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晉江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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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地麵泛著潮濕的水腥氣, 營寨外響起車馬轔轔的聲音,人群似乎往外搬著東西,顯出一片勞碌時的場景。
“起了起了,吃飯, 吃完飯動身, 趁著天氣涼快多走一段距離。”有人說。
孟歡爬起身揉了下眼睛, 穿戴整齊後出了營寨喝粥, 端著飯碗時還犯困。祝東提醒他:“多喝點兒,不然走一上午的路沒力氣, 中途走不動掉隊就麻煩了。”
孟歡隻好艱難點頭,連旋兩碗。
將碗放回盆子裏, 背著包袱走到營寨門口, 孟歡發現大軍並未拔營,目光微微閃動:“王爺他們不走嗎?”
“沒聽說過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咱們跟著輜重車隊走, 輜重車隊走得慢, ”祝東說, “王爺率領著軍隊,騎馬呢, 行進速度肯定比我們快,趕得上來的。”
“……”
意思要和藺泊舟各走各的啊?
孟歡沒忍住, 再回頭望了望中軍帳。
他這戀戀不舍的表情被祝東看在眼裏,祝東狠狠皺眉:“兄弟,你在看誰?”
孟歡:“啊?”
“你不會在看王爺吧?”
“……”
“他有王妃了,你的某些念頭很危險啊。”
孟歡選擇不和他說話,背起畫具,轉頭跟上了王府的隨軍隊伍。
祝東雖然屁話多,但某些是對的。
馬匹在古代是稀缺的戰爭資源,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因此趕路時大部分人隻能靠著雙腳。孟歡穿了一雙布鞋,走在那崎嶇陂陀的道路,不幾時鞋底就跟磨穿了似的,腳心生疼,走一步便疼痛鑽心,沿著足底爬到心口。
他都不算慘的,還有人舍不得磨破布鞋,走路穿草鞋和麻鞋,時不時便刮破幾個口子,流出血來。
孟歡腳疼得很,站在原地,回頭四望。
——長長的隊伍,綿延了整片山坡,是即將去山海關外保家衛國的人們。
本來又疼又累,孟歡一時也不好說什麽,撇著唇,忍著疼痛往前走。
行軍是一道漫長的過程,除了中途吃飯,枯燥的走路要走上一整天。
中途有人來找孟歡:“表少爺要不要去運送行李的馬車上坐坐?”
那裏的位置狹窄,留出了一兩道能容人的空隙,孟歡思考後搖頭:“我還能走。”
如果行軍第一天就妥協了,那他豈不是成了拖累嗎?
孟歡才不要剛來就被打敗。
正午,在一處平原停留埋鍋造飯,孟歡找了塊草垛坐下,半眯著眼睛打量周圍的一切,取出了畫架。
祝東湊上來:“你在畫什麽啊?”
孟歡:“畫路上看到的東西。”
“真好,”祝東說,“不像我,隻會作詩。”
就跟旅行途中拍照發朋友圈一樣,他們寫詩畫畫,也是為了留住這一路的經曆和回憶。孟歡眯著眼笑了笑,從現代文明社會穿進古代社會,到這會兒,他終於熟悉和習慣這裏的一切了。
祝東在一旁看:“你好牛。”
“一般吧。”
孟歡匆匆幾筆勾勒出馬車的形狀時,祝東更驚訝:“你這畫的真好。”
說不上哪裏好,就是感覺更立體,更逼真,好像可以摸得到。
孟歡說:“這叫光影,咱們現在的人畫畫不太講究這些。”
祝東:“這是你發明的?”
“不是。”孟歡抱著畫架,“我隻是個學習者。”
孟歡畫風景草圖時,祝東越看越不是滋味:“你好像在軍中有用武之地了。”
他神色哀傷:“可是個人都讀過書,會識字,我什麽都幹不了,真難受。”
“……”
孟歡眨了眨眼,開始安慰這個事業批。
一路打打鬧鬧還算愉快,孟歡肩頭的畫架並不重,最吃力的還是走路。古代的路麵並平坦,都是泥土路,上上下下,按壓著腳心的皮膚,逐漸疼得像腳趾被狠狠砸過一樣。
天氣還熱。
他滿頭大汗走在路上,曬得頭暈目眩,沒多遠看見有人中暑跪倒地上,周圍響起呼聲:“李叔,李叔?是中暑了嗎!”
