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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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初再一次被請回來,待遇和之前天差地別。

    有童子恭恭敬敬地引著路,方一入花園內,大賢的目光便唰一下聚了過來,人人望穿秋水。更不用說宋大賢,焦躁地踱來踱去,老眼一亮就迎了上來,“楚小友,你可算回來了!”

    “先生喚回晚輩,可是有何指教?”

    “是這麽回事兒,小友這把扇子……”

    “原是晚輩疏漏,落了扇子,多謝先生替晚輩尋回。”

    文初恍然大悟,伸手去接,一副拿了扇子就準備走人的架勢。宋大賢更不能鬆手了,正好一人捏著扇子的一頭,一個是愛不釋手依依不舍,一個是滿頭霧水狀似不解。

    不解的那個掙了兩下,沒掙開,“先生這是……”

    不舍的那個老臉一紅,幹咳道:“小友無需見外,喚老夫一聲宋老就是。”

    小友……宋老……

    盧遜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看著文初的眼神兒別提多古怪了。

    她暗自一挑眉,轉向宋大賢,又是一派的客氣和疏離,“不敢。”兩個字,似是提醒了之前的刁難和不快,讓宋大賢的笑容帶出幾分尷尬來,“小友先不忙著走,關於這把扇子,老夫有些問題希望小友解惑。”

    她猶豫了有多長時間,大賢們便忐忑了有多長時間,終於隨著她不情不願地一點頭,對方齊刷刷鬆下一口氣來。待到重又入了席,坐下來,宋大賢的一顆心才算是實落了,迫不及待就問道:“楚小友,未知此扇,你是從何處得來?”

    一雙雙眼睛一齊落到了文初的身上。

    她把玩著扇子,“這個啊……”

    大賢們齊齊傾了傾身。

    文初心下暗笑,也不賣關子了,“不瞞先生們,此扇乃是晚輩的家傳之物,曾祖臨終前傳給了祖父,祖父傳給家父,家父臨終之前,又將扇子交予了晚輩。”

    “怪不得,怪不得,老宋天南地北尋了五幅,剩下這一幅卻是無論如何也沒了消息……原是被令祖得了去。”

    “什麽真跡?這扇子……莫非還大有來頭不成?”說著打開扇子,翻來覆去看了又看,搖頭笑道:“許是先生們看錯了,這扇子實不值幾個銀錢,成為家傳之物,也是和扇子上發生的故事有關……”

    “這扇子還有故事?”

    “這……”文初一怔間閉口不言了,就好像是說漏了嘴一樣。

    可大賢們哪裏肯放過她,一件古物最為引人入勝的,便是其和擁有之人間發生的樁樁件件值得記載的故事,這些故事或大或小,或善或惡,無不賦予了古物之生命,讓它們不再僅限於其本身的價值。這麽說一半留一半,可算是要了老人家們的老命,心癢難耐,連連催促著。

    過了好一會兒,文初才盛情難卻般,歎一口氣,勉為其難地開了口,“這故事實在算不得光彩,既然先生們想知道,晚輩便簡單一講罷。”

    於是這小小一桌宴,便成為了文初說,大賢聽,和前頭完全反過來了。

    她嗓音不高不低,淡淡流動在夜色中,簡簡單單的故事聲情並茂,讓大賢們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無不聽的癡迷非常。

    待到一個故事說完,眾人齊齊唏噓,“這真真是無巧不成書!”

    文初點點頭,一本正經,“正是如此,家祖因貧寒生了歹念,卻在最後關頭懸崖勒馬。而這扇子之主,亦是不計前嫌,又將扇子同銀兩贈予了家祖,勸他一生向善,代代相傳——是以這把扇子對晚輩來說,並不僅僅是一個死物,乃是家祖對後人的勸諫,日日帶在身邊,以作自省。”

    這瞎話編的臉不紅心不跳,說著應景地撫了扇子兩下,眉宇間幾分感懷,幾分追憶。

    盧遜捶著胸口,就是一陣猛咳。

    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麽?這小子雖沒表露過身份,但言談舉止間流露出的,必定是富貴人家的出身,哪裏又像這故事裏說的貧困偷竊?更遑論這勞什子家傳物,明明她一個時辰前才拿在了手裏,還日日帶在身邊?虧她說的跟真的一樣!

    他氣的一個勁兒瞪她,連大賢都敢騙!

    文初朝他眨眨眼,趕緊在心裏默默給先祖告了個罪,也就不知道,自己這眉目彎彎的笑臉,夜色下朗朗風流,讓盧遜一怔間趕忙別過了眼去。

    幸好是晚上,盧遜的微泛著紅的耳根無人注意,也幸好是這一個故事說完,人人沉浸在其中,連盧知涯都沒發現他的異常。聽單西風喃喃道了句,“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令祖回頭是岸,及時止住了貪婪之心,就為了這一樁故事,今兒個也當不醉無歸!”

    他仰首飲盡一盞酒,再執起桌上酒壺來,恰好一壺酒被喝了個幹淨。招手喚來個童子,吩咐將酒壺撤了,溫上文初帶來的那一壺。不多時,酒壺開了封,頓時酒香馥鬱,濃濃地散開在花園中。

    “四喜釀!”

