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帝道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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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清晏對楷先生粲然一笑,道:“此事難如登山填海,但千裏之行始於足下,我們這一代人或許看不到最終的結果,但今人播種,後人乘涼,若能做一個播種之人,也不枉此生,不負後人。”
    屋中靜謐。
    老人跪坐如鬆,少年長身玉立。
    老人如瀚海汪洋,包容接納著少年用激情掀起的怒浪驚濤,少年孺慕感激著老人的寬容和睿智。
    外間的紅泥火爐上傳來沸水燒開的刺耳鳴響,滾水白浪迫不及待地從銅壺中溢出,澆在燒紅的木柴上,發出呲呲的聲響,蒸騰起蒙蒙白霧。
    黑衣人走到火爐前,將銅壺拎起。
    楷先生語重心長地道:“今日你這番言論,莫要再對任何人提起,除非你遇到真正可神交信任的知己,或是,當這天下再無一人能傷你分毫時,但要切記,凡事求穩,當徐徐圖之,急於求成隻會弄巧成拙,禍國殃民。”
    這一瞬,聽著老人的諄諄告誡,蕭清晏禁不住熱淚盈眶。
    他沒有責備她不尊禮法,狂妄自大,他理解她的想法,或許他未必全然理解,但至少這位可敬的老人願意給予她足夠的包容,他隻是用嚴肅的語氣告訴她,你要將你這團火焰好生藏起來,莫要被人斬滅傷害,等到你足夠強時,再試著慢慢將它展現給世人欣賞。
    蕭清晏望著老人,淚水濕了麵頰,可她卻笑得很開心。
    這位老人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外公,她的外公是一位國學大家,家中有不計其數的藏書。
    外公自小教了她很多知識,對於年幼的她而言,那些知識很枯燥晦澀,她偶爾也會不願意學不願意聽,更樂意學哥哥們一樣,偷爺爺和父親的熱武去玩兒。
    每當被外公發現時,外公不會責備她,隻是很慈和地引導她,有時還會皺著眉陪她一起把爺爺的寶貝給拆了。
    蕭清晏掀起衣擺,向著楷先生俯首叩地,淚水滴落到地上。
    “學生拜謝先生!”
    楷先生靜靜地看著少年,即使是跪地叩拜的姿勢,少年的脊背也依舊筆直,就像他的字一樣,端正挺拔,骨氣沉穩。
    鴻鵠孤鳴,壯誌淩雲無人知的孤寂,他懂。
    他嚴肅刻板的麵容在燭光中柔和了幾分,嘴角揚起極輕的弧度。
    “我已經沒什麽可教授你的了,天下將亂,大爭之世將起,讀書育英才,時勢造雄傑,少年壯誌,鯤鵬乘風,你該去行你的道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來為你授業,這間書齋便留給你吧!”
    蕭清晏驀地抬頭,脫口問道:“那您呢?”
    “我隻是個教書先生,自然是繼續行我的師之道。”楷先生起身行至她身前,居高臨下,瘦骨嶙峋的手在她頭頂輕輕撫了撫,說,“前路艱難,你好自為之,但有一點,往後你我若再相見,隻是陌路人,我不曾為你師,你也不曾見過我。”
    “為何?”蕭清晏下意識問。
    楷先生收回手,忽然輕哼了一聲:“我怕受你連累!”
    蕭清晏保持著跪姿,仰望著老人,老人似乎是難得與她開了個玩笑。
    可蕭清晏卻笑不出來,還未收回的淚再次湧出。
    也許是人老了便容易心軟,楷先生看著她這般模樣,伸手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淚。
    “莫哭,”老人再次拍了拍蕭清晏的頭,語氣比過去十年中任何一次都要溫和,他說,“你心中所向的那條路,很難,很難,望你莫忘今日之宏願,走得長遠,我……會一直在遠處看著你。”
    蕭清晏含淚問:“我能抱抱您嗎?”
    “不行,堂堂丈夫,學婦人一般……”
    老人的訓斥未落,雙腿卻已經被蕭清晏緊緊抱住。
    老人皺了皺眉,但很快卻舒展開,輕聲道:“去吧!”
    “是!”蕭清晏悶聲道,“請您好生看著,清晏一定不負您所望。”
    離開堅白書齋時,蕭清晏從外間的書架上取下一卷書簡,書簡末端的竹簽上寫有《周易》二字。
    她取下竹簡,從書格最裏麵拿出了一方小木匣。
    木匣打開,裏麵安放著一塊折疊平整的布帛。
    蕭清晏取出布帛收入懷中,又將木匣和竹簡重新放回,對著內間最後拱手長揖。
    轉身離開時,她又回頭,衝著倚門而立的黑衣人擺擺手,微笑:“大叔,再見!”
    黑衣人抱臂而立,漠然。
    過去十年,他每一日都要將蕭清晏從蕭家藏書閣裏“偷”出來,然後再將人“還”回去,不知不覺,從五歲“偷”到了十五歲,粉雕玉琢的孩童也變成了翩翩玉立的少年。
    這一次,不需要他再送了……是以後都不需要了。
    少年離開了,黑衣人伸出手,學著少年的樣子,別扭地擺了擺手,一臉莫名。
    這是何意?他不懂。也許是告別的意思。
    “但願他能一直保有這份赤子之心。”
    身後突兀地響起楷先生的聲音,黑衣人抬起的手陡然僵住,默默放下。
    兩人並肩站在門口,望著少年離開的方向許久。
    “劍,你少年時與我相遇,執意要跟在我身邊,說你想尋求大道,可你卻不知你想追尋的究竟是怎樣的大道,我也一直無法給出你答案,方才那孩子的一番言論想必你也聽見了,我想,你跟在他的身邊,或許能看到你想尋的大道。”
    “不。”黑衣人終於開口,他的嗓音沙啞,似乎是嗓子受過傷,“我隻是一把劍,他自己有劍,不需要我,但您需要,保護您,就是幫他。”
    楷先生立刻黑臉,不悅道:“我與他毫不相幹,你這話好沒道理!”
    黑衣人表情木然道:“您說不想受他連累,其實是不想連累他。”
    “一派胡言!”楷先生橫眉怒目,瞪他一眼,“你不是一向裝聾作啞嗎?這次為何如此多嘴多舌?”
    “……”黑衣人木然沉默。
    楷先生甩袖,轉身要走。
    “我想好了,”黑衣人忽然說道,“我想好了自己的名字。”
    楷先生訝異,回頭看向黑衣人,當年兩人相遇時,黑衣人才剛弱冠,他問黑衣人的名字,黑衣人卻說,自己隻是一把普通的鐵劍,無名,但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自己為自己取一個名字。
    黑衣人道:“從今以後,我名‘赤霄’。”
    楷先生瞳孔皺縮,吃驚地看著他。
    赤霄,帝道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