人群聚攏,似乎想把他喚醒喂水,同行的軍醫也上前取出藥粉,含在了他的口中。
漫天的白光,孟歡唇瓣是蒼白色,額頭滾落下成滴的汗水,他看見這群人似乎想救這個人,但趕路的距離又沒完成,便匆匆地離開了,隻有親近的朋友還陪在身旁。
祝東說:“看他能不能醒吧,不能醒,估計要死了。”
孟歡抿緊唇,沒有說話。
來軍營這兩天的感受在不斷地刷新,又不斷地重塑。
他臉色發白,額頭又被太陽曬得通紅,濡濕的烏發粘在額頭,臉上掛滿了汗津津的液體,唇瓣也是發亮的潤紅色,微微啟開。
孟歡渾身流汗,拿帕子擦著額頭。
“別管了,”祝東說,“我們也趕路吧。”
孟歡站在原地,腳卻跟生根似的,走不動。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普通的人,寫不出憐憫蒼生的文字,可這會兒看著大家心裏實在苦澀。
暑熱不苦,腳疼不苦,人命如草芥才苦。
孟歡走到中暑的人親友旁,遞過水壺:“你用吧。”
少年白白淨淨,指尖也白皙纖瘦,低頭看他們。
誰都知道熱天的一壺水意味著什麽,他們感激:“謝謝。”
“沒關係。”
孟歡轉過了身,準備繼續趕路。
但他身後響起了一陣震動,從輕變重,像是地底在打雷,甚至隱約變成了咆哮的轟鳴,天地都要被搖晃傾倒一般。
孟歡眉眼茫然:“這是什麽?”
祝東踮腳:“這是馬蹄的聲音,王爺的大軍追趕上來了。”
王爺的大軍?
聽到藺泊舟的名字,孟歡轉過了身。
塵土中顯露幾縷飛揚的旗幟,當頭的人單手舉著大纛,另一隻手牽著馬匹的韁繩,在塵土中飛奔。
而在他的背後,像是初展頭角的桅杆,露出了越來越多的兵馬,越來越多的馬匹,像是逐漸聚攏的蟻群,將土路踩得煙塵滾滾,塵埃漫天,宛如正朝著人群湧來的風暴。
“往後站,小心被馬匹踏傷。”
祝東提醒。
孟歡退到了路旁。
旗手扛著代表主帥的飛龍紋的大纛,一騎絕塵,從他們身旁急速掠過,馬匹飛奔而去。
而他的背後,牽引著成千上萬的兵馬。
……如此壯闊恢弘的場麵。
孟歡心髒止不住狂跳,眼裏倒映軍馬,喉頭滾出一聲驚歎:“哇——”
他目光微動望向人群的正中。
幾列駿騎護送當中的主帥,藺泊舟早已不穿王服,而是換上了赤金色的武官飛魚服,肩頸銜著猙獰斑斕的蟒龍,衣衫飄飛,他在煙塵中握緊馬繩,漆黑英挺的眉梢壓得極低。
姿態如此高高在上,目光不看路道的百姓,像是碾壓眾人的神祇,普通人隻能匆匆一瞥他離去的背影。
遠遠地從低處仰視他,孟歡忽然感覺自己是那麽的渺小,高大蓬勃的馬匹急速掠過時,像是某種感應,藺泊舟偏頭朝他的方看了一眼,眸子漆黑。
——但,隻有短短,短短的一刻。
馬匹在駿騎的護送之下,狂奔而去。
身影變得遙遠成點,孟歡耳朵裏還回蕩著激烈的馬蹄音。
他站在原地,仰起的小臉白皙幹淨,唇瓣微啟,眸子漆黑瑩潤。
祝東也從震撼中回過神:“所以,誰不想橫刀立馬為國爭功呢?你看,王爺真的好耀眼。”
孟歡回過神,嗯聲:“對啊。”
好耀眼。
好迷人。
甚至讓孟歡有了頭暈目眩的感覺。
而且……
——還是他的丈夫。
這是孟歡心裏最柔軟最甜蜜的念想。
祝東揮舞著雙手,振奮道:“我也要打仗,我也要騎馬,我也要立功勞!我也要向王爺一樣!”
孟歡笑了笑,仰頭,看著刺眼的太陽:“走吧。”
主將掠過後則是精壯的士兵,士兵沒有馬匹可以騎乘,而是握著武器快速行進,連綿在整條道路上,長達幾裏路。
孟歡便走在這支隊伍旁,初秋的傍晚晚霞漫天,天空是渲染開的濃重煙霞,地裏是剛收割完的莊稼,翠綠色中分布著金黃色,傳來瓜果成熟的氣味,清新怡人。
眼前立著營寨的門柵,祝東眼淚橫流:“終,終於到了,親娘誒。”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孟歡直接一個大破防,膝蓋跪在地上艱難地往前爬了兩爬,站起身進了營門,找到王府裏的營帳。
大家都在吃晚飯了,笑看他倆:“年紀輕,腳嫩,走不快是吧?”