    單西風眉目一亮,忽的站起了身來,“不回啊不回,拎來了這等好東西,竟也不聲不響。”

    他這一說,眾人皆朝文初看了來。

    這小小一壺酒的價值他們都知,若別人拎了來,定是一早就點出了名字,反倒她從頭到尾隻說是酒。便是拂袖離開,也僅僅將酒留了下來,多的沒有一字半句。

    觀言行識人心,這等內斂不浮的舉止,心性上也必定是沉淡不躁。

    文初迎著這些目光,輕聲一笑,打趣道:“單大賢可誤會了,晚輩多次想邀功來著,奈何就這麽一張嘴,應付宋大賢的刁難都來不及,哪有機會再說旁的?”

    眾人一愣,“老宋你可聽見了,咱們對著這麽壺好酒一整晚,可都成了你的錯了。”

    宋大賢也是愣了一下,拈著眉須哼道:“小子,還挺記仇。”

    桌上齊齊大笑。

    這麽一說開,之前的尷尬和不快,反倒無風自散了。

    也無人再刁難她,隻喝酒閑談著,偶爾問出一兩個問題來考校考校,文初一一笑著答了,同初來時一般的彬彬有禮,卻沒了任何拘束之感。在盧遜看起來,文初和這些老人家的相處,可比他自然的多了,竟是有了那麽一點兒忘年交的意思。

    中間她也不經意地問出了這扇麵的原委,乃是出自前朝一位書畫大家,那人一生所書無數,畫作卻隻有六幅,當的是物以稀為貴。而宋大賢用了大半輩子的時間,去集齊了其中五幅,唯一剩下的,就是她手裏這張了。

    是以這長眉老人幾乎是喝一口酒,看她一眼,幾番想張口卻又因著是她“家傳之物”而吞了回去。直到夜色漸深,這酒宴皆大歡喜的結束了,他都沒再開口提扇子的事兒。

    不由讓文初心下感歎,這老人家,倒的確不失為一代大賢,學問和人品,皆是上上等。

    隻是被這麽個七老八十眉毛和胡子全白的老人眼巴巴地瞧著,實在不是個輕鬆事兒。這胃口吊的也差不多了,她噗嗤一笑間先開了聲,“宋老。”

    宋大賢老眼一亮。

    文初取出扇子來,“若宋老有意,不妨拿回去參詳參詳,過些日子,再還給晚輩就是。”

    宋大賢的眼盯著扇子,立即就拔不動腿了,連胡子都是顫巍巍的,“這……這可怎生是好,小友的家傳之物,老夫……”文初笑著遞到他手裏,攙了他一臂往廊閣裏走,“君子成人之美,能圓了宋老一個心願,想來家祖也是歡喜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是大半輩子的心願,厚著老臉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小友放心,至多一月,老夫定當完璧歸還。”

    “宋老一言九鼎,晚輩沒什麽可擔心的,屆時,我讓弟弟上府上去取。”

    “你還有個弟弟?”

    “是,尚不成器,除了品性過的去外,學問上一塌糊塗。”

    她雖是這麽說著,但眼裏的讚賞之意宋大賢又豈會看不見?他不知道這少年話裏有沒有別的意思,但他年事已高,想收個弟子承襲衣缽一事,已耽擱了數年之久,不少人都知道此事。

    而這少年口中那個故事,足以證明她家風甚好,一個不知底細的扇子都能當作家傳之物日日為諫,想來那弟弟也差不到哪裏去。這剛剛拿了人的手短,老人家一思量,便道:“學問可積累,品性卻是為人的首重。也莫等一個月了,後日一早,你便帶了這孩子給我瞧瞧吧。”

    文初本也是試探之意,這般順利,倒讓她怔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

    宋大賢笑罵一聲,“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她沉默片刻,朝宋大賢一躬身,真心實意地道:“多謝宋老。”

    這個少年不論是下午的議論還是今晚上赴宴,一直是個恭謹有禮卻骨中帶傲的性格,這會兒這一躬身直接到底,眉目間蘊蕩的是真心的歡喜和敬意,不由讓老人家又多瞧了她兩眼,心下暗自點頭,更喜歡了幾分。

    還是那句話,觀言行識人心,能為了弟弟這般真情流露,心性上,就絕對是錯不了的!後頭看著這一幕的盧知涯和單西風等大賢,也是暗自點了點頭,大笑道:“恭喜宋老了,今兒個晚上,可是好事成雙。”

    宋老哈哈一笑,“且莫恭喜早了,老夫還是先瞧瞧人再說,小友,老夫隻是給令弟一個機會,若他有半分不如老夫的意,可莫怪老夫鐵麵無情。”

    “晚輩明白,宋老自不會失望就是。”

    這會兒已走到了廊閣的盡頭,往外走,就是白馬寺的後山,而大賢們就住在這裏,隻消拐個彎去,便回了廂房。文初笑著直起身來,正要跟眾人告辭,卻聽一位大賢咦了一聲,“楚小友,你腰間之玉,可容老夫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