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準備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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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掌天下刑法的一朝廷尉,自非尋常人。

    猶記得當初在西北的李胖子,哭天喊地,抖抖索索,被文初踹下馬後甚至尿了褲子。

    換到這梁寬來,匕首就貼在他的脖子上,寒刃凜凜,卻在一瞬的驚慌後立即恢複了鎮定之色,“楚大人,你這是何意?”

    文初沒答,徑自介紹起了這匕首的來曆,“此刃乃是三殿下所贈,吹毛斷發,削鐵如泥,削起腦袋來想必也是不差的——就不知是你動作快,還是我的手快,”一側眼,笑吟吟問,“要不就試試?”

    梁寬剛想抬起的腳,立刻被定在了原地。

    他之前打的還真是這個主意。

    這楚問左手被銬住,能活動的範圍有限,隻消他速度夠快,在她反應之前能撤出一臂的距離,她就隻有望洋興歎。而她身上藏有兵器,梁寬卻是不意外的,他特意讓人無需搜身,就是為了給她動手的機會,不管傷的是差吏還是獄官,他都能再給她添上一個拒捕的罪!

    隻是這動手的人換成了他,卻不怎麽美了,“楚大人你想清楚了,挾持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當朝皇子我都謀害了,還差你個朝廷命官——打開!”

    嚴旺已經衝出去洗眼睛了。

    那些差吏不敢動,一齊看梁寬。

    梁寬死死盯著她,“你還當真敢殺我不成?”

    和他完全相反的是文初的冷靜,“還是那句話,要不就試試——你又當真敢試不成?”

    這誰敢試?

    一個試不好,就是被削了腦袋的下場。

    梁寬的臉色變來變去,文初也不催他,任他權衡起來,自始至終對脖子上架著的刀視而不見,對打不打開鐐銬也沒表現出分毫急切。這副模樣落在梁寬眼裏,正正如一個獲了罪的人般,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自是不敢魚死網破,“給她打開。”

    哢嚓——

    機關扭動,鐵鐲收起。

    被銬了老半天的手臂重獲自由,文初活動了活動,垂眼在脖子上的刀一掃,梁寬不甘地揮了揮手,差吏又齊齊後退。她這才起了身,扯住梁寬到身前來,一同往外走。

    走一步,差吏就退一步。

    腳下的鐵鏈嘎啦嘎啦響,直到出了刑房,也沒讓人解開。

    梁寬當她怕被人近身鑽了空子,眸色一閃,勸慰道:“廷尉司裏守衛森嚴,莫說你如今行動不便,便是一身輕鬆,恐怕也是出不去的。”她沒回答,梁寬更當她在猶豫,“就算真挾持著我出去了,背著罪名越獄,今後又當如何?楚大人啊楚大人,你性命是保了,官位卻得丟,切莫因一時衝動而自毀前程啊……”

    這一番話語重心長。

    卻不想文初掏了掏耳朵,笑睨他一眼,“誰說我要出去了?我是守法良民,越獄這等事兒是決計不會幹的。”守法良民晃了晃匕首,推著肉票往前走,梁寬一怔後看明了她走的方向,“你要回牢房?”

    正好走到個三岔路口上,往左邊拐,是地牢的階梯,直通地麵之上。往後,是剛才的刑房,往前,正是她一開始被關押的牢房。

    “梁大人英明,我這人啊,膽氣兒小,生怕睡夢裏不知不覺讓人給做了,隻好請梁大人來同住上幾日。也無需多,隻住到開審之日,你我一同出來就是。”

    梁寬這才算是琢磨出了味兒來,這少年,恐怕是將他們的打算給猜了個十成十!

    按照計劃來走,楚問隻是個引子,這個引子無需過堂,私下裏讓她寫了供,畫了押,再做出個畏罪自殺的樣子來。到時死無對證,再加上他們準備的人證,眾口一詞之下,三皇子和向洵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再退一萬步,算他們說清了,在多疑的陛下心裏,也是給這兩人打上了一個問號。對於素來不受待見的趙闕來說,這麽一個問號,足以將他打回原形!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不開審。

    要知道廷尉司舉全南朝的重案大案,凡開堂必有旁聽,萬眾之下怎麽審怎麽查,都是要循著程序來的,到時候這引子,可就不容他們擺布了。

    想明白的梁寬冷笑一聲,也知道文初根本不會殺他把事兒鬧大,可是晚了,已經被推進了牢門裏,門上一道道鐵鏈纏的緊緊,鑰匙在文初的手裏攥著。

    梁寬一臉硬氣地坐了下來,不就是在牢裏陪著麽,他陪她耗著就是,耗到六皇子收到消息有所動作,自有這小子的好果子吃。

    至於開審?別做夢了。

    然而時間無聲地走,他漸漸開始耗不下去了。

    稻草硌腰,老鼠亂跳,潮濕的陰氣兒往他骨頭縫裏鑽,到處都是又腐又臭讓人作嘔的氣味。

    這素來錦衣玉食的大老爺哪裏受得住這個?隻覺得有什麽一個勁兒往他身上爬,招了虱子樣渾身抓癢,屁股底下也坐不牢靠了,可奈何每每想站起來走動走動,那靠著牆根兒如同睡著的少年,都會輕輕一勾唇,手裏的匕首玩兒的寒光翻飛。

    這是警告。

    哪怕不殺他,也能在看不見的地方給他添點兒傷。

    梁寬重又咬著牙抓起癢,急的呼哧呼哧直喘氣兒,“幾時了?”

