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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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術笑了笑,歎道:“是啊,明明不必如此冒險的。”
    將秦二家的孩子交出去,一勞永逸,簡單直接,誰也不會知道,可他偏偏選了最麻煩的最凶險的法子。
    少年俠氣,熱血無畏嗎?
    周術把自己瘮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家少主,三言兩語便可取人性命,將人算計進了黃泉路,那人做了鬼隻怕都不知道要找誰尋仇。
    少年俠氣?熱血無畏?周術狠狠抖了抖。
    “周術。”蕭清晏的聲音傳來。
    周術忙應了一聲,跟著蕭清晏離開了客院。
    錢鳳獨自站在原地,望著那個輕衣如雲的身影遠去,清晨的陽光穿過絢麗的朝霞落在那人身上,明朗奪目。
    “弄清楚了,三爺起先並不知情,是錢管家先斬後奏,軟硬兼施,用言語脅迫了秦二,莫娘服下了催產藥後,他才稟報了三爺。”
    周術一邊走,一邊將自己調查的結果一五一十地說與蕭清晏。
    蕭清晏在當時看到錢鳳對錢管家唾棄不屑的態度時,便對此事生了懷疑,這才讓周術悄悄從錢鳳口中了解一下情況。
    周術:“秦嬤嬤一家的確是忠仆,如那錢鳳所說,即便是真讓他們將自家的孩子送出去替死,他們也是沒有怨言,隻是錢管家的做法實在卑劣,讓人難以接受。”
    蕭清晏道:“回頭從咱們北院賬上支些銀錢,再挑幾匹上好的棉布和補品,一並給秦二送去,就說,今日讓他們受委屈了,他們一家的忠心,我會記著。”
    “可要明著送去?”周術說道,“今日錢管家的行徑大失人心,也好讓府裏之人都看清楚誰最值得他們效忠。”
    “不必,秦嬤嬤一家畢竟是東院那頭的人,我明著送東西過去,豈不是明目張膽地告訴叔祖父和三叔,我想招攬人心,伸手奪權嗎?”
    周術笑笑,點頭:“是。”
    心中想的卻是:您難道不就是想要招攬人心,伸手奪權嗎?
    蕭清晏瞥了他一眼,笑意淺淺,道:“我是要人心,是要奪權,這洛京城……”
    她頓了頓,道:“這大晉朝要變天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些年我一直在修身,不久的將來便要開始治國了,在治國之前總要先齊家。”
    當下大晉朝選任官員,采取的是九品中正製,最初也是根據個人的能力品行來拔擢人才的,可隨著日積月累,製度受人為影響過重,已經逐漸演變成了根據門第家世用人。
    任人不避親,這便造成了世族對官場的壟斷,將自家的族人都安排到各個位置,以家族為單位的士族門閥政治逐漸成型。
    一個人想要有所作為,就必須有實力可靠的家族作為倚仗,而家族也需要扶持優秀的人才,來繼續鞏固壯大家族的實力。
    個人與家族,已經不單單隻是尋常百姓家那種簡單溫馨的關係,而是一種彼此依存的利益交互,家族是一個以血脈關係為條件,組建凝聚起來的利益共享團體。
    很冰冷,但蕭清晏目前也隻能遵守這種規則。
    如果一隻形單影隻的狼,麵前是一個又一個數之不盡的狼群團體,而它暫時又不具備成為狼王的資本,那想要與這些狼群為敵,結果隻能是被撕碎,渺小得連一點血肉渣滓都剩不下。
    現在的蕭清晏,還真就必須老老實實地待在雲陵蕭氏這個狼群裏,主宰無數狼群,得先從主宰蕭家這支狼群開始。
    蕭清晏道:“人心是世上最微妙的東西,太過刻意反而失了真誠,不美。”
    “是,小人今夜會親自將東西送過去。”
    蕭清晏點點頭,問道:“那個錢鳳,你看著如何?”
    周術回道:“看今日試探的結果,那小子倒是可靠的,頭腦活泛,也算仗義,不像他叔父。”
    今日蕭清晏在秦二那裏遇見錢鳳雖是意外,但讓錢鳳幫忙抬人卻不是蕭清晏臨時起意。
    錢鳳是蕭家大管家錢東平的遠房侄子,在錢東平手下跟著打雜,多受錢東平苛待,蕭清晏已經讓周術留意他有些時候了。
    若非有過一定的調查了解,她絕不可能在今日這般凶險的情況下隨意用一個不知根底的人。
    “盯緊他,切莫讓他將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但如果他足夠聰明,守口如瓶,那你就試著接觸吧,能用則用。”
    周術垂首道:“是。”
    蕭家悄然安排了一輛看起來十分普通的馬車,將葉輕舟和葉靈溪送回葉府。
    馬車上,葉靈溪將藥箱揭開一些空隙,看著裏麵安安靜靜躺著的嬰兒。
    “難怪你要我帶大一些的藥箱,原來是要拐帶人口。”葉靈溪壓著嗓子,擔心被蕭家的車夫聽見。
    葉輕舟輕笑,聲音溫潤如玉:“靈溪姑娘此言可是冤枉了我,別人自願交托,怎可說是拐帶?”
    原來這個葉輕舟竟是謝行止易容喬裝的。
    葉靈溪探進手指,輕輕摸著嬰兒蜷縮的小手,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蕭家會將這小東西交托於你?”
    “我不知,”謝行止眸底含著笑意,言道,“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耳。”
    這孩子是季太尉的孫兒,又是好友季月臨的親侄,他原是想,若蕭家擔心受這孩子連累,便勸說蕭家將孩子交給他。
    可結果,他沒有機會開口。
    蕭家竟然還有人願意冒著風險保下這個可憐的孩子,竟然,會與他想法一致。
    “敢就這麽將這孩子交給你,簡直是將全家性命交托了,那位蕭家小郎君竟然如此信任你,看來他一定十分仰慕你。”
    孩子雖是交到了“葉輕舟”手上,實際卻是因為謝行止的緣故。
    謝行止微然一笑:“謝行止不過凡塵一介俗人,談何仰慕?不過是君子之交罷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純然出於大道仁義,坦蕩蕩交付信任罷了。
    那位蕭郎信任的不是他謝行止,而是蕭郎自己心中的君子大道。
    不過他總覺得那位蕭家少主之所以信任他,不單單是因為君子大道,可能還因為捏著他昨晚的秘密,所以不怕他不幫忙。
    既是君子,也是小人。做小人都做得坦坦蕩蕩,實在是個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