孟歡都沒心思不好意思了,連忙喝水,喝完,又去舀飯。
家人們,大米飯啊!
吃過大米飯嗎哥們?吃過大米飯嗎哥們?
白胖胖、熱騰騰的大米飯!還有菜啊還有菜!這輩子都沒看米飯這麽親熱過,孟歡含淚吃了三碗。
吃到肚子裏滿了,孟歡到這會兒終於感覺到渾身回過力氣,聞到自己這一身的汗臭味。他這身棉布衣裳,特別吸汗,聞著味道隻能用上頭來形容。
孟歡有些潔癖,問:“咱們能洗澡嗎?”
“能,我們不是沿著河駐紮的嗎?你出去洗就行了。”祝東懶得,“我不洗,我現在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他不想動,孟歡自己拿著衣裳出了門。
和他想象的不一樣,以為會有很多兵將在河裏洗澡,其實並不,他們軍法嚴明,不讓下水誰也不敢下水,違者以軍法論處。
上遊的水要供人馬飲用。
孟歡抱著一卷衣服去了下遊,遇到一些洗澡的人,都隻是各府營的隨軍,而不是有編製的將士。天大黑了,這群人找了個隱秘的角落脫了衣服,吭哧吭哧搓背搓衣服。
孟歡也想找個不會被人看見的角落。
他走了一段距離,沿著淺灘走到了河流的對岸,那裏有樹枝遮擋著,確定地方隱蔽後,孟歡才試探地把手伸到冰涼河水裏。
另一頭的中軍帳內。
飯菜呈到桌麵,藺泊舟借著燭光看著兵書,將兵書放下了,拿起筷子,換成陳安接到手裏在他耳邊念。
他以前治國的書讀得多,現在要讀治軍的書,才好博聞強識。
一邊聽他念,筷子動了幾下,想起:“歡歡呢?住的慣不慣?”
“王妃似乎不習慣,但在適應,沒有抱怨過。”陳安笑著說,“王妃性格很堅韌。”
藺泊舟拿著筷子挑揀,舌尖無意識抿了下齒槽,視線裏陰晴不定。
聽見這句話,他沒有任何安慰,隻覺得孟歡受苦。
再問起:“到軍營了嗎?”
“到了,”陳安說,“請了王妃上馬車,他堅持要自己走,走的慢一些,但不久前還是到了,現在約摸吃完了晚飯,在準備休息了。”
他說這句話時,藺泊舟眼睫微微垂落,虛虛斂著一些光。印象中半路似乎遇到了走的慢些的孟歡,不過他匆匆一瞥,三軍不會為一個人停下,於是繼續縱馬而去。
腦海裏,浮現出孟歡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場景,藺泊舟吐息聲重,心裏還是亂了:“軍中事情都處理完了?本王去看看他。”
陳安說:“處理完了。”
“拿瓶藥酒來。”想到什麽,藺泊舟垂眼叮嚀。
他換下飛魚服,也沒穿王服,隻是普通的一身行裝,來到攝政王府的營帳內。
藺泊舟沒進營帳,而是陳安問:“賢侄何在?”
祝東從被窩裏抬起亂糟糟的腦袋:“陳兄弟下河洗澡洗衣服去了,說身上臭,怎麽了嗎?”