    外頭守著的獄官趕忙道:“回大人,快酉時了。”

    “酉時?”他不相信地又問了一遍,距離被推進牢房來,才過了兩刻鍾不成?這感覺就跟一輩子了似的。六皇子怎麽還沒到,按說他被挾持的時候,消息就該有人往那遞了……

    想著一陣腳步聲匆匆而來。

    梁寬刷一下站起來,“六殿下!”

    卻聽,“不回,不回,你在哪兒呢?”

    是趙陽。

    梁寬不信邪地走到牢門去,貼著欄杆往外看,“十一殿下,可知六殿下他……”

    “六哥啊,你怎麽知道我從六哥府上過來的?”隨口問了句,一眼瞧見牢裏的文初,漂亮的眼睛登時亮了,“不回,你可讓我好找!”

    “你怎麽過來了?”

    “三哥讓我來的,說是牢裏悶,我來陪你說說話。”恐怕這說說話是假,給她個定心丸倒是真的,文初眼睛閃了閃,起了身來,“三殿下在六皇子府上?”

    “嗯,六哥不是傷了麽,今兒個天沒亮三哥就去了,正好帶了個神醫去。說是傷的不輕,不得見風,三哥就留下陪著了,我來的時候,正陪著六哥下棋呢。”

    文初噗嗤一笑,斜眼瞥了眼梁大人。

    梁寬的表情別提多難看,他就說這左等右等的等不來,原來是讓三皇子給堵上了!更有可能的,說不得那些去送信的人,也一早給處理了掉,這邊發生的事兒外頭根本就不知道!

    好一個三皇子,他憑什麽就肯定這楚問能在廷尉司裏翻起浪來?是了,這不是又找了十一皇子過來麽,便是這楚問沒玩剛才那一手,十一皇子同她一向交好,若瞧著了她在刑房裏,也定得是一通大鬧!

    沒有六皇子壓著,誰也攔不住這無法無天的小皇子。

    這一招釜底抽薪,文初和梁寬都明白,趙陽這是給趙闕當了劍,隻是她早一步動手自救,這把劍倒沒了上場的餘地。她笑著垂下眼來,想著既然人來了,總得幹點兒什麽才是,擺手道:“無妨,有梁大人在這兒陪著,也算不得悶。”

    趙陽一眼盯住了她手腕,“這怎麽弄的?”白皙的腕子上一抹紅痕刺目,正是先前那鐵鐲給箍出來的。他還奇怪堂堂廷尉大人怎麽跑到了裏頭去,這下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梁寬!梁寬!你好大的膽子!”趙陽氣的哆嗦,一腳踹在了梁寬的膝蓋上,隔著欄杆沒踹實落,隻砰的一聲,嚇的梁寬一驚後退,“十一殿下,下官……”

    這小皇子對著皇帝都敢嬉皮笑臉,更莫說什麽九卿大員,又是一腳踹的欄杆咣咣響,“你再不過來爺治你罪!”說著四處看,看這架勢,是要找家夥了。

    文初趕忙伸手拽他,“這是小事兒,壓出來的,不疼也不癢。”

    他咬著下唇恨恨道:“都紅成這樣了還小事兒呢。”

    人人低著頭默不作聲,心說這楚大人差點兒把廷尉給宰了,又差點兒廢了嚴旺一雙眼,到頭來隻腕子上紅了那麽一小圈兒,倒跟出了天大的事兒一樣。

    想著又狐疑,她竟幫著廷尉司說話?

    緊跟著文初慢悠悠地說完了後半句,“真是小事兒,這才到哪兒,剛才還有個叫嚴旺的,想廢了我耳朵呢。”

    “……”

    結果自是不用說的,趙陽扯了個獄官就出去了,也不知外頭都幹了什麽,反正再回來的時候,袍子上濺了星星點點的血,刺的地牢裏人人臉色驚懼。這他還不放心,連連道留下陪著,看誰還敢動她一根毫毛。 -罪門嬌

    文初心下泛著暖,好一個勸,才把他一步三回頭地勸走了。

    地牢裏重又剩下了她和不斷抓癢的梁寬,“梁大人,恐怕短時間裏六皇子是來不了了,早日開審,你也能早日出去不是?”

    梁寬心下焦躁,麵兒上死死繃著麵皮,沒應聲。

    文初也不急,論起坐牢來,她的經驗可不止一兩年,閑來無事同一側的兩姐妹說著話,時間走的倒也算快。到了晚上,有人送了牢飯來,有肉有菜還有酒,為防加了料,文初一律給打發了出去,梁寬吞了吞口水,還是沒應聲。

    入了夜牢裏更冷,一片死寂中,甚至能聽見秋風嗚嗚在甬道裏洞穿,合著老鼠尖尖的吱叫,隻讓人連頭皮都發麻了起來。鑰匙在她手裏,文初自是放心的入睡,聽著梁大人翻來覆去的煩躁聲,一夜好眠。

    翌日天沒亮,她精神飽滿地睜開了眼,對上的就是又餓又困又備受折磨的梁寬,他眼中布滿了紅血絲,隻一個晚上的光景,已是顯得憔悴不堪。文初伸個懶腰站了起來,“看來梁大人是考慮好了。”

    梁寬深深看她一眼,雙肩挎著,又恨又無力,“準備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