓間沸沸揚揚的,榮傑自也脫不了幹係。”
趙闕點點頭,屈指輕敲桌麵,示意他繼續。
他猶豫了一下,捋起修剪得當的長須,才說:“這事兒具體的,陛下交給六皇子查了。”
趙闕卻毫不意外,“他既想偏,就偏吧,端看老六怎麽選。”
韋讓看一眼文初,沒接這話茬。
祁儔搖著折扇把這一節給掠了過去,“對了,鎮北軍的封賞已下了,五日前離了京,至於楚問你的,虎賁將軍專門遞了折子,又提了和殿下一塊兒失蹤之事,陛下就擱下了,看這意思,估計是準備親自宣你見見,你有個準備。”
之前文初隻在聽,一直沒接話,主要還是其中諸多的關係她沒捋順——諸如郭家,榮家,魯家,對這些世家的印象,她到底是浮於表麵的。而洛陽諸多世家,根深蒂固,太多牽一發而動全身。
謝過祁儔的提醒,聽的頭昏腦漲的文初垂目思索著,這是弱項,須得惡補!
她卻沒想到。
自己剛升起了這個念頭,當夜,趙闕便著人送來了一本竹簡。
燭火下,這竹簡上的墨跡未幹,盡是洛陽諸多世家的明晰。並不僅僅是對於世家的膚淺介紹,還加上了其中盤根錯節的關係明列。這一本輕若無物的竹簡,執在手中似千斤重,承載了他或者郭家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底蘊。
文初相信,對於一些中小世家來說,這將會是萬金難求的至寶!
晌午的易容,此刻的竹簡,都是如今所亟需的,自不會矯情地推拒,哪怕明知道——這情分……欠大了。
長長歎出一口氣,就著燭火,專心地看了起來。
這一看便停不下,她把自己關在艙房裏,飯菜都是婢子送進來匆忙扒拉兩口解決,以填鴨的方式將這些死記硬背。中間趙闕並未來過,許是也明白她一門心思都放在這,待終於看到最後一頁,已是兩天過去。
文初打個哈欠,正想著這人的字倒是好看,骨峻神清,鐵畫銀鉤,內蘊鋒芒。就看見了這本竹簡的最後一行字:
最後一行字:
你那狗爬,嘖。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終於確定不是太困太乏看錯了。頂著青黑的眼圈她把這五個字瞪了又瞪——這個男人,總能把她滋生的感動化為衝動——揍人的衝動。
文初磨了磨牙,忍不住笑了起來,把竹簡闔上往案上一丟。
忽然,房門外傳來一陣歡呼。
她笑容一頓,心有所感地,猛然扭過頭去。
透過艙房的窗子,遠遠地碼頭登時映入眼簾,川流不息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邊的船隻,穿金戴銀的男男女女,無處不透著天子腳下一等一的繁華。門口傳來婢子輕快的腳步聲,不一會兒敲起了門,欣喜道:“公子,到洛陽了!”
是啊,到洛陽了。 /~半♣浮*生:.*?@++
時隔十一年,終於又一次回到了這個地方。
此前種種浮現腦海,文初從不知道,自己竟有這麽想念這一片土地。幾乎是貪戀地看著外麵的一切,看著洛陽城在她眼前一點一點清晰,這一瞬間,眼中酸澀,幾有落淚的衝動。
良久良久,指尖緩緩地撫上心口,她輕輕呢喃:
“洛陽,我回來了。”
------題外話------
今天去拔牙了,晚上給大家寫,明早補到七千字最少,不影響明天的更新。
先發出三千大家看著,明天上午直接刷新就好,剩下的內容算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