陳安笑著:“無事。”
藺泊舟頓了頓,轉身,往營門外走去。
夜色有些深了,河水倒映著最後一道夕陽,餘暉脈脈。偶爾能看見河流裏洗澡的身影,但這些隨軍們比較自覺,知道天氣炎熱士兵都沒資格洗澡,他們也躲起來偷偷地洗。
藺泊舟目光微轉,一道走的很遠的纖瘦身影映入眼中,東張西望,似乎在確認走到哪兒不會被發現。
“王爺想下水嗎?”侍衛問起。
藺泊舟抬手:“嗯,不用跟來了。”
侍衛們停下了腳步。
藺泊舟緩步往前,視線追著那道身影。
少年估計腳疼得厲害,走路一瘸一拐,他踩著跳蹬過了河流的淺灘,走到對岸去,再彎彎繞繞,繞到了一塊生長著高大榕樹的石頭後,確認似的往後望了望,身影這才消失不見。
孟歡愛幹淨又羞恥心強,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身子,頭一晚睡了後他大發脾氣,因此,會偷偷躲著眾人洗澡在藺泊舟意料之中。
藺泊舟走過淺灘,放輕腳步,近石堆時,幾件洗好了的衣裳掛在樹枝上隨風飄蕩。
天色很黑了,石頭後的水麵晃動著漣漪。
“啦啦啦……啦啦啦……”
還響起少年稚嫩的聲音,似乎哼唱著一首歌。
看來日子還挺愉快。
藺泊舟垂下了眼。
他唇角莫名抬起一點兒笑意。
往前再走了一步。
孟歡沒想到太陽落下以後,河裏的水會這麽冷。
他嚐試下水時涼的骨頭打顫,連忙爬了上來,先把衣服洗洗幹淨了,掛在樹枝上晾著,才開始重新琢磨著要不要下水。
手放在水裏,不錯,冰涼涼的。
腳剛伸進去,不錯,也冰涼涼的。
但是水沒到腰時,孟歡“操”了一聲,連忙從水裏蹦了上來。
……凍著蛋了,qaq。
如此反複幾次,孟歡白淨的肩膀微攏著,站在水岸的淺灘,摸索地擰著塊幹淨的布料,往身上擦拭。
身子適應低溫後,下水就容易接受多了。孟歡重新下水,愉快地坐在水裏,忍不住輕輕哼起了歌。
哼著哼著,孟歡聽到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就在自己身後。讓石頭擋著,他轉頭看不清,卻能明顯感覺有人來了。
“……”
孟歡突然覺得好尷尬,屏住了氣息,希望對方不要發現這裏有人,或者希對方發現這裏有人,但是禮貌離去。
孟歡水也不敢舀了,僵坐著支起耳朵,聽見腳步聲停了下來。
……什麽意思?
靜靜地等了好一會兒。
腳步聲重新開始挪動,但輕了很多,像是脫掉了鞋子。
孟歡茫然地坐在水裏,還沒想清楚是怎麽一回事,聽到了下水的“嘩啦”聲。
“!!!”
居然直接下來了?
兄弟,知不知道先來後到?這裏是我的地盤……
孟歡好不容易找著個地方享受片刻的寧靜,沒想到這個人這麽不禮貌,竟然脫了衣服直接就下來,完全不問問裏麵的人歡不歡迎。
孟歡氣得要命,雖然男的跟男的不必計較太多,但自己好歹成親了,跟陌生男人在一個池子裏共浴不太禮貌。
他不愛爭辯,想著既然你要洗那我不洗了,瞥見石壁後的人影時,孟歡便往另一頭走:“誰啊?”
那邊沒回答。
孟歡說:“你洗嗎?那我不洗了。”
他拿帕子遮住後腰,掉頭就走。
不過走得太急沒站穩,腳底踩到光溜的鵝卵石,今天走了一天的腳本來就酸痛不堪,猝不及防的酸痛感襲來,導致膝蓋一晃,猛地往前撲了下去。
“啪嘰——”
水花飛濺。
孟歡遮住屁股的帕子漂浮在水麵,受到浮力身子不受控製地撲落,下一秒,手腕便被一股力道給攥住。
握他的骨節分明,結實有力,溫度也灼人,孟歡連忙甩開他扶著濕滑石壁要站起來,腰卻被另一隻手勾住,幾乎貼在了他的白潤的屁股,往前一勾,貼重重撞進了潮濕發燙的胸膛。
天色昏暗,孟歡心髒狂跳,什麽也沒看清,眼前的陰影鋪天蓋地便落下來,呼吸炙熱,咬住了他的唇瓣。
粗暴地摩挲著。
——那一瞬間,孟歡驚恐到了極致。
他早就聽說軍營裏沒有女人,這些男的為了發泄,有時候逮住個男的也上。是不是自己白淨俊美,長得好看,他娘的被這個禽獸被盯上了?
孟歡抓著他肩膀,用力地掐著推出去,誰知道反而被摟的更緊。
他聽到一聲很低的笑。
熟悉的啞音。
“……”
腦子裏緊繃的弦驀地鬆開。
孟歡手垂了下來。
再下一秒,他兩條白生生的腿被架住抱了起來,背靠著潮濕的石壁,陰影中藺泊舟抬了下眉梢,聲音懶散。
“跑什麽?”